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事件後的一日,敏華乘著馬車如往常一般出門去學堂。未料,車子剛出院門便停下。同車的上官錦華挑簾問道:「阿福,出了什麼事?」
「大少爺,大門口有好多藥包。」
上官雪華擋不住好奇,搶先探出頭看了一眼,復又坐回原位維持她官家小姐的風儀,唯有她眼中的笑意與嘴角的嘲諷表達了她的看法。敏華切了一聲,壓根不理會上官錦華那張偽善的謙疚面孔。
到了空然院後,只有一副精美的藥包放在她的桌上。敏華暗道還好,知名不具這人還有點意思。
秦關月講完課後,敏華正準備打開食盒填飽肚皮,相熟的不熟的同窗們全圍到了她身旁。
周泠搶先把藥塞到她手上,周清眉冷哼一聲,把藥包扔到她懷裡,之後是大皇子的跟班,三公主的侍女,某世子小王爺的侍從……每個人都以絕對不容拒絕的姿態關懷著她這位為國爭光同時又把臉丟到異國他鄉去的女神童。
「小姐一夕之間成了家喻戶曉的神童,還是一個鄰家女兒般的討人喜歡孩子。因為小姐呀,五歲還會尿床,耍脾氣時會揪老爺的鬍鬚,會拿橘子砸兄長,普通得和正常孩兒一樣。現在全城都這麼說呢,小姐,你高不高興?」
敏華瞟了眼有意寬慰她的玲瓏,沒有答話。
上官雪華微微淺笑,溫柔和氣地包容著妹妹的彆扭脾氣。
周泠笑打圓場道:「敏華妹妹自然是討人喜歡的,昨兒個,太妃奶奶還讓我帶你進宮給她看看呢。」
周清眉涼嗖嗖地接道:「不笑不氣不哭不鬧,她那張死人臉也叫可愛?表姐,你好假。」
敏華把藥包推開,自行取了牙筷,快速地進食。吃了十二分飽後,敏華才停下。抬頭時,見其他人吃驚地看著她,道:「待會兒找夫子有事,便多吃了些,有問題嗎?」
「沒有,敏華小姐該多吃些才好。」玲瓏歡天喜地地取走食盒,周泠放下濕巾,問道:「敏華妹妹找夫子什麼事呢?」
敏華答道:「我答應請人教奶娘兒子習字,府上沒有西席,便想問下夫子哪兒的私塾好些,介紹他去。」
周清眉冷哼一聲,對敏華一點好臉色也沒有,道:「一個下人也要操心,真是個大呆子。」
上官雪華溫吞吞地問道:「是那個柳參將的遺腹子?」
有些事情就是這麼巧,想什麼來什麼。
敏華忙點頭,苦惱地回答:「聽說柳參將在戰場上是個有本事的,偏留下了孤兒寡母難度日,奶娘只好賣身好養活兒子,那小孩總是掛著兩管長長的鼻水,大冬天的都沒有棉襖穿,混在廚房下人那裡,身上又髒又臭,撿了我不要的宣紙在沒人的時候偷偷地識字……」
周清眉驕傲的神情全部收起,喃喃道:「怎麼會這麼可憐。」
周泠默然,在宮裡長大的孩子要比清眉這個嬌小姐多識得些事理,她歎道:「沒爹庇護的孩子,你想他能有多好。」
上官雪華剛要開口,被周清眉搶先打斷,她搖著周泠的袖子,帶著濃濃的鼻音說道:「表姐,咱們幫幫那個可憐的下人吧。」
周泠點點頭,一行人往秦關月的院舍走去。剛踏出院門,周清眉個眼尖的,向遠處走來的司空蕭招手,脆生生的青山哥哥不停。
司空蕭和幾個小伙子走近,隨意向眾女打了招呼,問道:「清眉,敏華妹妹,你們這是做什麼去啊?」
周清眉眉頭一擰,見敏華沒反應,橫瞪了後者一眼後,答道:「我們去找夫子談點大事,青山哥哥,跟你也有關係哦。」
「哦,怎麼講?」
周清眉求救的目光投向上官雪華和周泠,後者爽快地解釋道:「青山,西南這次戰事傷亡有點大吧,留下那些孤兒寡母日子一定難過,那點撫恤金還不夠人吃飯,有些遺腹子一生只能為奴為僕,枉論有讀書習字的機會。將士在前面浴血奮戰,這身後事擺不平讓人心寒。」
司空蕭激動得有些顫抖,道:「泠郡主,你的意思是要積善款接濟善堂?」
周泠皺皺眉,後放開直言道:「善堂是有人管的,我們現在談的是私塾的事。先安排些人識點字,再想辦法給錯過讀書年紀的人找份差事,咱們能做一點是一點。」
司空蕭感動得眼眶裡直冒淚花,幾欲跪拜,被周泠攔住,他道:「泠郡主、清眉,還有各位,大周朝所有將士都會感激你們今日的這份心意。」
幾個大小孩謀劃了一番,覺得要考慮的地方太多,周泠叫來她的兄長周昌,周昌來了,上官錦華也必來,與之交好的四、五皇子也會加入。
隨後,消息傳開,大皇子和他的親隨、三皇子一派也加入,有頭腦的皇子公主世子郡女個個不落,連七皇子那惡徒也拽著下巴表示出濃厚興趣。到最後,差不多就是樁轟動全空然院的大事。
在空然院裡,彼此立場不致的眾人窩在一起,集思廣益,選址、建房、請工人……一項項建設提了出來,這群不識人間疾苦的貴族千金公子哥兒,像是頭一次發現生活中的樂趣,對這件事傾注了從來沒有過的熱情。
敏華站在人群之外,對著那活絡的討論氣氛,輕輕地吁了一口氣,感謝那柳家小兒有個當兵的老子,要不這事兒還不好辦呢。
「我認為該……」
「不對,這樣才對……」
到底誰的建設意見才具有權威性,眾人莫衷一是,最後,大家還是決定由秦關月蓋棺定論。
當學子們浩浩蕩蕩滿懷激情找上秦關月,說起辦個招特殊學員的私塾時,一貫淡定從容的秦夫子也有了片刻的閃神,只見他一一掃過那張張熱血的面孔,其氳氤不明的眸子,忽如夜空中釋放光芒的金星,星光耀眼,不容人無視。
這一刻,此人綻放的光芒蓋過了所有年輕衝動的心。他似胸中有溝壑,又似懷抱天下蒼生,這個沉寂了十年的帝師在一個非常平常的冬日午後,重銳鋒芒。
「這件事可小可大,諸位意下如何?」
這話問得妙,空然院勢力錯蹤複雜人人明爭暗鬥,絲毫不亞於那黨朋傾軋的朝堂。這樁於國於民於皇權自身都有莫大好處的計劃,誰也不想放過。但沒有人會相信在場的人不會在背後扯後腿,這就是首要解決的問題。
空然院的人每一個都是伶俐通透的,幾乎就在秦關月話音剛落的那個份上,人群中的氣氛就有了稍稍的變化,一個眼神一個表情一個動作就可以傳達出無數的信息。
此時,周昌背手,率先道:「夫子,學生們先拿個方案,待夫子定下方案後,所有學子摒棄前嫌,都要遵照執行。若大都城做得好,我們再向其他地區推廣。前方戰士的未來才有希望,必會誓死報答陛下。」
秦關月也微微點頭道:「很好,盛楨,你們便盡展所學,各自列個方案來,夫子再從中擇出合適的,薦於陛下定奪。」
那大皇子和三皇子兩派人馬眼中紛紛露出懊惱的神色,敏華咧牙淺笑,到底會花落誰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