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憶起,初見柳絮應是安寧公主失蹤的後一個月。
那日皇上到相國寺去為太后祈福,包大人也在隨行。在相國寺外的人群中,展昭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眼睛。好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如同碧波潭中洗過的黑石子。能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一定是一個心地善良之人。展昭心裡想到。
展昭望去,那雙眼睛的主人竟然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正一臉笑意地望著自己。這樣的微笑曾何幾時展昭也見過,如今看來更讓展昭倍覺懷念。他抱拳對那個少年微微施禮,然後轉身隨包大人進入了相國寺。
再次見到柳絮的時候,應該是在第一次看到那雙眼睛的第二個月。
當時開封府的公堂外,天空飛著一毛一般大小的雪花。他一身素服跪在開封府的大堂上,抬頭仰望著包大人和自己。那雙眼睛裡充滿了委屈和難過。展昭當時就差點想叫他起來了,這樣的一個孩子,看到了真叫人心痛。
在這孩子身邊跪著的還有一個肥頭大耳的員外摸樣打扮的男人。他正冷笑地望著這個孩子,一副看你怎麼死的神態。
包拯拍了一下驚堂木叫道:「堂下所跪何人?為何擊鼓?」
「大人,小人王富貴,是東街棺材鋪的老闆。大人,包大人,你可得為小民做主啊!」肥頭大耳的男人一臉哭腔地說道。
這樣的人最擅於演戲,可惜他演得再好,也逃不出包大人的眼睛。
「你有何冤屈,快快道來。」包拯皺了一下眉頭然後把驚堂木一拍嚴肅地說道。這樣的陣勢頃刻間讓堂下哭喊之人閉嘴了。
「大人,這個小子他偷了小人家的銀子,還打傷小人家的夥計。求大人給小人做主。」
「你又是何人?」包拯轉臉望著那一臉委屈的孩子說道。
那個孩子眼淚一直往下掉,然後說道:「小人柳絮,是一名從外地來的外鄉人,本是來京城投奔親戚的,誰知道親戚半年前已經去世了。小人阿爹病倒了,小人為了救治阿爹,就只得進王老闆的棺材鋪做事。王老闆和小人說好了,一個月工錢一兩銀子,可是小人在他鋪子裡做了半年有餘,只拿到了不足一兩銀子。小人的阿爹去世了,小人沒錢買棺木,想請老闆行個方便,先借一口棺木給小人安葬父親,棺木的錢可以在小人的工資裡扣,可是王老闆不同意。於是小人和他起了爭執,扭打了起來……大人,若是大人要治小人的罪,請讓小人處理完父親的後事,小人一定任憑大人你處置。」
柳絮說完猛地在地上磕頭。
包拯聽了他的話已經是不忍心治他的罪,又見他如此,十分為他的孝行感動。他望了一眼公孫策,發現公孫策也露出了不忍。
「孩子,你別磕頭了。本府念在你的孝行,不追究你的傷人之罪。」
「大人……」王富貴還想說些什麼,可是當他抬頭看到展昭那怒目瞪著自己的時候,肚子裡的話頓時都卡在了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口。
「王富貴,你為何不把工錢算完給柳絮?既然柳絮是你鋪子裡的工人,而此刻他又身無分文,他用工錢來低棺木錢也合情合理。你為何如此刁難於他?是何道理?」
「誒喲,大人,小人不敢,只是……只是小人見那個柳絮一個孩子,他能有什麼力氣幹活?算了。也罷,算小人晦氣。小人免費送他老父一口薄棺木,把剩下的五兩銀子結給他就是了。」王富貴很不樂意地說道。
柳絮處理完了父親的後事,一個人跪在開封府外,要知道這樣大的雪,一個孩子跪在開封府的門外,肯定會引人注意。不一會,開封府的門前就圍了一群看客了。
展昭從外回來,看到府門前圍了一圈人,頓時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馬上走了過去,一看竟然是他。他為什麼跪在這裡?
展昭一把將他扶起來,然後說道:「柳兄弟,你這是為什麼?」
柳絮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看到展昭如同見到了親人一般,哇地一聲竟然哭了。他這一哭大家更是議論紛紛了。
展昭抓住他的手,發現他的手冰涼得如同雪一樣,頭髮上也是一層厚厚的積雪。他忍不住說道:「別哭了,乖,跟展大哥進府裡喝杯熱茶。」他把他的手緊緊地抓住,拉他進了開封府。
當問完緣由之後,展昭愣住了。這個孩子在這樣大雪的天氣裡跪在開封府的門外,只是想府裡當一個雜役,報答大人對他父親的恩情。孩子的願望總是好的,可是開封府用人向來嚴格,而且他還是一個孩子,不知道大人會不會收留他。姑且不管如何,和大人說一說,大人向來愛民如子,斷然不會讓這樣的一個孩子流落街頭的。
柳絮發現展昭一臉為難,忍不住說道:「展大哥,我的要求是不是太過分了。包大人,是不是不會收下我啊?」
柳絮發現展昭對自己笑,還用手摸著自己的頭,頓時生起了希望,他跪下來磕頭說道:「展大哥,我阿爹說,受人點滴當湧泉相報。你告訴包大人,我柳絮很勤快的,我會掃地,會煮飯,會沏茶,會磨墨……還會洗衣服,我什麼都會做的。求你讓他收下我吧!我不要工錢,只要給我飯吃,有地方給我睡覺就好了。」
展昭望著這樣的一個孩子,他眼淚汪汪的,忍不住心痛,又聽到他這番話,更是於心不忍了。他站起來,將柳絮扶起來,然後用他那雙溫暖的大手抹掉柳絮眼眶落出的淚水,歎氣地說道:「柳絮,展大哥去替你和包大人說情。」
歷年來,因為感謝包大人要送包大人禮物和匾額的人倒也不少,要求包大人辦事送包大人金錢和美女的更是數不勝數,可是包大人都沒有收。這次包拯看到那個柳絮如此無依無*,又經不住展昭的一再請求,只得答應將柳絮留在開封府裡做個打雜的小役。可是工錢要給,而且約法三章,要遵守開封府裡的一切規矩。
柳絮是一個勤勞的人,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倒夜香,清掃院子。展昭起來的時候,總能看到他那開心的笑臉。當然了,還有他那雙如水的眼睛。
轉眼間冬去春來。這天展昭醒來穿好衣服,出了門口就看到了柳絮。這個孩子真的太勤快了,連公孫先生都忍不住誇他勤快。
「早啊!展大哥。」柳絮笑著說道。他正在給院子裡的花澆水。
展昭笑著點頭回答:「早啊!柳絮,我看開封府以後可以少請幾個下人了。你這樣勤快。連園丁的事情你都搶著去做。」
柳絮聽到展昭對自己的誇獎忍不住一陣臉紅,然後不好意思地摸著頭說道:「不是的,展大哥,負責打理後院花草園丁張伯這兩天不舒服。我才幫他的。」
展昭看到他臉紅的樣子,心裡想,果然是個孩子,還害羞。不過他臉紅的樣子,還有那個嬌羞的狀態真讓人有些看得入迷,怎麼回事?自己怎麼會對這樣的一個孩子看得入迷?而且還是一名男子。展昭想到這,忍不住覺得自己荒唐。也許是這些天忙命案忙得腦子有些不清醒了。
「公孫先生早!」柳絮一看到公孫策馬上躬身拘禮說道。
公孫策笑著點了點頭。這個柳絮嘴巴又甜,手腳又勤快,真是一個好孩子。他看見展昭在發愣,忍不住叫道:「展護衛?!」
「哦……公孫先生早!」展昭回過神來發現公孫策正站在一邊看著自己趕緊抱拳說道。
「展護衛,在想什麼那麼入神?」公孫策問道。這些天他們都為無頭女屍的案子忙得是暈頭轉向。此刻看到展昭如此發呆,公孫策心想,莫非他想到了什麼關鍵的地方嗎?展昭雖然是一個武官,但是一向都是有勇有謀。
展昭一時間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害怕公孫先生看出了什麼端疑,連忙說道:「沒有……沒有什麼?」
公孫策從未見過展昭如此慌張,因此更加疑惑了。不過他也不好再問,只是笑了笑說道:「展護衛,一起到前廳去用飯吧!等大人早朝回來,只怕還有事情要忙。」
展昭點頭又望了一眼柳絮,然後說道:「柳絮,你也一起來吃點東西吧!」
柳絮聽了點了點頭說道:「我先弄好就去。」
那日展昭匆匆出去,只因為他接到了一封書信,有一位江湖朋友約見他,要告訴無頭女屍的真相。開封府內,已經連續死了四十七名女子了,那些女子死後都無頭。朝廷震怒,皇上已經下令開封府七天內必須破了這個案子。
展昭心急,為開封府心急,為包大人心急,也為開封那些女子心急,不能再死人了。他對自己說。
他到了約定的地點,等來的卻是一幫蒙面人的圍攻,展昭放眼過去,人不多,十來個。可是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卻遠勝百人。殺人,展昭從不手軟,殺人的技巧也許沒人比他更加純熟,但是他從不亂殺人。劍,不是用來殺人的,而是用來救人的,為救人而殺人的劍才是劍。
展昭握緊了他手中的七離劍,他拔劍而出,一道閃光,劍氣如霜,展昭前面的哪兩個蒙面人應聲倒地。
他們頓時圍了上來,如同一群餓狼一般,他們的手中的劍冒著冷冷寒光。開封府城外的初春是冷的,這樣的場面更是讓人不寒而慄。可是這只是對別人而言,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展昭見他們上前,再不遲疑,飛身而起,揮劍直取,又一人被刺穿胸口,慘叫一聲倒地。其餘眾人見狀紛紛揮劍朝展昭刺來,展昭手中七離劍一揮,頓時擋住了眾人手中的劍刃,寒光四射,展昭用力一推,他們不禁紛紛倒退了一步,展昭趁勢而上,劍鋒掃過,又一個黑衣人倒下了。
數十來回,黑衣人屍體已經堆積如山,展昭的身上也多處負傷。此刻的他用七離劍勉強支撐著身體,從死人的身上走過,他擔心敵人用的是調虎離山計,若是如此開封府的包大人就危險了。
一陣悠揚的笛聲從遠到近,展昭仰頭望去,突然天空飄過一陣粉末,展昭本能地摀住了鼻子,可是還是太遲了。他瞬時覺得頭暈,天動地搖,眼前一黑就倒下了。
醒來,發現自己被人用鎖鏈所在了一根碩大無比的石柱上,他試圖用內力掙扎著,看能否掙斷捆住自己的鎖鏈,但是失敗了。這鎖是用寒鐵打造而成的,自己內力再好,只怕也掙脫不了,何況此時他已經受了重傷。
「展昭,你果然武功深厚,比我意料得還要早一個時辰醒來。」
展昭尋聲望去,只見在跳動的火焰的面前站著一個人,聽著聲音,應該是一名老者,他正背對著自己。搖曳的焰火把他的身影拉得極長,如同一個長身的怪獸,正在洞中張牙舞爪。風吹來,冷。
「閣下到底是什麼人?約展某來,為何要暗下毒手?」
「死人。我若是要殺你,只怕你也活不到現在,你殺了我十幾個屬下,我按道理也該殺了你。」
「如此展某還要感謝你的不殺之恩了?」
「展昭,我不喜歡和別人繞彎子,眼前擺在你面前兩條路,一條就死,另外一條就是與我合作。」
「與你合作?」
「對,我要你替我殺兩個人。」
「什麼人?」
「放心,不是殺你最親的包大人,而是兩個女人。」
「兩個女人?」
「對,要殺兩個十八歲的女子,殺完了以後把頭帶到這裡。」
「原來,那四十七名女子是你殺的?」
「哈哈,我從不殺人。」
「那這些頭顱怎麼會在這裡?」
「是別人殺的。」
「那也是你叫別人殺的。」
「我只是叫,卻沒殺。」
「如果我不殺呢?」
「那你只有死。」
「死有何懼,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又死一個不怕死的。好,既然如此,我就讓你生不如死。」
那個人的聲音剛下,展昭只見一個黑影閃過,自己的穴道就被封住了,展昭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那人的容顏,卻被那人灌入了一粒藥丸。
「這叫做『冰心丸』,若是你沒有對任何人動過情也就罷了,若是有過,只怕……哈哈。」那人說完飄然而且,在洞中空留下他那飄渺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