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鈞如雖然在明空面前撂下了狠話,卻並非真的下定了決心。只不過,閔西原一看便是翻臉不認人的角色,若真的扶持此人登上了諸侯之位,自己未必就能夠真的將其牢牢掌控在手。
今夜他已是見識了孟嘗君斗御殊的心機秉性,可以料想,閔西原其後會受到一通教訓,有這麼一位手握權柄的舅父在朝,只要行止不曾有虧,閔西原冊立世子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那麼,夏侯遲遲未曾下定決心,究竟是何緣故?他倚在書桌前,漸漸陷入了沉思,就連有人進了書房也未曾察覺。
孔懿悄無聲息地將茶水果點擺放整齊,見練鈞如猶自怔怔地坐在那裡,不禁無奈地搖了搖頭。自從此次以假面目現於人前之後,她清冷的性子便大有改觀,可是每每在練鈞如這個假冒使尊面前,卻始終擺出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為的就是不讓自己彌足深陷。不管練鈞如怎樣掙扎求存,怎樣奮力向上,都沒法逃過他人的算計。難道,自己就真的放任這種狀況繼續下去?
書房中的兩人一坐一立正在發呆,就聽得外頭傳來一陣大呼小叫。孔懿警覺地衝到門口一張望,只見不遠處沖天火光,足足將半邊天映照得通紅,觀其方向竟似乎是香洛儀嘉所居住的清華別院。練鈞如只是比她慢了一步,待看清之後也是面色大變,急匆匆地向外頭衝去。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和兩女朝夕相處的這些時日,他已是習慣了用她們的溫情一點一點地融化自己的心扉。正是因為如此,儘管知道她們可能是王姬離幽的耳目,他卻仍然容下了兩女。
孔懿見練鈞如腳下步子紊亂。只是猶豫片刻便挾著他往別院掠去,夜晚地微風拂動著她的絲絲長髮,蕩漾出別樣風情,只是此刻誰都無暇欣賞。不過幾息功夫。兩人便到了清華別院門口,那沖天熱浪逼得兩人連連後退。府中的僕役早已被驚動了,一桶桶自旁邊小溪中汲取的水不斷地往高漲地火頭澆去,卻始終是杯水車薪。練鈞如急躁之餘,只得抓著旁邊一個直跳腳的僕役,厲聲問道:「裡面為什麼會突然起火,人呢,都跑出來沒有?」
那僕役這才看見練鈞如。卻也忘了行禮,帶著哭腔嚷嚷道:「殿下,這誰都不知道為什麼會走了水!郭如夫人適才去了小廚房為殿下做點心。董如夫人不知是不是在裡頭。小人,小人奉命去取用茶水,誰想到,誰想到……」
練鈞如聽到香洛不在別院中時便吁了一口氣,然而,儀嘉的安危就分外可慮了。望著那四處肆虐的火舌,他竟是有一種奪門而入的衝動。身旁的孔懿彷彿看出了他的心思,沉吟片刻便對身旁圍著的幾個侍從吩咐道:「取棉被和涼水來!」她也不多囉嗦。取了棉被蓋在頭上,又在週身上下潑滿了涼水,二話不說便往火場中衝去。練鈞如阻攔不及,只能在後頭高聲道:「婉兒,不要逞強,你……」看著孔懿地身影消失在烈火中,他的心便似刀割一般痛苦難耐,直到此時,他方才隱隱察覺到,對於這個外表堅強的女子,自己似乎早就存了一絲情誼。
一進火場,孔懿便感受到一股逼人骨髓地熱意,饒是她內功精深,此時也不免步履踉蹌。剛才練鈞如地那句話她聽得清清楚楚,心頭自然有那麼一絲感動。然而,她親身進火場救人,雖也有相救儀嘉,另外則是為了探察這起火之因,畢竟在夏國的地頭上,兩個出身周國的姬妾所居之地發生火災,怎麼想都是蹊蹺萬分。
所幸外頭看來火勢兇猛,裡頭的不少房間裡還都是齊齊整整,再加上孔懿早已閉住了呼吸,因此走動起來也還勉強使得。一路上,她也不知道跌跌撞撞碰倒了多少東西,總算摸到了一具猶有氣息的軀體。孔懿也來不及多看,見其人面目似乎是儀嘉,便一把將其扶了起來,死死地掐了幾下人中卻始終沒有反應,此時,屋樑上已是隱隱傳來嘎吱嘎吱的響聲。心道不好的她急忙將儀嘉負在背上,才剛衝到門口便發覺面前掠來一條黑影。
「把人給我!」來人正是嚴修,匆匆趕到火場之後,他便毫不猶豫地衝了進來,果然找了一會便遇到了孔懿。「殿下在外頭都急壞了,你快些出去,這地方不能多呆!」他一把搶過孔懿背上的儀嘉,一馬當先衝了出去。孔懿才剛要尾隨而去,卻發現了地上一顆亮晶晶地東西,未及細想便拾起來放入了懷中,幾個起落衝出了火場。
剛從小廚房趕回來的香洛早已是哭得渾身痙攣,撲在練鈞如懷中不敢抬頭。練鈞如原本就焦急萬分,卻又不好責怪香洛,只能喝令著那些僕役加緊救火。終於,就在人人耳中都傳來房屋的崩塌聲時,一前一後兩個人影出現在了他們面前,嚴修和孔懿終於在千鈞一髮之際衝出了火場,在他們地背後,那原本甚為壯觀的小樓轟然倒地,化作了一團廢墟。
練鈞如命兩個侍女扶住香洛,急匆匆地奔上前去,見嚴修和孔懿都是安然無恙,他方才放下了心思。兩人救出的果然是儀嘉,儘管一息尚存,但儀嘉吸了過多的濃煙,又是受了火毒,一時半會並未清醒過來,饒是如此,香洛仍舊喜極而泣,抱著儀嘉的軀體哭個不停。
火勢也驚動了洛都令尹,一個時辰之後,大隊甲士前來幫助撲滅了火勢,善後工作足足進行了一夜,這一次,練鈞如等人徹夜無眠。好容易等到大夫確定儀嘉的傷勢沒有大礙,練鈞如方才長長出了一口氣,拖著沉重的步子來到了後花園。此時,旭日早已衝破了地平線,然後練鈞如卻覺得身上依舊一片冰冷,嚴修雖然語焉不詳,他卻聽出了其中真意,似乎,那一場沖天大火是人為而並非意外。
「鈞如,那位全公子來了。」儘管知道練鈞如心緒不佳,但嚴修還是不敢耽誤這種正事,「看他的陣仗,應該是來勸慰你的成分居多。夏國這麼多大臣之中,就是他來的最早,不得不說,他真的很會觀風色。」
練鈞如苦笑一聲,旋即點點頭道:「你就請他到這裡來吧,府裡到處都是焦味,聞著刺鼻得很。再說了,那些僕役仍在清理廢墟,就不用讓那位全公子到清華別院去了,省得他心生懷疑,到時候又說出一些不得了的話。整理發佈於
閔西全卻識相得很,見面安慰了幾句之後,竟是隻字不提失火原因。「這秋高氣爽的時候也容易失火,今次殿下洪福齊天,所以只是傷了屋子,也幸好董如夫人未曾有什麼大閃失。
對了,殿下若是不喜此地,我可以向父侯稟報一聲,為殿下另行更換居處,不知您意下如何?」
練鈞如先是一怔,隨即便搖頭道:「全公子客氣了,不過是一次祝融肆虐就要搬遷,未免驚動太廣。全公子好意我心領了,這一場大火足足折騰了令尹府和城衛府一夜,又讓你一大清早趕來,著實讓我過意不去。」他見閔西全含笑推辭,便岔開了話題,「全公子今日前來,可是還有什麼要事?」
「哪裡有什麼要事,我不過歸國一年,政務上頭也未曾經手,父侯體諒我學識鄙陋,所以准我在不少朝中重臣那裡學習瞭解一番而已。」閔西全一副輕鬆自如的模樣,絲毫不見乃兄迫不及待的樣子,「在華都時,我雖然和殿下素不相識,但如今卻是一見如故,更為難得的是,殿下未曾因為我是父侯庶子而加以輕視,這就令我很是滿足了。」
練鈞如一句句品味著閔西全看似不經意的話語,漸漸聽出了一絲深意。「全公子不用妄自菲薄,自古列國國君都是多子之人,你當年自請入質中州,足可見友愛兄弟之心,只憑這一點,將來便必定能夠大放異彩。」他陡地想起霍玉書清秀的面容,不禁試探地問道,「不過,我聞聽你和原公子似乎都中意霍小姐,不知傳言是否屬實?」
閔西全始終鎮定自若的面龐終於出現了一丁點異樣,不知是真的難以克制情緒還是蓄意而為,他的語氣突然變得無比痛苦。「想不到此事連殿下也知道了,我和霍大人本來沒有多少深交,只是在幾次請教朝中事務時,無意中見到了霍小姐,一時驚為天人。我雖然也見過不少絕色,卻大多是矯揉造作難以相處,唯有霍小姐天性純良,是我心目中的良配。誰知,大哥竟也是鍾情於她!殿下,情之一物乃是世間最難捨棄的,就算我真的想要兄弟和睦,這將來只怕也難以維持局面,再者,霍小姐也對我更有好感,我又能如何?」
練鈞如只覺心中酸澀之意更加濃重,然而,一想到自己的處境,他便漸漸釋然了。昨夜的歡宴中,霍弗游未曾提到任何婚約之事,說不定早就有意毀約,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執著過深。他和霍玉書,中間隔著的根本就是千溝萬壑,幾乎是不可能有結果的。不僅如此,他如今和霍玉書只見了一面,壓根談不上所謂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