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之主 正文 第082章【良娣】
    官錦華?

    相忘於江湖,是最好的結局。

    她轉過頭,不再去想。

    眼前停著一隊人馬,宣楚帶著禁軍與宮人攔住去路。任憑周承熙拿出多少派頭,也不鏘鏗著力退縮。

    上官敏華剛回轉心思捉摸周承熙要做什麼,便聽到宮人尖細的聲音傳來,只見文公公一甩拂塵,攔住他道:「殿下,聖上在越陽殿等著,還請上官小姐隨老奴去吧。」

    「放肆,退開!」周承熙怒目而視,文公公沉穩又寬容地左右互揮拂塵,上官敏華便被其他宮人帶走,留下周承熙在原地怒吼不已。

    上官敏華微微轉頭,只覺得到此時周承熙還要做戲,如此真地奇怪兼有趣之極。

    她被帶入一座無人的宮殿,初時很安靜,牢頭文公公親自送來三頓牢飯也不多話;偶爾會輕微地歎氣,提著拂塵離去;若碰上哪個宮侍敢怠慢於她,這皇宮總管只一個眼色,那人便再無活路。

    天漸漸地轉寒,這座宮殿冷寂得連飛鳥都不願經過。

    上官敏華依然是老習慣,停在窗稜旁靜默地望著那方天地,可以數日無動靜。累便睡,醒便食,與延慶宮時無差別。直到某晚,她忽地從夢中驚醒,睜開眼恍覺夢中一切皆是現實,心中冷意更深。

    她忽覺房內有古怪,乍然見床頭間的黑影,心中一緊,雙眼圓瞪,幾欲失聲大叫。

    「莫叫。」周承熙伸手摀住她的口鼻。上官敏華點點頭,他微微撤去手掌。她靜靜地等著他說明來意,等了許久,周承熙反倒氣得罵起來:「你就不問我到這兒做什麼?」

    上官敏華見他發怒。順從地應道:「敢問七皇子深夜造訪,有何見教?」

    「我,我……

    難得見此人猶豫,上官敏華有些奇怪。就著微弱地月色,她悄悄打量周承熙,倒叫她發現些不同,往時此人囂張跋扈,氣勢不可一世;今夜,眉宇間神色愁苦。仿似心中遭遇巨大痛苦一般。

    只聽周承熙「我」了許久,忽地轉口問了一句:「若你想我不想?」

    上官敏華唇角一揚。待要嘲諷,周承熙又道:「我定救你出去。」

    說著,大力地撲倒,將上官敏華緊緊地擁抱在懷裡。摟得那般緊,好像讓他心生絕望的原因正是懷中少女。

    上官敏華悶得有些喘不過氣,被迫反抱住他,她抵在周承熙的肩上,盡量拉長脖子,仰望著黑得不見光的樓角。心中痛罵此人神經病發作。就算要她死。也不必親自動手勒死她罷。

    周承熙誤以為她地憤怒顫抖為害怕,放軟了聲音道:「莫怕莫怕……」

    上官敏華無言。她完全猜不透這個混世魔王半夜不睡到這裡發哪門子的瘋。待人離去,上官敏華乾瞪雙眼,到天微明,才有些許睡意,想及周承熙怪異之舉,又是一陣亂緒,便披了長袍來到長庭,望著橘色的薄曦在殿角慢慢泛紅。

    日頭出來時,越陽殿宣旨:周承熙被擢封為太子,周清歌為妃,江琦雲為側,撤上官敏華原皇子妃位為良,同品級者還有任又春。

    對上宮人嘲諷的神色,上官敏華不驚不怒地接下旨意,隨著宮人回到延慶宮,從今兒個起,此處便是東宮。

    轉回延慶宮是夜,章春潮潛入府。

    搖曳的燭火下,上官敏華手提羊毫,兀自習字,頭也不抬,道:「我不會走的。」

    「哦,上官小姐欲憑一己之力做什麼?」章春潮面容微慍,譏諷道,「今日但失太子妃榮寵,他日便是爾項上頭顱!」

    「只要有一分機會,敏華便要試它一試。」一抹笑,把字貼讓與身後人觀賞,問道,「小春師傅,這字可是好?」

    章春潮面若冠玉,色如春花,涼涼地笑道:「上官敏華,我與你父有約,只救汝三回。此便是一。」

    上官敏華微笑不語,任由惱羞成怒的章春潮一劍飛來,掠過她耳垂,絞碎桌上那副字,慨然而走。

    延慶宮近日無事,眾宮人皆專注於太子大婚。與上官敏華那時簡便的周制古禮不同,此次婚禮準備時日極長,同娶三妃,更是皇家要事。

    上官敏華閒坐花庭,案前檀香,手撫素琴,宮人憤怒或是挑釁都不能引她注意半分,人前,她像是忘卻了仇恨與羞辱一般,終日逍遙,安然自得。

    人後,卻是日日為那染血的噩夢所困,睜眼或到天明,然則夢境時時在不經意間造訪,折磨於她脆弱地神經,終是一日,饒是她的心再堅硬,也抵不住如此耗神,彈

    暈厥以至高燒不退。

    清清淡淡地偏殿忽地熱鬧起來,於她半夢半醒間,人來人往,她立於其中,伸手欲碰著,卻無一能留住,無論熟悉或是陌生。

    她痛苦得直發抖,她又瞧見她心底的人,帶著萬丈的榮光,立於城頭,銀甲披肩,萬箭穿心巋然不倒。血霧的另一端,上官夫人坐於秋花窗前,側顏溫婉柔美,手中繡線或起或落,老狐狸捋著山羊鬍,滿眼慈愛,雙雙望著案前坐讀地稚童,唇齒間有笑意,脈脈不相語。

    再遠些,是祖宅過大年時跳花繩翻新車,老長輩與姑gt;.:家長裡短,頑劣童子搖花燭奔跳,風流少年鮮衣怒馬,青青女子含羞帶怯瘦於黃色簾。

    每一個她叫得出名字的,每一個她記不得姓名的,都在那一日,輝煌的光芒中遠去。

    溫馨的舊日幻影化作一顆顆猙獰的人頭,人人死不瞑目,怒發怒顏,黑與血將她纏繞住,令她窒息。

    在那深地絕望地底淵,她心痛得再不能自抑,那不曾珍惜過地溫暖,一旦失去,永不再回。

    「敏華……

    有人在喚她,有人在拉她的手,上官敏華心神恍惚,慢慢睜開眼,輕輕道:「是子厚麼?」

    柳子厚紅著眼眶,低喃道:「是,子厚就在這裡。小姐莫怕。」

    —

    秦關月收回金針,道:「醒了便是好。」

    「菩薩保佑,真是菩薩保佑……」

    上官敏華抬眼望去,真是那個玲瓏在旁心神感動酬謝天地間地神明未收走她家小姐的魂。在她又冷又厲地注視下,玲瓏轉過身來,微微瑟縮,囁嚅欲言,上官敏華慟極恨極,只吐一個字:「滾!」

    「小姐,奴……不待她說話,滿口水泡的上官敏華噴了口帶血的渣滓,掙扎著欲爬起來打死這個背主之奴,床旁的秦關月將她攔住抱回床上,微側過頭,低聲喝道:「下去。」

    不多時,屋內只餘秦關月。

    他欲退下,上官敏華柔柔地拉住他的袍角,秦關月回過頭,滿眼的憐惜,輕輕謂歎,將她從床上輕輕抱起,攬腰摟在懷裡,輕輕地拍打安撫,並無言語。

    屋子裡極靜,呼吸聲輕淺不可聞,只有間或的燭火結爆花聲。

    終是秦關月打破了迷局,他問道:「敏華在想什麼?」

    上官敏華軟軟地靠在他的肩上,鼻息間是清冷,是溫柔,更多的是包容,她心底愁緒糾結,又柔軟得觸之便見血。她緩緩道:「敏華少時倔強,常受打罵,有些還是自己請湊。從不曾為她思之半分,傷在兒身,痛在娘心。」

    她嗚咽地苦笑一聲:「幼時敏華傷重暈厥醒來,每每如此娘親便謝天謝神,還總說菩薩保佑、菩薩保佑。」一閉眼,早已拋之腦後的溫柔從冰冷的記憶底深處翻騰雀躍,嚴厲的慈父,柔順的慈母,怒吼與嬌儂軟語交織,如拉鋸般磨過她的耳。

    酸澀的眼眶忽地落下一連串的淚珠。這淚便如開閘的水,再也擋不住。

    她深埋於那清霜如月華的肩頭上,咬著唇苦苦嗚咽,全身顫動,悲莫能言。

    「哭出來就好,哭出來就好。」秦關月並沒有說什麼,不輕不重地拍打著她的後背,這堅韌不失柔軟的胸膛帶給她少許的暖意,未多時,上官敏華漸漸模糊了神智,迷糊中靜靜安眠。

    不知睡去幾何,待她悠悠醒轉,微光間,帳外影影,由燭光映照在紗上,如妖魔鬼怪般長牙舞爪。

    她屏神細聽,紗帳外有人自得地宣稱道:「我就說她不是省油的燈!她要能乖乖低頭,母豬都能飛上天。」

    「太子言之有理。不過,春霄苦短,殿下還是過去吧。」

    「是極,太子此刻該動身了。」

    周承熙冷冷一哼,江、任二人倒不再說話。洛生上下拋玩著珠玉,笑嘻嘻地問道:「你不去,太子妃那裡,如何解釋大婚之夜,太子行蹤不明?」

    上官敏華微愣,今晚周承熙大婚?

    然後,這些人不會以為她裝病,把周承熙引過來的,故意破壞大婚,以報復她失去太子妃之位?

    「嗤,豈可辜負上官良一番『美意』,」周承熙笑起來,「你們說,若是她真個喜歡上本太子,嘿嘿,那該多麼有意思。」

    「做你的春秋大頭夢,馬上給我滾!」再難忍受如此誣蔑,上官敏華拿起玉枕,狠狠砸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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