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解決了思想意識領域的矛盾,從此一如既往,小心翼翼的上下班。無事呆在屋裡和「金大師」探討武功,日子過得很平靜。
這一日是五月初二,馬上就過端午節了。
今年春天雨水很勤,晴朗個三五天就有一場雨,又沒有刮太大的風,唐果估計應該就是風調雨順了。前日又下了一場大雨,直到昨日中午才停,皇帝的心情持續愉悅中。他傳了各位皇子來,領著一群大小兒子浩浩蕩蕩往御花園進發,最小的那位唐果見過,十四皇子胤禵。看皇帝的意思是要作個詩什麼的,梁九功讓唐果收拾出不少筆墨硯,又拿了紙,隨著去了。
幸好不用唐果搬那文房四寶,有小太監捧著。唐果想果然乾清宮宮女的待遇不同,也就樂得清閒,跟在後面。
皇帝他們一家子說的仍然是本民族語言,除非有漢臣在,人家總是這樣。估計是在議論今年的雨水之類的。
唐果也不理會。看著路兩旁的青翠,唐果想的卻是:我那小院裡種下的白露蔥應該可以吃了,不知道還在不在?
蔥本來是吃了有口氣的,不過蘇全找來的種子不知是哪一種,唐果估計可能跟自己那一世吃過的香蔥是一類,又不太像,不辣,微甜。白露蔥長出之後,採來和著木耳拌涼菜,各種調料配著,基本沒什麼口氣,飯後弄點兒茶水漱漱口就行了。這幾年,他們在小院沒少吃這個菜。眼前出現那帶著清香的、微酸帶甜的小蔥拌木耳,唐果有點兒想要流口水,連忙忍住,想別的。
「不知蘇全怎麼樣了……」唐果默默的想著,兩個月沒見了。這位她今生第一個朋友,如今不知在幹什麼。
皇帝一家子果然是作詩了。唐果很佩服梁九功的眼力見兒,除了那吳雅氏的萬壽節禮物一事,梁九功幾乎沒出過錯,而且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就可以做好差事。不像自己上班期間那樣的小心。「不過人家是在心裡小心也說不定,誰都像你一樣?差不多啥都表現出來了……」唐果暗暗嘲諷自己,她已經很努力改變這種狀況了,不過沒多大成效,有些東西是天生的。
再看皇帝一家子,談笑風生之餘,詩都寫出來了,連那十四皇子胤禵都交了卷,實在讓人不得不佩服。
皇帝更是喜悅,一首首的看了,不時說兩句,看大傢伙的活躍勁兒,可以斷定氣氛很好,沒人挨批。
唐果基本沒正面仔細看過皇帝一家子。皇帝她原來還有心思細瞅瞅,看看到底什麼樣子。後來自覺宮廷的水很深之後,便把全部精力放在不出錯上,沒心情管皇帝長啥樣了。看硯台的時候,只能看到側面。還是有次皇帝對面走來的時候,恰巧瞄過幾眼:容貌算得上出色,氣質人所不及。至於諸皇子,見到的就那幾個,至今認不全,隨著大傢伙請安,也不能抬頭去看人家的臉;侍立在皇帝身後倒是可以偷瞧,不過你看得見人家,人家也能看見你,唐果不冒那個險。每日裡垂手低眉,保持奴婢侍立最佳狀態,絕不多看一眼。
這時也是遠遠的看過幾眼,墨都是弄好的,用不著她過去,便罷了。
皇帝又賞了些東西,其中有筆、硯,看意思好像是胤禵纏著要來著。
皇帝交代了唐果,唐果忙應下。皇帝這類東西多著呢,不過這次給的不是自己用的,和上次給胤禛的還是不同。看胤禵的樣子卻很高興,跟著他四哥跑前跑後的,不但沒有疏離,反而很崇拜、很親近的樣子。
皇帝帶著眾兒子一起吃飯去了。
唐果回去整理好皇帝賞賜的東西,跟陳喜兒一起登記造冊。又把用過的筆墨硯弄好,唐果上午的工作算是完成。
下午皇帝來的時候,唐果已照常磨好了墨,皇帝卻沒忙著工作,叫人把上午皇子們做的詩拿來又看了一遍。
上午因為外面到底潮濕,不便久坐,沒有謄寫到一張紙上,皇帝便命唐果來寫。
「唐丫頭可會作詩?」皇帝問道。
唐果聽他不問「可會寫字」,而是直接問會不會作詩,便想果然是調查過的。因為普通的宮女雖然認些字,但通常都是眼前用的幾個,還不是每個人都能會——這個年代,在進宮之前,這些包衣出身的女子認字的不多。現學可沒那麼容易,不像唐果前世可以從拼音學起。
「回陛下,奴婢不會作詩。」唐果回道。
「朕聽你說話吐字文雅,條理分明,應該是讀過不少書才是,沒讀過詩嗎?」
「回陛下,奴婢讀過《唐詩三百首》,但是既不會作詩也不會吟,記都沒記全。」唐果道。這是實話。
皇帝笑了,「唐丫頭說話總是很有趣兒……就在那張桌上寫吧,坐下吧。」
「謝陛下。」
唐果前世上初中的時候,已經很流行特長班了。唐果沒那個閒錢,也就不去湊熱鬧。
後來張老師看她寫字很好,就問她願不願意學毛筆字。唐果想好歹算個特長吧,就說願意。
張老師教得認真,唐果也用心學。臨帖的時候,張老師拿出不少字帖來,讓唐果自己選個喜歡的臨。唐果便挑了個繁體字的《唐詩三百首》。
張老師倒是有點兒驚喜,說果然她們師生有緣——這字帖是張老師上大學時的語文老師給的。老教授楷書極好,自成一格。張老師臨帖的時候,就是臨這本老教授自己寫的《唐詩三百首》。後來老教授把這本字帖給了學生做紀念,卻又被唐果挑上。
唐果的字帶著兩分端媚、三分灑脫,張老師說字如人,率真可愛得很。
如今唐果很久沒動過筆,不敢直接謄寫,免得廢了這張好紙。讓人找來一張廢紙先寫幾個字試試看,練了一會兒,才開始謄寫。
她原本有些緊張,練了一會兒放鬆之後,一氣呵成,連著皇帝的詩在內,12首全抄完了。心中微笑了一下:胤禵是默寫的「好雨知時節」那首,不是自己作的。
等著字干了,唐果壓低聲音長出一口氣,這個差事可算是完了。
站起身想要交差,突然發現皇帝不知什麼時候站在窗前了,看著外面不知想什麼。
唐果便不出聲。
皇帝沉思了好半天,回過頭來,看著唐果笑道:「可是寫完了?拿來我看。」
「回陛下,寫完了。」唐果答道,拿過去給皇帝看。
「唐丫頭的字和誰學的?」皇帝問。
腦海中光芒一閃,唐果覺得什麼地方出錯了,忙小心的答道:「回陛下的話,奴婢是照著師傅給的帖子練的,據師傅說,是她的師傅寫的。叫什麼名字奴婢沒記住。」每一句都是實話。
「嗯,字如其人。」皇帝道。!!!!!!!唐果大驚!
終於想起哪裡不對了,筆跡!每個人的筆跡不一樣。「原裝」學過琴棋書畫,怎麼會沒寫過字?
天正熱,唐果卻如墮冰窖:被發現了……唐果啊唐果,你千小心、萬小心,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忽略了?
唐果心中恐懼,努力鎮靜下來,又想到一事:皇帝這是有意試探了?那就算我不寫也不行了……總不能說不會寫字,皇帝開始就知道的……
算了!算了!既然皇帝早有預謀,我如何做都是露餡。既然如此,何必做這畏懼慌張之態,只會讓人恥笑罷了!皇帝還未處置,也不必自亂陣腳。到什麼山上唱什麼歌!
別人要收拾你,你又打不過人家,也只好認了!可是自己不能收拾自己!那才是真的沒活路了呢。
她個性如此,轉念間想了這麼多,恐懼之情立退,又是平常最佳奴婢狀態的樣子。
皇帝細細的看了,教人將原稿收藏好,將唐果謄的那張留在了身邊。
「唐丫頭,這些給你吧,留著平時自己寫個字。」皇帝說道。
唐果抬頭看時,卻是一套新的文房四寶。
謝了恩,唐果接了。也不去猜皇帝的想法。
一日的工作結束,唐果回到自己小屋,心裡難免嘀咕,但皇帝什麼也沒說,她也不願自己嚇自己,什麼時候倒霉什麼時候受著,如今且開心過日子就是。
一覺睡到天亮,起床後開窗、開門,看外面:旭日東昇,天清地爽。深吸一口氣,心中更是一暢:「生命如此美好,是用來享受的!唐果,把煩心的事趕走,好好過日子要緊!」
正趕上春兒來送水,聽到唐果的話也笑了:「姑娘總是這麼開心!」
「呵呵,是啊,春兒,不論發生什麼事,都要記得讓自己開心。」唐果仍然是業餘時間的招牌表情:笑瞇瞇。
照常的吃飯、上班,也沒什麼事。
又是一年端午到。
端午節唐果全天放假。
唐果只吃過一次皇宮裡的粽子,來此第一年的端午節吃到的。後來都是自己做。
這次倒是得了不少粽子,皇帝還給了唐果一盤子四個水蜜桃。
「這個時節就有桃子了?」唐果有點兒疑惑,後來想起,自己前世住在東北,大概晚一些。北京城的皇宮裡,也許沒什麼稀奇。
粽子唐果一個人根本吃不完,給了春兒不少,還給了她一個桃子,另外給了孫九一個。兩人很意外,開始不敢要——孫九聽說桃子不多,是江蘇來的貢品。不少主子都沒有,奴才裡面就唐果一份。
我說怎麼這麼好看、這麼好吃呢!唐果心裡讚歎一句,也不去管這事——反正不明白,就不花那個心思了。
「既然給我了,怎麼處置自然由我。你們一直幫我,我也沒什麼給你們的,一個桃子而已,收下吧。」兩人很高興的收下,在唐果這兒吃完了才走,免得惹麻煩。
唐果開始吃粽子。
一個個吃過去,嗯,很好吃,她覺得皇宮裡的廚子可能做粽子最拿手——「不論哪個膳房做的都挺好吃的嘛。」……其實她就吃到過兩個膳房做的。
吃著粽子,又想起小院、想起那拉氏、蘇全、她的小菜園。
那拉氏刺傷她,可不就是端午節麼?唐果這些年很少再去想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不必提起。
唉,不知那拉氏現在……
又想蘇全,不知有沒有粽子吃?
正在屋裡發呆,孫九的聲音想起:「唐姑娘,在屋呢。」
唐果起身笑道:「請進,你怎麼來了?」
孫九道:「有人找姑娘,我就把他帶來了。」
找我?誰呀?唐果向外看,大喜:「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