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復仇與否
劍與刀的不斷碰撞,發出錚錚的金屬交鳴聲,因強烈抖動而產生的劍影與刀影在空中形成一幅瑰麗的畫面,似戰場上的金戈鐵馬般動人心魄。
忽然間劍影一收,千影合為一體,劍尖前刺再往上以曲線軌跡一揚,彷彿樹林間鳴叫的百鳥突然收聲停駐枝頭,恭迎禽王鳳凰的出場。
刀劍相交,妖禍顏虎口一痛,手中的明玥刀頓時拿捏不住,脫飛而去,一頭紮在地面上嗡嗡作響。
「果然我的刀法與劍法還是有很大差距……不過今天就到這吧。」
白庸深一呼吸,原本尚處在強烈運動狀態下的身體馬上安靜下來,從動如脫兔忽然轉化為靜如處子,卻無一絲強扭的不協調感,全身上下的毛孔大開,散發出似蒸氣般的白霧。
他與妖禍顏在不動用真元的情況下對練,只較量技巧,結果比拚刀法在十招內就會落敗,可要是比拚劍法反而他能勝上一籌。然而對付堊黝侯,他確實很想用刀法來戰勝對方,尤其是妖刀訣,並非是鬥氣,而是在聽妖禍顏說了對方的故事後,才有了這樣的念頭。
白如雪心疼道:「還是別切磋了,兄長的身體剛好,就算用術法快速恢復了傷勢,可這種手段對身體難免會留下傷害,傷好之後應該好好休息才行。」
白庸苦笑道:「不能休息啊,對方為了引蛇出洞,已經放出消息,如果不來阻止,他就會放火燒掉瑤池天都。」
「難道不怕引起其他妖族的反抗嗎?」
妖禍顏解釋道:「的確會引來敵視,只是堊黝侯剛剛兵叛上位,威勢正盛,一時也不會有人敢去擄他虎鬚。這樣的政權,經不起時間的考驗,短期內就會滅亡,不過堊黝侯並不在意江山基業,他所追求的,只是如流星一樣短暫的華麗……」
步雲霓問:「明明是師傅,卻又是殺父仇人……你是否決心向他報仇?」
不等妖禍顏回答,上官嬋冷笑道:「為什麼不報仇,連《春秋》一經中,凡有復仇之事必大書特書,以張復仇之義,是為大復仇論。」
白如雪疑惑的問:「《春秋》中有這樣的內容嗎?」
上官嬋道:「公羊家在《春秋》經中禮讚復仇,是肯定在天下無道的時代個人可以憑借一己之力來恢復歷史中的正義。大復仇論中所理解的人不再是溫情脈脈的倫常關係中的人,而是赤luo裸的憑血性本能行事的人。復仇者的心中燃燒著報仇雪恨的怒火,不再顧及人間的禮法而欲以仇人之血來洗卻心中的怨毒,充滿著對不義的憤怒與熱血的報復。」
眼看眾人露出驚訝的表情,白庸連忙補充解釋道:「公羊家之所以提出大復仇論,是有其時代背景的。在中古時期,天下無道、政治失序、諸侯相滅、君臣相殺,社會生活中缺乏最基本的公義,故滅人之國、絕人之世、殺人之父、殘人之子者比比皆是,社會中的怨毒仇恨極深。在這種情況下,京州天子已喪失誅絕的公權,不能通過合法的政治力量來解除社會中的怨毒仇恨,而社會中的怨毒仇恨如果不化解,人們即不堪在此極度不公的社會中生活。為解決此一問題,公羊家提出了大復仇論,贊同通過復仇的方式來恢復社會中的正義,使人類歷史不致因為政治失序而陷入完全的不義與邪惡。」
聽了這番胡,其他人都露出恍然的神色,只有上官嬋不滿的瞪了一眼,經他這麼一解釋,大復仇論的衝擊性就下降了不少,這可不是她要的結果。片面引用經典,誤導他人向著自己要的方向理解,這可是搖筆桿子的人常用的手段,你要說引用的話錯了,那肯定是沒有錯,只是被理解錯了。
受了上官嬋的威脅,白庸連忙補充道:「中古諸子百家爭鳴,那時候的學派絕不像近古時期被強行篡改只為帝王服務的迂腐儒學般懦弱,都是有一些真本事在的。相互間的較量不是一碰面就靠嘴皮子來耍帥,否則就算出去也在人前抬不起頭。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講道理能解決一切問題的話,那要拳頭幹什麼。」
中古時代是一個充滿血性本色的時代,所有沒本事又懦弱的學派全部會被淘汰。那時候不論儒家、道家、墨家、法家都是有自己的一套暴力手段,甚至連農家最起碼也是要懂如何變換風水和天象觀測。
比如陰陽家遇上道家,兩人什麼話都不用說,拉開架子直接打一場,用道術還是劍法都無所謂,你贏了我聽你的,你輸了趁早給我滾蛋。長篇大論的東西,那是拿來忽悠普通人的,大家都是行內人,沒必要相互蒙騙,手底下見真章,誰贏了誰就是真材實料,技高一籌。
學派想要發展和得到弘揚,必須得到當時雄霸各地的諸侯支持,而那些權握一方的諸侯又豈是那麼容易被騙,真以為說一句「禮教百姓,天下仁愛」的空頭支票人家就會信你嗎?沒點神通本領一把將你轟出去了。
儒家也是在恢復六藝,讓儒者能鍛煉出強壯的體魄後,才漸漸興盛起來。
「有那麼暴力喵?」小丫鬟霓靈有點懷疑的問道。
上官嬋趁熱打鐵道:「被視為文人象徵的儒家,也是有自己的血性的。儒家主張仁愛,可同樣重視除惡,主張『遏惡揚善』『除惡務本』,主張『刑一惡而萬民悅』,『誠意者,有為善去惡之意』等等。他們認為敢於見血的才是真寶刀,勇於除惡的才是大善人,充滿了個體俠義色彩。如孔子便在《春秋》中說『十世之仇可復』,哪怕隔了十代,血海深仇照樣要報說『父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曰『以德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而在《春秋公羊傳》中更是『凡有復仇事,必大書特書』這樣的大復仇論。這,才是儒家的真性情。」
「誒∼和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啊」
「很多東西時過變遷,不能都用想當然的思維去揣測。」
這時當事人妖禍顏發言了:「我會親手殺掉堊黝侯的,這是我的意志,也是他的希望。」
她一邊說著一邊以手撫摸刀身,這把明玥刀上除了散發一股冰涼的太陰之氣外,仔細觀察還可發現刀身中有一條蛟龍在遊走,這一份開啟了智慧的器靈才能擁有的靈動之氣說明這柄刀也是寶器。
白庸將一部分不會透露出真相的《萬靈生死經》的內容告訴了對方,只稱是奇遇中得到了上古大妖的遺物,妖禍顏也不懷疑,或者即便有了懷疑,也不想詢問。再短短修行後,配合傷勢的癒合速度,快速領悟其中奧妙後半隻腳踏入了先天高手的境界,有點破而後立的味道。
原本妖族化人形,氣海處就會結出妖丹,這樣一來就踏入了金丹境,不過這跟武者的金丹又有很大的區別。
如今的她丹田處已經結成了雛形的拳意金丹,並不是修真典籍中的金丹,而是道家學術中「金丹大道」的意思,又比如一些古籍中出現的「上元內丹」,結成後可沒有什麼破裂成元嬰的門道。
最直接的效果就是將體內的混混蕩蕩的妖氣化為如鉛汞一般潺潺流淌的妖元,完成由量到質的轉變。當然,妖禍顏原本就是元神境的強者,早就將妖氣化成妖元,倒是不必要依賴金丹的效果。
她的境界已經到了,達到混元如鉛汞的先天高手程度需要的只是時間,不用什麼契機和奇遇,慢慢轉變即可。
當然,這裡的先天高手也不是說多麼厲害的意思,也沒有什麼後天絕對贏不了先天的說法,先天指的是「先於天時而行事」的意思,僅僅是六識和感悟天道上的差別,與本身實力其實毫無干係,古時候就有很多書法家和音樂家達到過這樣的境界。
只是一般習武之人進入先天境界後,戰鬥力都會因此受益而水漲船高,才會給人先天高手都是非常厲害的錯覺。
她本身只凝練了兩重竅穴,不過妖刀訣也不是純武道的招式,一樣會受到元神修為的影響,而她的元神已經是六重雷劫的境界。
妖族雖然不是個個肉身強大,也有一些天賦弱小的妖,然而身為蛟龍族,妖禍顏自然是歸類在肉身強大的妖族當中,因此就算沒有金丹拳意,光以肉身強悍而言,並不輸給一般的金丹武者,而在領悟拳意之後,實力則是更上一層樓。
明白時間可貴,妖禍顏分秒必爭,於是對白庸道:「前番告訴我的**,還有一些地步,希望白郎能替我細細解說。」
「這是我責無旁貸的事情,相對的,你得將妖刀訣的奧秘告訴我。也不需要刀意或者心得一類的深層內容,只需要教我如何運使後續的刀招變化即可,比如妖刀印月訣。」
妖禍顏為難道:「妖刀印月訣,是我為了配合明玥而領悟出來的招式,而且相比刀招,更加重視刀意,只怕學起來有些困難……倒是堊黝侯的妖刀裂宇訣,我曾經受他教導過,這一招更重要的是對空間法則的領悟,對白郎而言倒是更容易學一些。」
兩人相互說著,就要向著練功房走去。
上官嬋做著掉雞皮疙瘩的姿勢,陰陽怪氣道:「白郎……這稱呼可真是讓人腳底發軟啊,我感覺脊髓都抖起來了,你該不會是從中古時期一直活到現在的老不死吧?」
為了最親密的小姐,霓靈敢向大魔頭打抱不平:「你怎麼能這麼說小姐呢?小姐她也是報仇心切,你們就不能體諒……」
在上官嬋充滿欺凌的目光下,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就像被戳破的氣球一樣消失不見,還在最後補上了一個發音「喵~」,幾乎是哭喪著臉,以求饒的語氣說出來的。
「你要懂得排隊,遵守紀律,別胡亂插隊,要知道正宮還在這裡呢」上官嬋將一臉迷惑的白如雪拉過來,指著她對妖禍顏意味深長道,「就算正宮退位,後面還有一排人,怎麼也不可能輪到你,好的配偶,個個都要爭,這在動物界也是一樣,所以,要有自知之明啊」
妖禍顏一臉平靜的反擊:「那一排人當中,也站著你吧。」
「你……你在說什麼呢」上官嬋露出一絲動搖的表情,「根、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別妖言惑眾,造一些無中生有的謠……」
妖禍顏淡淡一笑,沒有追擊。
白庸不解的問:「你們的對話也太深奧了吧,是在討論哪一本小說嗎?」
上官嬋惡狠狠道:「跟你沒關係的事情,老老實實閉嘴,別多問」
說完就氣沖沖的離開了。
白庸無端遭罵,一臉委屈。妖禍顏露出一抹笑容,快速拉住他的手往練功房裡去:「現在,還是以回答我的疑問為先吧。」
……
「此言十為天地之全數,三為三陽三陰。人稟乾三陽而生,遇坤三陰而死。此原是天地一陰一陽,屈伸往來,循環相因之理。非陰無以成陽,非死無以為生。故休息退藏,無非裕生生之厚德於疆也。其在縱情肆欲,滅理喪人同,其死卻與人異。蓋順陰陽而生死者,固太極之渾然在抱,俱兩儀之真氣流行;若逆造化而生死者,皆本來之元氣無存,因後起之陰邪太甚。」
「十者全數,即道之包羅天地;三者天一生水,地二生火,一天二地,合水火而為三。且天一生水,金生水也;地二生火,木生火也,四象具焉。土無定位,遊行於四象之中,即太極之純粹以精者,主宰陰陽之氣,運行造化之機,在天地則為無極。而太極之原在人身:靜則無聲無臭不二之元神;動為良知良能時措之真意——合之即五行也。「
到了單獨相處的房間中,妖禍顏就收回了手,端坐得很規矩,就像是聆聽師傅教誨的徒弟一樣,她的本性就是如此,這一點也讓白庸很中意,畢竟他也是這樣的性格,沒人不喜歡自己。
「求生之厚,是以輕死。這句又是什麼意思?」
「常人往往貪色不節,起居失時,操勞過度,身陷邪徑。心為七情六慾所困,身為名利所纏擾,損福減壽,耗性害命,以致氣血枯竭,疾病纏身,燈滅油干,終而性命分離而亡。本意是為了厚生,反而卻得薄生;本來是想享受人生,反而落入苦生。這正是世人對生命之理的無知而造成的悲哀所在。真正的厚生、愛生,唯有修養道德,積善為福,體內自能產生良性變化,自會得到天地萬物的呵護,以及生命的長生。」
「貪生者不能長生,此乃一定之理。人生來世,生命固可貴,道德貴更高。人有兩個生命,一陰一陽,一隱一顯,一虛一實,一主一次。世人多以肉身之生為生,而輕視了靈性之生;追求物質享受,以厚肉身之生,輕視道德而損害精神之生。形體之生以五穀蔬菜為養,靈性之生以道德為養,兩者互為依存,相輔相承。常人多是抱著有形身軀為生,故厚而待之,而對無形生命卻不識不知,任意踐踏虧待。這種認客不認主的本末倒置,必然導致性與命的傾倒,最終兩損俱傷。」
這番話與其說是在講解修煉方法,倒不如說是在講解道德觀以及人生觀,一般人也許會聽得厭煩,不過妖禍顏卻是聽得津津有味,因為白庸身上吸引她的,正是這一點,堊黝侯所不具備,乃至否定的一點。
「貪生之人,私心重重,為了自己的厚生,不惜犧牲其它生命之生。為厚一己之生,不擇手段,不講道德,無所不用其極。貪錢財以富其生,求厚祿以貴其生,貪美色聲味以快其生。興豪華宮室,著華麗時裝,貪口福世味等等,皆是為了厚養其生,以此求得長壽,享受人生。豈不知此類貪生愈厚,喪生愈多;逆理愈甚,喪德愈多。不僅精神毀喪,形體壽命也難長久。為厚生反而輕生,為貪生反而不得長生。求生太厚,適得其反,偏重於命,反害德性。重物質,輕道德,這是人類對自己生命極大的不負責任,無疑是一條死路。這就是生命的辯證。故經言「民之輕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輕死。」
(造化齋主:今天開了小學同學會,發現有一名女同學的樣子跟小時候一樣,沒有任何變化,雖說小時候其實也有這種印象,可現在真正見到了,不得不感歎,萬年LOLI是真的存在的呀小巧的外形,還有不曾改變的童音,以及從小就有的老陳語氣……好吧,在下承認是被擊中萌點了,活生生的跟平面的果然不一樣。拂櫻齋主的生活,真是令人羨慕啊——咳咳咳,在下的筆名起為造化齋主,跟這個沒有一點關係,只是巧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