鳳棲宸宮 第三卷九重城闕煙塵生 第二十七章 連夜探病
    昏迷之中,路映夕朦朧地醒過,只覺耳邊熙攘喧吵,胸口益發窒疼,便又陷入了黑暗懷抱。

    再度醒來,巳是夜深時分。週遭寂靜幽謐,卻散發著淡淡的龍涎香。

    睜眼環顧,她不禁怔然。桌旁那人,如此眼熟…………

    「映夕!你醒了?」那人見她醒來,驀地站起,眸中露出驚喜之色。

    路映夕怔仲望著,疑惑道:「皇上?」

    「映夕,可還有不適?可覺頭暈?」皇帝走至床畔坐下,聲音異常溫柔。

    路映夕搖頭,支著身子欲要坐起。

    「躺著。」皇帝伸手輕輕按著她的肩,替她蓋好被褥,一邊道:「朕接到消息,知你今晨昏厥,下了朝便就趕來。豈知你又陷入昏迷。」

    路映夕逐漸緩神,憶起一些事。在她半睡半醒間,聽見了兩個人的對話。

    「南宮兄,路妹妹到底得了什麼病?」

    「她有心疾之症,自娘胎帶來。原本我可以用自己的血替她鎮壓痛楚,但現在──」

    「現在如何?」

    「她頸上有一朵芍葯花,是藥引。如今花色淡褪,即表明藥性漸消。沒有了藥引,我的血也起不了作用。」

    「藥引,再下藥便是。」

    「王爺有所不知,不久前映夕替慕容宸睿渡了寒毒,身體陰虛,再融合不了剛烈之氣。」

    「慕容宸睿?龍朝皇帝?」

    「是。」

    「這廝可真卑鄙!竟叫一個弱女子替他渡毒!」

    「並非如此,是我勸映夕那樣做。」

    「為何?」

    「他們注定有紅鸞天喜之緣,我希望映夕能得良人愛惜。」

    「良人?嗤!那慕容宸睿豈會是可依托的良人?南宮兄,你的心思不僅於此,毋須再在我面前隱瞞。」

    「王爺睿智,我自是不敢隱瞞。將來鄔國與皇朝總歸要決裂,我私心裡希望慕容宸睿能因愛憐而對映夕手下留一分情。」

    「這般風姿絕世的女子,慕容那廝不要,我段霆天要!」

    …………

    後面的對話,她再記不清。只清楚記得,師父的語氣恭謹,段霆天口吻狂傲。那自詡閒散王爺的段霆天,必然不是無實權不攝政的閒人。她心中隱隱懷疑,此人是否玄門背後的操控者。

    「映夕?可是不舒服?」眼前,一張英俊面容帶著幾分關切凝視著她。

    「皇上,臣妾無礙。」她回過神來,朝他微微一笑。

    「無礙?」皇帝哼了一聲,不悅道:「當真以為自己是鐵打鋼鑄?你去照照鏡子,眼下黑了一圈,憔悴得不像樣。」

    「皇上這是嫌棄臣妾貌醜?」她不由又笑。本來明日她就要回宮,卻不想他會連夜趕來。又是柔情攻勢嗎?抑或含有一絲真心?

    皇帝沒好氣地掃她一眼,抿著薄唇不響,起身出了房門。

    路映夕靜望著,在被子底下一手搭上自己的腕脈。

    須臾,皇帝返來,手上端著藥碗。

    「皇上親自為臣妾端藥,可要折煞臣妾了。」她淺淺笑著,話語謙卑,面上卻無卑微屈臣之色。

    皇帝不睬她,顧自於床沿坐下,低頭吹著溫熱的湯藥。

    路映夕笑容恬靜地凝望他,心中有一股暖暖的熱氣流淌而過,可又夾雜著酸澀的淒楚。她方才為自己把脈,發現脈息緩慢,陽氣虛損,血氣運行受阻,脈象遲而無力。照此下去,倒真成了矜貴嬌弱的身子,半分操勞都不可。

    「喝藥。」皇帝單手扶起她,把藥碗湊近她嘴邊。

    「嗯。」她低應一聲,就著碗口慢慢喝。分明喝得不快,卻還嗆著,她咳著抱怨道,「皇上是要一口把一碗藥全倒入臣妾嘴裡嗎?」

    皇帝原本抬手要替她拍背順氣,聞言手勢一頓,惱羞成怒道:「你自己喝!」

    路映夕舉眸瞥他一眼,忍著笑接過他手上的藥碗,待一口口喝盡,才再悠悠開口道:「皇上是否第一次服侍人喝藥?」

    皇帝低哼:「知道就好,你可是天大的面子。」

    路映夕連連點頭:「臣妾天大的榮幸,謝皇上隆恩。」

    皇帝橫她一眼,薄怒地奪過她手裡空碗,走去桌邊重重放下。

    「皇上前來暉城,明日如何早朝?」路映夕斂了神色,正容問道:「現下是什麼時辰了皇上可要趕回宮?」

    「你的身子可吃得消連夜趕路?」皇帝微皺濃眉,逕自脫了靴,翻身上床,「朕陪你睡一會兒,待天亮了再一同回去。朕來暉城之前,巳將明日早朝改至晌午。」

    路映夕靜默了片刻,出聲卻道:「皇上不寬衣麼?滿身塵土。」

    皇帝正要伸手抱她,霍地坐起,極度不滿:「朕從前未發現,原來你這般挑剔!」

    路映夕呵呵笑出聲來,看著他動作粗魯地脫去外袍,復又躺下,將她樓入懷。她的眼角暗暗濕潤,心尖隱痛。她身為醫者,自然知曉自己的狀況。只怕,她命不久矣。

    未曾料到,她比范統幸運沒有染上瘟疫,可卻引發了宿疾。暉城裡四處籠罩著病氣,她本不該前來。也許范統說得對,她太任性了。

    「映夕。」低沉的喚聲,近在耳畔。

    「嗯?」她輕應,感覺到擁著她的手臂愈加收緊,似怕鬆了力道她就會溜走。

    「朕命人明日起對外宣揚,這兩日在城中出現醫者之一,是皇后。」皇帝的聲線極低,有些模糊不清。

    路映夕卻聽得清楚,心中微震。他要用她的名聲,來挽救民心。雖然早巳估到,但親耳聽見他這樣說,仍感澀然。

    「朕親口對你坦誠,是不願我們之間產生更多的猜忌。」皇帝低低地繼續道:「你此次病發,朕才醒覺,如果失去你,朕的心會很痛。」

    路映夕默然無言,枕在他臂膀上一動不動,似巳入睡。「我們」二字,他說得特別清晰,彷彿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一定是師父巳經告訴了他,關於她的病況。他因憐生愛,故而態度分外溫存。但這樣的愛,又怎能算是愛呢?至多只是對將死之人的憐憫。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朕此時此刻所說的都是真心實話。」見她一味沉默,皇帝沉篤了聲,接著道:「朕承認利用了你,但原以為不會對你造成傷害。倘若朕知道你來暉城會引發舊疾,朕絕不會允許你來。」

    「臣妾相信。」路映夕輕聲回應。她相信這一點,但不等於相信全部。

    聽她啟了口,皇帝又抱緊她一些,粗厚手掌撫上她冰涼的臉頰,歎道:「是朕不好。當初若不讓你為朕渡寒毒,也就不會使你身體虛寒。」

    「當初是臣妾自願而為。」路映夕平靜回道,心裡卻想及,那時她並不知道代價會這樣大,若是知道,她不可能為他捨命。可是,師父也沒有料算到嗎?師父最清楚藥引的特性,但卻不曾阻止她。

    「不怪朕?」皇帝低醇的話音吹拂她耳畔的髮絲,令她生起一種奇異的癢感。

    「不怪。」她輕幽歎道,心緒翻湧。自從她知曉玄門依附於霖國以後就越發不信任師父了。她怎能懷疑師父會存心要害她丟了性命?這背後必定有原因。她要找師父問個清楚明白。

    「往後,朕不允許你再勞心勞力。」皇帝輕輕扳過她的身子,與她對視,聲卻霸道地說道:「拋開你背負的包袱,拋開那些所謂的責任,拋開一切,安安心心做朕的女人,朕會為你撐起一片天。」

    他的瞳眸深如寒潭,卻似漾著溫暖波瀾的漩渦,吸引著她縱身投入。

    「拋開一切……」她喃聲念著,良久,綻開嫣然笑靨,道:「那麼,臣妾就此隨心而活了。」

    「好,朕准了」皇帝亦揚唇而笑。

    「臣妾想在暉城多留兩日。」她笑望他,一派理所當然。

    「不行!」皇帝不假思索地駁回。

    「皇上不是准了臣妾隨心而活?」她好整以暇地拿剛才的話堵他,然後正了神色,再道:「師父研製了一種新藥,范俠士正為此藥試驗,效果如何尚是未知。臣妾想確認新藥不會令人殘疾,再回皇宮,不然即使回去了,也是難以安心休養。」

    皇帝濃眉皺起,疑問道:「小范目前情形如何?」

    「右腿巳有麻痺現象,恐怕是毒素竄行於下盤。不過,萬幸並非積毒於內臟。」路映夕輕歎。那樣剛毅的一個男子,將來若是癱了腿,叫人怎樣的扼腕痛惜。

    「朕明早必須返回。」皇帝眉心緊鎖,沉吟道:「你若不放心,就多留一日,但只此一日,你莫忘記你亦是病患。」

    「多謝皇上開恩。」路映夕彎唇笑了笑,道:「皇上也別忘記了臣妾識醫術,會給自己配藥治療。」

    「能醫人,卻不能自醫。」皇帝輕嗤,「你若愛惜自己身子,就不會一再昏厥。」頓了頓,命令道,「你可以多留一日,但不可去醫營,見小范時也要萬分小心。倘若染了瘟疫回來,朕不會讓你進宮門!」

    「是,臣妾遵命。」路映夕望著,他抿唇笑了會兒,低俯頭,把臉埋在他肩上,無聲幽歎。染不染瘟疫,差別都不大了。她能否熬得過今年寒冬,還是一個問題。

    皇帝擁抱著她,樓進胸膛,似把自己的體溫傳遞給她。但過了久,她的身軀依然冰涼。他尋著她的手,包裡進掌心,反覆揉搓,漸暖之後,再換她的另一隻手。

    路映夕默默地感受著他體貼的舉動,不言不語,只是偎近了他熱暖的胸口。人在病時格外脆弱,她也不例外。這一刻,她只想沉溺在他溫暖的懷抱裡,遺忘所有殘酷的現實。

    察覺到她的靠近,皇帝輕揚起薄唇,在她微涼的額上落下憐愛的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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