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國使臣霍弗游這些時日並不好過,儘管身在中州,但國中情況仍不時傳到他耳中,頓時平添了幾分愁緒。閔西全待他的女兒霍玉書確實是真心的,但問題是,在孟嘗君斗御殊越來越強勢的情況下,閔西全這個世子究竟能做到何種程度?是徹底奪權成功,還是敗亡?
這一次諸侯弔喪的狀況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誰也沒想到,很久沒有在世人面前一起露面的四大門派全都粉墨登場。最最蹊蹺的是,那個得到天子親自授官的旭陽門首徒許凡彬。其人聲名霍弗游自然聽過,人也見過數次,但從沒有料到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不過,既為炎侯義子,又為旭陽門首徒,夾在紛爭的兩方之中,也唯有這條路可走,前提就是,中州王權絕不能敗亡,否則,那個許凡彬的下場堪憂啊!
他自失地歎了一口氣,自己的日子不是同樣難過麼,居然還有功夫擔心別人,真是可笑得緊。他不禁想起在拜祭靈堂時遇見的那個興平君姜如,不過數月功夫,當日的瀟灑風度全都不見了,那戰戰兢兢的畏縮模樣,看在眼裡著實不舒服,唉,一朝失勢難免如此,自己的下場,恐怕比那位中州王子好不到哪裡去!
他正在胡思亂想,門外突然響起了貼身侍僕霍廣刻意壓低的聲音:「大人,有人求見!」
霍弗游眉頭一皺,親自起身打開了房門,只見一個渾身籠罩在黑袍中的人影正如同幽靈般站在霍廣身後,面目全都籠罩在黑暗中。
「你是何人。本官向來不和鬼鬼祟祟的人往來。你先通報了姓名再說!」他看得愈發疑惑,口氣頓時強硬了起來,若是被夏侯知道他和身份不明地人往來,回國之後難免吃掛落。
「大人可想知道當日義結金蘭地那位兄弟的去向?」來人輕輕展開右手。手中赫然是一個匣子,「若是想知道,請大人明日辰時在城東土地廟那裡等候,自有人引您前去相會!」此話一說完。那黑袍人身形一動,轉瞬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你……」從極端詫異中驚醒過來的霍弗游還想盤問,入目的卻是霍廣不解地神色。霍弗游也不想解說,吩咐了幾句便斥退了他,一個人回到了房中。
去,還是不去?霍弗游腦海中又浮現出當日義結金蘭,指腹為婚的場景,心中不由感到一絲暖意。這件事情除了已故妻子和女兒霍玉書。自己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所以。應該不會有假才是……驟然,他又想到了興平君姜如當日侃侃而談的身影,臉色頓時變得煞白,那個紅綢包他早已交給了姜如,倘若自己的義弟問起來,那又該如何是好?說起來,他連義弟兒子的名字也不知道。義弟姓練。那麼,他的兒子……
霍弗游勃然色變,手中茶盞也光鐺一聲砸在了地上,滾燙的茶水濺出不少澆在他的腳上,他卻仍然毫無所覺。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竭力否定自己腦海中的那個可怕想法,要知道,當年義弟練雲飛居住在炎國青屏峰,斷然不會搬到中州來,他的兒子也不會是那個人!可是,他越想越覺得恐慌,心頭就像堵了一塊大石頭那麼難受。權衡再三,他還是決定明日準時赴約,不管如何,他一定得弄清楚事情真相。
華都城東的土地廟倒也香火鼎盛,霍弗游身著便服,紮在人堆中頓時毫不起眼,只是他那左顧右盼的架勢引來了不少好苛的目光。心急如焚的他只能勉強端著鎮定地神色,隨波逐流地上香祈福,心中卻不住祈禱著那個人快些到來。
終於,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隨後又是一個低沉到極點的聲音:「請隨我來!」
霍弗游不敢怠慢,連忙轉身跟了上去,只見那人一臉蒼老,看上去約莫五十來歲的年紀,精神卻是健旺得很。此老刻意放慢了腳步和霍弗游同行,口中卻低聲道:「霍大人果真有膽量,你放心,老夫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定會讓你見到故人的!」
霍弗游哪敢寬心,含糊地答應了一聲後便隨著他穿街走巷,好容易才到了一條看似不起眼的小巷子。老人熟門熟路地在那扇斑駁的側門處三長兩短地敲擊了五下,門便吱呀一聲打開了,探出了一張年輕而滿懷警惕的臉。他在老人和霍弗游臉上打量了一陣,隨即把門拉大了一些:「二位請進吧!」
霍弗游形同夢遊般地跟在老人身後,走了足足一刻鐘才抵達了一處清幽的小院,心中的疑惑頓時更深了。本來只是星星之火的忌憚頓時熊熊燃燒了起來,看這份架勢,他幾乎能夠想到義弟如今的處境,除了那個人,還有誰能夠讓義弟這個獵戶住上這樣的居所。
「霍大人,你要見的人就在裡邊,老夫不便相陪,你就自己進去吧!」老人虛手請道,「你出來之後,老夫自會將你帶回去,你大可放心,不會有人找到這裡的!」
霍弗游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一腳跨進了大門。穿過一個儘是花草的庭院之後,他終於看到了一座談不上豪奢的小樓,樓前背對他的那個人影,看上去何其熟悉!
「雲飛賢弟!」他失聲呼道,話才出口卻又覺得有些孟浪,頓時訕訕住了口,隨即幾步衝上前去。
練雲飛乍聽那聲呼喚便立刻轉過了身子,不可思議地看著朝自己奔來的人影。「霍大哥,真的是你?」他一邊疾步迎上前去,一邊朝樓中喚道,「阿洋,快出來,有貴客!」
兩個闊別十幾年的男人幾乎同時伸出手去,四手緊緊握在了一起,面上百感交集。霍弗游一瞬間便把所有的顧慮都驅出了腦海,當日若非練雲飛挺身相助,他們夫妻倆怕是早已葬身山中,哪裡有如今的風光?而練雲飛也忘記了這些時日的鬱悶和悲哀,只是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喜悅中。望著兩人激動欣慰的神情,樓前的金洋不由露出了一絲微笑,兒子,終究還是放下了心底的疙瘩,否則又豈會把霍弗游帶過來?
敘了前情之後,兩人盡皆唏噓不已,練雲飛便引霍弗游進了廳堂,金洋親自沏茶待客,口中猶自笑道:「多年不見,霍大哥你還是年輕時的模樣,我和雲飛卻已經老了!」
「弟妹這是什麼話,見到你們如今的光景,我才放心了!我出仕之後也曾在炎國找過你們,只是始終沒有音信,論起來都是我的不是。」由於心有顧慮,霍弗游不敢輕易詢問練雲飛這些年的底細,「對了,我到現在尚且不知賢弟和弟妹所出是男是女,怎麼不見其人?」
練雲飛和金洋對視一眼,頓時沉默了,看在霍弗游眼中,這種神情不啻是坐實了他的猜想,杯中茶水幾乎又飛濺了出來。許久,練雲飛才咬咬牙站起身來,深深一揖道:「霍大哥,此事你就是不提,我也想當面道歉!我和金洋之所以會遷到中州,全都是因為我兒鈞如的緣故。你如今也應該知道了,他就是……」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霍弗游還是手忙腳亂地把茶盞擱在身邊的几案上,起身將練雲飛攙扶了起來。「賢弟,此事我已隱約猜到,賢侄能夠輔佐天子乃是他的福分,何罪之有?」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慶幸女兒已經出嫁,畢竟,比起中州朝局的錯綜複雜來說,閔西全好歹坐定了世子之位,不會有那麼大的危險。「該道歉的應該是我才對,我……我久未得到賢弟消息,女兒玉書……玉書已經嫁給他人,我實在對不起你啊!」
「這件事就不用提了,其中內情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鈞如胡來,也不會讓大哥如此為難,唉!」練雲飛見對方露出了不解之色,只好原原本本地將事情緣由一一解釋了一遍,隨即黯然搖了搖頭,「鈞如這孩子儘管自小淳樸,但在權貴圈子裡廝混久了,就沾染了這等混帳脾氣,他回來之後,我狠狠教訓了他。大哥,你大人有大量,希望你能夠原諒他!」
霍弗游萬萬沒有想到,所謂的興平君姜如竟是練鈞如這位使尊假扮,頓時呆若木雞,許久都沒有反應過來。怪不得,怪不得那日弔喪時所見的姜如會有那麼大差別,自己原以為是失勢所至,原來根本就是換了一個人!他想到那時被人苦苦相逼,心底的怒火立刻又竄了上來,可是,就在犀利的目光對上練氏夫婦的眼神時,彷彿有一盆涼水兜頭澆下,他最終清醒了。
「命數,都是命數而已,怪不得別人!」霍弗游長歎一聲,伸手在練雲飛肩膀上拍了兩下,「說一句心裡話,倘若那時候賢侄真的來向我求親,我知道他的身份後也不敢將玉書嫁給他!我雖然出仕,卻希望女兒過得平平安安,不求大富大貴,看來,命中注定玉書會嫁給一個不平凡的男人,唉!」
就在廳中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霍伯父,此事盡由我而起,我願做出任何彌補!倘若今後玉書小姐有任何磨難,我絕不會坐視不理!」隨著這句承諾,練鈞如突然出現在三人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下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