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最終還是單獨探視了賈寶玉。看他面白氣弱的情況,難免哭了一聲。
待說了那一句「可都改了吧」,已是哭得狠了。
等賈寶玉說出「便是為這些人死了,也是願意」這樣的話來,林黛玉心中一顫,暗道:「如今死的卻是金釧……」
又想起嬤嬤們的談論,黛玉心中疑惑更重:那金釧素來在王夫人跟前得意的,平日裡寶玉與其何等情狀?嘴上的胭脂吃了不知幾回了,也沒見王夫人有什麼責罰。為何那一日大動肝火?雖說是年紀大了,不同幼時,但襲人與寶玉之事,在賈府早已不是秘密,何故如此對待金釧?依著王夫人素日的態度,金釧未必不是寶玉的准姨娘,不然金釧也不會如此大膽。再者,金釧明明已趕出賈府,怎會又死在賈家的井裡頭?
這些疑問都可先放下,且說事發之時,寶玉一聲不出的跑了,絲毫不管金釧的死活,今日又因何說出為這些人死都願意的話?
嬤嬤的話迴響在耳邊:「這世上的癡情女子從來是這樣,若是心中當真有了個男子,便一心一意的待他,當他是天,當他是寶,當他是一輩子的依靠。眼中看的是他,心裡念的是他,把他瞧得比自己的命還重。卻不知男子心中,放的東西多了。便是那一心撲在女孩子身上的,心裡也不知放了多少女孩子。何況眼下的風氣,是好男寵的。一個男人心裡除了女人之外,估摸著還得放男人。自古道,癡心女子負心漢,可不就是麼!女子滿心裡放一個男人,還整天患得患失的。那男子的心裡,小小的地方不知放了多少,一個女子分得再多,也不過是一角罷了!想著依靠人家一輩子,怕是一件事都靠不住呢!
嬤嬤們說話的時候,避開了姑娘們,黛玉卻暗地裡聽了個正著。如今回想起來,心中五味雜陳。她本是絕頂聰明之人,聯繫到二叔的態度,小姑姑日常說的那些個事情,以前不願想、不敢想、想到了也立即迴避的東西一一湧上心頭。
黛玉心中煩亂,當即告辭出來,賈寶玉極力留她,恰巧王熙鳳來探,黛玉方得脫身。
此時湘雲已回了史家,林岳也通知了要接黛玉回去,嬤嬤們正收拾東西。
見黛玉進來之後,默然不語的一直想事情,馮、劉兩位嬤嬤互相看了一眼,便接著帶人整理東西了。
次日,林岳來接,賈府再三挽留不住,強著約了過些日子再來,才放了黛玉回去。
這個三月,注定是不平靜的。朝堂之上,表面並無大事發生。京城裡卻出了幾件事情:有位高的人暴病而死,有權重的人無疾而終,也有人被自殺然後宣佈病逝。
真真假假有幾人能鬧明白呢?
賈家在多天的戰戰兢兢之後,迎來了一道聖旨:賢嬪升為賢妃。
一時間賈府簡直樂翻了天,雖然皇帝不在宮裡,恩還是要謝的。忙忙活活的,很有些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意思了。當然也有清醒的人或是暗中憂心,或是冷眼旁觀。
皇帝另有旨意傳出:次年元宵佳節,允許嬪位以上的後宮主子回家省親。於是後宮前朝差不多都翻了天。
西巡的隊伍繼續前行。唐果躺在御輦裡睡大覺。——昨晚上看小說看得入迷,一直到凌晨才睡。早上起來吃了飯、收拾一下就出發了,坐在御輦裡,比搖籃還要舒服,補眠是必須滴!
睡了不知多久,夢裡正要吃烤雞,誰知地一晃,烤雞脫手飛了,一著急,醒了。
唐果坐起身來,才發現身上蓋了條薄毯子,還很睏,閉上眼又想睡。
「醒了?喝杯茶吧。可別再睡了,一會兒就到駐地,睡得迷迷糊糊的,能吃得下飯嗎?」皇帝說道,又遞了杯茶過來。
「謝謝陛下。」唐果接來喝了兩口,苦絲絲的,又有點兒甜,覺得精神了一些。
「果兒,這是林岳給你的信,看看吧。本來一早就轉給你的,誰知你上來沒一會兒就睡了。昨晚必是沒好生睡覺。早知道不給你找那麼書了。」
「偶爾一次,不會有事的。」唐果接過信,撕開封口,抽出信紙來。
林岳在信上並沒說什麼緊要的事。之前唐果托了來往傳信的人,帶了一路買的東西回去,送給兄長、侄女和宮中、暢春園中諸人。
林岳曾經遊歷天下,這類東西都是見識過的,唐果送他的都是食物。又是推已及人了,以前吃過,現在再吃吃原汁原味的,多有紀念意義啊。
果然林岳懷念起來了。一封信的大部分倒是介紹當年的經歷,以及好玩的地方,對很多地方唐果不能去表示了很沒誠意的遺憾。看得唐果又羨慕又好笑。
信的一小部分說了唐果走後,黛玉和賈府的動向。金釧之死也提到了。說是黛玉回家後,表面平靜,心裡憂思極多,正處於反覆思量中。
唐果歎了口氣。這事還是發生了。和書裡不一樣,這是真的有人死了。又想,似乎那位蔣玉菡是某位大人物男寵,裡面牽涉不少事呢。被逮回去,估計……
看到賈府已經開始建園子準備省親,唐果心一跳,呆了。
這是咋回事?不是不准宮妃回娘家的嗎?
賈氏升到妃位唐果是知道的。就算她自己不八卦,也有人會想辦法把消息傳到她耳朵裡。更何況,她早就從皇帝那兒聽說了。
她當時還想,可惜宮規不允許後宮女子回娘家,書裡的大觀園是見不著了。後來又笑自己無聊,大觀園本就是臆造,據說原型是某位王公家的別苑來著。就算真有,也不是自己能見到的。暢春園都看了,還有什麼別的園子那麼值得看的?
這時忽然看到省親、建園子字樣,唐果心裡第一個想法是:我到底在哪裡啊?雖然以前自我解答過這個問題,這裡也的確是真實存在的世界,很多事和書裡不一樣,但是也太邪了吧?
「果兒!果兒怎麼發呆了?」皇帝喚道。
「啊?陛下……」唐果從幻想裡走出來,看看皇帝,問道:「陛下,怎麼忽然想起讓宮妃們省親了呢?不是說不允許的麼?好像皇后都不能回門的……」
「呵呵……果兒不覺得到時候會很有趣兒嗎?不對,是現在就開始有趣兒了。」皇帝笑道。
有趣兒?皇帝打什麼主意?咋想出來的啊?
「夢裡的啟發。那禍國殃民的女人也省過親,曠典呢!哼……」皇帝低聲說了一句,接著道:「對於那些老實安分的,這就是恩典了。骨肉分離這麼多年,團聚一次也是好的。至於那不安分的……正好讓朕瞧瞧,你們都有多大的能耐……」
皇帝半是對唐果說,半是自言自語。唐果又愣了一下,想的卻是:禍國殃民的女人?誰呀?你說夢裡……清朝的女人當得上這四個字的……噢!慈禧太后吧?
呵呵……那你真夢對了!
皇帝回過神來,看唐果正微笑著瞧自己,搖頭笑道:「別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了。將來有了閒工夫,和你細說說我的夢。再過兩日就到五台山了,果兒想好了要看什麼有啊?」
「我不知道……有什麼好景致啊?」
「多著呢。果兒就跟著我走吧。」
「陛下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麼?還要接見那麼多人,哪有那麼多時間啊?我自己走走就行了。」唐果道。她現在可是知道了,皇帝到一五台山去,既不是因為順治帝出家於此,也沒有啥風花雪月的故事,傳言就是傳言。皇帝到五台山去完全是政治目的,主要是懷柔蒙、藏,保障國~/家安~定統/一。
「蔡格根大喇嘛會陪我遊覽五台山,果兒一起去就是了。」皇帝道。
「那是朝政吧?我跟著合適嗎?還是不要了。」唐果尋思一會兒,說道。皇帝要在五台山會見不少佛教界人士,遊山雖說屬於非官方場合,她一個女孩子跟著總覺得不太好。
「也算是朝政吧。不過並非太正式的出行。以前也有行使的,果兒跟著沒妨礙。果兒不喜歡,就罷了。我們會停留些日子呢,我慢慢陪你逛吧。」
「嗯。」
談話告一段落,皇帝接著批他的折子,唐果又看一遍她的信。看完了,折好,收起來,開始發呆。
不知為何,金釧之死,觸發了唐果的憂思。
她和皇帝談戀愛也快三個月了,還拜見了人家的長家,回想一下,真像一場夢。
曾經,她每天奔波於學校、家、打工幫忙的地點,日日忙碌。除了老梨樹,從未想過和誰過一輩子。和老梨樹之間,宿命的緣分之外,便是從她有記憶起,一直陪伴在身邊積累起來的親情。唐果一直覺得,老梨樹是生命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成長中的所有苦惱與歡樂,老梨樹是唯一的分擔分享者。
即使只是唐果對著老梨樹訴說、靠在梨樹上休息這麼簡單。
前世的生活,清苦,辛勞,但是心底安穩。
猝死、重生,到現在,朋友、親人算是都有了。地位、財富也都有了。還有了一個身份特殊的男朋友,對自己關懷、寵愛,可以說百依百順。自己也明白,縱然是前世那個男女平等、戀愛自由的時代,這樣的男朋友也是鳳毛麟角。可是,為什麼心中總有不安?皇帝說,至今自己還沒有安全感,原因呢?
我不是多愁善感的人那……心底的隱憂究竟從何而來?
是對愛情的不信任嗎?
若是真心的愛上一個人,是不是會失去自我?會不會落得金釧那樣的下場?(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