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苑深深,楊柳堆煙,玉樓逢春三月暮。
正直晌午,太平公主府裡一片寧靜,偶爾幾片柳絮隨風飄過,引的幾隻雀兒上下紛飛追逐,湖邊的桃花開的正濃,粉嫩嬌艷,幾個偷懶的太監宮女擠在一起嘰嘰喳喳的低聲閒話府裡的那些事兒。
一對太監宮女在一起,閒聊的都是自己的事,虛凰假鳳的事情在偌大的**裡頭不是新鮮事;一群太監宮女擠在一起,閒聊的一定是主子的事情,在大周的**裡,主子的事情大都是男女情事,那些陰謀詭計政治商事也都埋在情事的下面,只是下人們只看得到表面看不懂內裡。
這群太監宮女們這次八卦的是自己的主子太平公主的情事,大多數人嘖嘖驚歎的是哪男主角的身份,或者說男女主角的關係:姑侄。
這個說:「這幾次那李……還帶了個小丫頭擋箭牌,可是誰還不知道,他們那起子的勾當!」
那個說:「嘖嘖,這一對兒姑侄差了多少歲去?可惜了那麼俊美又有才華的少年公子哥!」說這話的一定是個懷春的少女,暗自仰慕著英俊筆挺精通音律詩文的少年李隆基。
另一個說:「切,是那小子艷福不淺,姑侄怎麼了?!公主的美貌在這天下能找出第二個來嗎?」
還有說:「聽說永泰郡主美貌不遜於公主,一個是清水芙蓉,一個是雍容牡丹,各有千秋!」
……
越過這群八卦的太監宮女,沿著河邊一路向東北,繞過磅礡大氣的主殿和寬廣精緻的梅園,翻過玲瓏剔透的假山,一座紅色的殿宇映入眼簾,兩座逼真的大理石石獅子栩栩如生各據兩邊,數百級的台階直通殿門,門上面掛著一門匾,上書三個大字:神女殿,下邊有題字簽名:李治。
寬敞宏偉的神女殿金碧輝煌,處處透著奢侈華麗的味道,想來比則天女皇的寢宮也差不到哪裡去吧?在這堂堂的大周**裡,除了則天女皇,誰還有這個實力住在這麼奢華的宮殿裡呢?只有一個太平公主!通往大殿內堂的紅色地毯上,東一隻男人官靴,西一條女人紗裙,零落的散在地上,有一點輕狂,一點曖昧,內堂裡發出令人面紅耳赤的喘息聲,久久不息。
西偏殿裡的榻上,一個六七歲模樣的女娃盤腿坐著,手裡把玩著一個九連環,身旁的榻桌上擺滿了零食果脯,她時不時空出右手往嘴裡塞一個,對隔壁傳來的不雅的聲音混不在意,帶著與年紀明顯不符的淡定神情專注的玩著手裡的玩具。
內堂終於安靜了下來。
「月姐,我那法子怎樣?你想好沒有?」慢慢平息下來的英俊少年隨意搭了件衣服在身上,服侍方額圓臉豐臀細腰的美艷少婦起身寬衣,邊用一根玉簪子盤起了及腰的秀髮,邊用商量的口吻詢問著。
「隆基,小虎不可能一夜之間長成猛虎,謀算也一樣,上官婉兒和昌宗的事情切不可打草驚蛇,況且一個男寵也不能撼動上官婉兒的地位。」美艷少婦白了一眼少年,起身走到窗前,「你知道捕蛇人怎麼抓蛇嗎?要麼按兵不動,要麼直打七寸。」
原來這少年是李隆基。只見他取了一件袍子披在少婦身上,「打蛇打七寸這個道理,月姐跟我說過多次了,我再愚蠢也懂的了,我說的是當今太子的事!守禮大哥生了個好閨女,點大的娃娃心思淡定縝密,也算伶俐,她對我的吩咐理解力和執行力比那起子太監宮女好多了去了,最關鍵的是她絕對忠心,她辦這事錯不了。」
「這個到可以有,母后對昌宗的喜愛,李顯不及萬一。」少婦微笑點頭,眼角眉梢不動聲色的挑了一下,「隆基,你今年有18了吧?」這少婦正是武則天最寵愛的女兒太平公主李令月。
「月兒,怎麼忽然關注這個了?我只恨自己沒有早生幾年,好與月兒的差距小一點,月兒你會不會覺得我太幼稚配不上你?」李隆基一把抱住太平的纖腰,輕吻著她豐潤的耳垂,稱呼也刻意變得更親暱。
太平若有似無的歎息一聲,「奴兒最近有進步嗎?過兩天就帶她去神都覲見母后吧。」
神都是武則天在洛陽重金打造的行宮,對於武則天放棄寬敞奢華的長安蓬萊宮另建神都的原因眾說紛紜,有人說是因為蕭淑妃和王皇后的亡魂在長安蓬萊宮作祟,也有人說是因為則天女王想忘記在長安蓬萊宮親手殺死自己女兒的傷心往事,也有人說是因為要忘記曾出家為尼的恥辱往事。其實,武則天是一個不信神佛只信自己的至尊女權主義,理論上分析她看重洛陽的應該是洛陽的地理位置。南鄰落水,水路可通南方各省,在災年水路陸路一起發動,斷不會發生斷糧斷炊的蠢事。
太平公主和李隆基嘴裡的奴兒就是西偏殿榻上淡然自若的女娃子李奴奴,是武則天二兒子李賢的孫女,從小隨祖父李賢、父親李守禮、叔祖父相王李旦及叔叔李隆基等一起被幽禁在長安太極宮中,從未見過宮外的天空,甚至近旁的興慶宮、蓬萊宮都未曾去過。
因為稀缺所以珍貴,李奴奴永遠記得隨三叔李隆基出宮的第一次經歷,先是往南逛了興慶宮,後穿過熙攘的長安城區,最後往東逛了金碧輝煌的蓬萊宮。起點是宮,終點亦是宮,此宮和彼宮對李奴奴來說都是一樣,縱然最疼自己的三叔一路上滔滔不絕,指點江山激昂澎湃,李奴奴都是一副淡定模樣,從懂事起就被關在這些金碧輝煌的建築群裡,這些奢華對李奴奴而言只是牢籠的象徵而已。只有在長安街道上看到縱情玩耍追逐的小孩子時,眼角滑過一絲羨慕。
三叔常說,改變命運的只有自己,要脫離這幽禁的現實要靠自己努力,終有一天要入主蓬萊宮,那時候奴兒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三叔還說,要改變命運就要讀書,書裡隨沒有金銀財寶柴米油鹽,但卻有強大自己的秘籍,有防禦敵人的方法。
三叔最愛說,奴兒最聰明,什麼都一學就會,奴兒最本事,三叔會陪奴兒一起努力共創大業。三叔的大業是天下,奴兒的大業是自由。
每每隨三叔讀書枯燥時,李奴奴就會想,三叔愛我,然後連枯燥的四書五經孫子兵法也沒那麼枯燥了。愛這個字對一個普通七歲的小姑娘來說,只是一種依賴,一種信任,可對宮裡長大的李奴奴來說,已經有了另一層的意義,超越叔侄,愛情未滿。
太平公主的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向著洛陽行去,一路上李奴奴又見宮外的世界,自由奔跑的孩童,隨意吆喝的商販,東看西逛的行人,還有寬闊的農田泛著綠油油的生機盎然,路邊的老柳樹剛長成了嬌艷的黃綠新葉,零落的村舍茅屋裡冒著縷縷白煙,甚至路邊的風箏都是自由的,一切都是自由,廣闊的自由。
三叔李隆基常常跟自己念叨洛陽好,洛陽好,洛陽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宮處處流,曾讀列仙王母傳,九天未勝此中優。真正進入洛陽神都的時候,李奴奴打心眼兒裡覺得三叔沒有騙自己。因不是重大節日,太平公主一行沒有走太初宮的正門則天門,走的是西南的光范門一路往北,直到長生院。一路上初春的牡丹花顏色各異,在路旁競相爭艷,途徑的乾化門、千福門、武城門各有風姿,還有天子聽政武成殿高聳入雲,壯觀無比。
在長生院換了較小的八抬大轎又是一路北上,才到了傳聞中的長生殿。
太平公主自顧自的進了大殿內堂,李隆基和李奴奴站在殿外的廊上候著,李隆基頻繁的深呼吸,想平靜一下自己激動的心情,數不清這是第幾次覲見女皇,每一次都這樣讓人顫抖,彷彿自己內心深處的一絲悸動都會被放大了擺在她的面前,那樣透明,那樣戰慄。抬眼東望,宏偉的萬象神宮矗立在陽光下,那樣沉重,那樣偉岸,體內似乎有一種東西被喚醒,澎湃著自己的胸膛。
李奴奴暗自抬起頭偷偷打量了廊兩側衣飾華貴的宮女太監,小小的心肝兒跳的比平時要更快一些,廊上很安靜,安靜到能聽到自己和三叔的呼吸聲,時而微微急促,時而不敢呼吸。輕輕挪動自己的身體靠在三叔身上,伸手抓住他乾淨柔軟的衣角,心思慢慢安靜下來。
在那沉悶的太極宮裡,沒有人看得見李奴奴是誰,母親原只是一個宮女,因姿色不凡被父親納了妾。父親雖是皇親貴族,家中卻是落魄的很,因相王李旦的沒落被幽禁至今。記事起,最常待在自己身邊教自己讀書玩耍的只有三叔李隆基,超越了子女眾多的父親,超越了不受寵日日沉悶的母親。自己的名字就透出了父母對自己的厭惡,奴隸的奴,試問,有哪家大家閨秀會叫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