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風無浪地到了最後一日,姚賢妃巳能起身下床,亦即是,對質的時間。
當日事發於齋宮,因此皇帝選擇在齋宮進行審處。
朱紅殿敞,殿堂空曠幽寂,金色的夕陽照射進來,青石地面泛起冷冷的光。
數名宮婢跪地伏首,口徑一致稟道:「啟稟皇上,當日皇后娘娘與賢妃娘娘閉門相談,約莫兩刻鐘之後皇后娘娘出了殿門,而賢妃娘娘重傷倒在殿內。」
皇帝居於高座,淡淡睥睨著眾人,道:「可有人親眼看見賢妃如何受傷?」
眾宮婢靜默,半響,有一人抬起頭來,輕聲道:「回稟皇上,那日近用膳時間的時候,奴婢失禮敲了殿門。之後奴婢見皇后娘娘巳經顧自離開了。」
皇帝輕輕唔了一聲,未表態,轉而看向侍立下方的姚賢妃,道:「賢妃,事情到底如何,現在詳細說一遍。」
姚凌氣色猶差,面色仍舊蒼白,臉上的那道斜長刀痕愈顯鮮明刺目。
「是,皇上。」她欠了欠身,恭謹而淡漠地道,「那一日皇后前來臣妾宮中,話裡話外的意思似乎都直指臣妾毒害了小帝姬。臣妾不服,便出言辯解,許是因此冒犯了皇后威儀。當時皇后震怒,重重一掌拍擊在殿柱,上連帶震裂了懸系法器的粗繩。那法器當頭砸向臣妾,臣妾躲避不及,所幸本能地側挪了腦袋,不然巳是腦漿迸裂。」
皇帝又唔了一聲,目光轉落在佇立另一側的路映夕。
「皇上。」路映夕清了清嗓子,不急不緩道,,「姚賢妃所言,並無造假。」
「哦?」皇帝提高音量,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皇上,臣妾想再看一看那件法器。:路映夕恭敬盈身,請求道。
「嗯。」皇帝揚手,示意她自便。
殿堂中央的空地上,正置放著那如鐘罩的法器。其頂端繫著半條粗厚麻繩,另半段則仍飄掛殿頂橫樑之上。
路映夕走近,蹲下細看,一面說道:「請上稍移尊步。」
皇帝眉毛一挑,徐徐走下高座。
「皇上請看。」路映歹伸手指向麻繩,扭頭對他微微一笑,「繩口切得如此整齊,怎會是被內勁震裂所致?顯然是有人事前用匕首或刀刃割至欲斷。」
皇帝優雅地站立她身旁,俯身探視,眸光閃動,但未言語。
姚凌亦舉步趨近,冷冷淡淡開口道:「臣妾也略懂武學,內力強勁者一掌震斷麻繩,繩口整齊又有何稀奇?」
路映夕直起身,對上她幽寒的丹鳳眼,不疾不徐道:「姚賢妃說得也無錯,如困本宮用上十成內力,的確可造成這結果。但倘若是這樣,為何被本宮拍擊過的樑柱沒有留下掌印?」
姚凌神色一僵,眼神越發森冷:「皇后師承玄門,所學內功精深綿厚。皇后是否過謙了?皇后要做到不留掌印於柱身,想來也不是怎樣的難事。」
路映夕輕瞇起明眸,驀地沉了面容,冷聲道:「詭辯!」
姚凌迎上她嚴厲的目光,絲毫不懼,鳳眸底的陰沉之色積聚得更濃。
皇帝目光沉凝,掃過她們二人。
「皇上。」路映夕舉眸望他,輕緩而清晰地道,「臣妾斗膽問一句,在皇上心中,情與理之間可有條明確的分界線?」
皇帝俊容一凜,微慍道:「皇后最好慎言。」
路映夕深深望他一眼,心中失望,抿起菱唇不再出聲。
皇帝眼中隱蘊惱怒,喉頭輕微滾動,但最終嚥下欲言之語。難道她真這般遲鈍?此次的事,對他來說,根本沒有情與理的掙扎。因為,情理都在同一邊。
正沉寂著,姚凌低啞地咳了幾聲,然後冷冷開口道:「皇上見諒,臣妾有傷在身,不宜久耗。如果臣妾這傷是白受了,也請皇上給一個明話。」
皇帝轉眸凝視她,良久不語,似要穿透她的內心,一窺其中真相。
下意識的,她挺直背脊,對抗著他的探究。
「凌兒……」皇帝歎息,發出幾不可聞的輕喚,眸光黯淡悵然。這仲暱稱代表著最初的甜蜜,可現在念在嘴裡,巳然變了味,只覺又苦又澀。
姚凌微張口,一個「宸」字繞在舌尖,終是沒有喚出口。那時他還未登基,她與他是那樣的開心自由,攜手漫步於櫻花樹下,相視而笑,夜坐於殿閣瓦頂上,同望星空。可是,一切的美好都毀在他登基大典之後。一批批貌美秀女被送進宮,一個個妃嬪受封得賜,而她,成為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永遠也成不了唯一。
原本她心底還留有一絲微弱的希望,希望有一日江山鞏固,他會記得曾經許下的諾言,立她為後。可是,又有一個女人出現了,不僅佔據了皇后之位,也逐漸搶奪了他的關注!
兩人視線交錯,似乎在,這一瞬間都回到了從前快樂的時光。只是,一人感慨萬千,一人怨恨翻湧。
路映夕在旁看著,無聲地扯了扯唇角,帶著不自知的酸澀。
彷彿過了許久,但也不過是片刻,皇帝輕咳一聲,啟口道:「皇后與賢妃所言皆有道理,不如就由朕來做個驗證。」
「不知皇上準備如何驗證?」路映夕插言問道。
皇帝卻不理她,逕自對姚凌道:「賢妃,你應知朕的內功如何。」
姚凌淡淡點頭,皇帝又道:「朕自信,朕的內力雖未必超越皇后,但至少也是不相伯仲。賢妃可認同朕的說法?」
姚凌眼波微動,神色複雜,但仍是再次點了頭。
「那麼,就由朕試一試,是否能做到不損樑柱而震落法器,導至麻繩切口整齊。」皇帝的語氣緩無瀾,娓娓道來。
姚凌不響,面部線條異常緊繃,似怒氣陡生。
「既然賢妃沒異議,相信皇后也無意見吧?」皇帝側看路映夕,薄唇輕微勾起,瞳眸中光亮一閃而過。
「臣妾並無意見。」路映夕恭順應道,明眸中亦亮起一點光澤。原來他沒有打算袒護姚賢妃。
皇帝對默默跪於地的宮婢下令道:「去取一條新的麻繩過來。」
還未聞宮婢應聲,就聽一道厲聲低喝響起:「不必了!」
「賢妃還有何話要說?」皇帝冷淡了神情,睨向姚凌。
「皇上不信臣妾,臣妾無話可說。既然皇上心中早有定案,也無需再驗證什麼。」姚凌語聲冷靜,但雙手早巳攥成拳頭,指甲深陷掌心,戳出血痕來都未覺疼。
「賢妃認為朕偏私?」皇帝瞇眼看她,眼光凜冽,但口中卻逸出輕笑,笑得嘲諷。他確實偏私,但那是曾經。以前他想,他無法給她最想要的東西,那麼就多給一分寵溺。但日子漸久,便就發現,她心中有一個填不滿的深谷。
姚凌沉默回望他,心頭狠狠抽痛。這個英俊卓然的男子,是她今生唯一愛的男子。可是,為什麼她給了他唯一,他卻不能相同回報?
「朕今日就公正一次!」皇帝突然冷了聲線,伸手指向一名宮婢,朗聲道,「你,立刻取新的麻繩來,將法器重新懸掛原處!朕決不偏私!」
「是,皇上……」那名宮婢喏喏應著,領命前去。
姚凌用力咬著牙,臉色巳是控制不住的難看,眼中恨火熊熊,掃過皇帝,再定在路映夕身上。她的愛情徹底毀在這個女人手上了嗎?搶了本該屬於她的後位還不夠嗎?還要奪走皇上的心?
路映夕靜立著,與她對看,寵辱不驚,淡然出聲道:「姚賢妃,事實到底為何,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事歸一事,本宮希望你能分得清楚。」
姚凌傲然仰首,瘦削的脖頸曝出青筋,冷硬道:「皇上與皇后一搭一唱,好生默契,叫臣妾歎為觀止。皇上也不必費力做驗證了,臣妾自之了一切,可足夠?如果皇上認為臣妾受傷是咎自取,那麼臣妾就是咎由自取。如果皇上認為臣妾污蔑了皇后,那麼臣妾就承受這個罪名,任由皇上處罰。如此可足夠?」
路映夕皺眉,探詢地看向皇帝,見他亦是眉頭緊鎖,不由低歎。
「罷了。」她溫聲道,「本宮也只是想證明自的清白,並無意為難任何人。如果姚賢妃同意,此事就此作罷吧。」
姚凌死死地盯著她,嘴唇緊抿成一條線,一聲不吭。
路映夕忍不住再歎一聲。明明是承了她的情,姚賢妃還是這般冥頑驕傲的姿態。
「此事到此為止,今日之後,都莫再提。」路映夕斂眸,欲向皇帝行禮退離。
「慢著!」皇帝冷不防喝止。
「皇上?」路映夕疑惑看他。他該是最希望她這樣處理吧?息事寧人,不叫姚賢妃難堪。
「朕說過,今日要秉公處理,決不偏私。」皇帝面色冷酷,不看她,也不看姚凌,負手轉身,走上高座。
氣氛一下子凍僵,窒悶的死寂籠罩著整座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