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凰先前驗屍的時候,就注意過屍斑的顏色,加之大家提供的各種情況,墨念死於昨夜這是沒什麼問題的,所以即便夜凰大致判斷出是半夜時分的事,也實在沒去多往上面想,如今的大嫂斐素心前後矛盾的說到了這個時辰,倒叫夜凰心裡涼涼的:難道真的是大嫂?如果是她設計謀殺,我點破了出來,豈不是……
現代社會的教育,法醫的原則,她清楚的知道,公正的重要性,如果這是在現代社會,她會毫不猶豫的公事公辦,哪怕她內心會有同情和歎息。
但是,此刻她卻發現心底裡一直堅持的法醫原則卻在淡漠,所謂的公正也開始動搖,而這種動搖恰恰是因為她已經見識了這個舊社會對於女性的壓搾和迫害。
她和斐素心不算很熟很交心,卻是同一屋簷下的妯娌,她更是親眼看到其是被*待的一方如此賢良淑德的女子,卻被那種小人行徑的丈夫欺騙,在不能傳遞香火,不能為大房生下個兒子後,地位的動搖,丈夫的變臉,公婆的輕視,以至於即便是遍體鱗傷,卻也還在為了孩子的將來,一忍再忍。
這樣的女子,在不斷的壓迫下,爆發途逕自然是危險的,如果真是這樣,斐素心殺了大爺,她卻反而難以指責什麼,因為她能夠體諒斐素心心中的壓抑……有道是:不在沉默中爆發,就是在沉默中滅亡
夜凰心中亂糟糟的往前走,即便是春桃喊她,也未聽見,春桃見二奶奶不理自己的低頭而去,便是愣了下的快步回了房內,但見自家小姐在桌几邊依舊剪著裱紙,便是不解的歪了下腦袋,進屋幫著收整。
夜凰自顧自的邁步出院,但行至廊口子上欲登台階,自是要提裙邁步抬頭看路的,結果因著眼往前掃,就看到前方院裡的廊下,霍熙玉竟同春兒在一起,兩人相對而言的舉動看起來倒似十分親密。
夜凰愣了愣,未往前行,就倚在這門洞前往外瞧看,但見那霍熙玉說話間還動手拍了拍春兒的肩膀,而後往四周掃了一眼轉身走了。
霍熙玉離開後,春兒低著頭往回走,腳步比較急,有些近似於小跑,但才行到院中卻是一聲招呼的,綴紅出來攔住了她:「春娘」
春兒抬頭看了眼綴紅,眼裡露出一份厭惡之色:「喊我幹嗎?」
綴紅聞言一愣,繼而聲音拔高了些:「當真是老爺不在了,誰都衝著我橫了不成?昨個還在我面前一副膽小樣,求著要我給你爹求情告饒的,這會兒倒把我當下人了不成?」
春兒瞪著她:「你到底喊我什麼事?沒事我可走了」說著頭一扭就要邁步,綴紅便叉腰言到:「我勸你離那掃把星遠點小心被人家賣了還幫著數錢」
「呸」春兒衝著綴紅啐了一下:「說人壞話爛嘴巴」說完一跺腳的就走,那綴紅當即哼了一聲:「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轉身倒也回屋去了
那春兒小跑著一臉惱色的邁過門洞,迎面就遇上了夜凰,當即頓了下,卻立刻福身行禮:「嬸娘,您這是要回去了?」
夜凰笑著點點頭:「是啊,我過來就是怕你們母女的想不開,來勸勸的,所幸你母親已經釋然,我便安了心,本說院裡尋你說兩句話呢,倒沒瞧見你,便道無緣的準備回去,偏生又遇見了你你這丫頭,這個時候還亂跑什麼」
春兒低了頭,小聲的答話:「我,我就是心煩,胡亂轉轉而已。」
夜凰聽著春兒這般說,心裡湧上一抹異樣之感,當即伸手將她一拉,返身到了廊口一坐:「來,和嬸娘說會話」
春兒低著頭的坐了,依舊是常日裡那種怯懦的神情,但是夜凰卻不由自主的想起先前她對綴紅的態度,便鬼使神差的開了口:「你很討厭綴紅,是嗎?」
春兒聞言猛然抬頭看向夜凰,隨即臉上閃過一絲怨懟:「是,我討厭她」
「為何?就因為她挑事害你被大爺打罵?」
春兒的唇抿在一起,眼裡閃著一絲激動。
「春兒,雖說我是你的嬸娘,但說到底,我們也差不了幾歲,瞧著你心裡裝著委屈,我是乾著急沒辦法,這會兒的,只想和你說說話,希望你能好過些。」夜凰輕聲地說著,同時更伸手撫著春兒的背,一下一下的似是在緩解她的壓力一般。
「沒有她,娘就不會被爹給拋棄,沒有她,娘就不會每天哭啊哭,沒有她,爹也不過是不理睬我,卻不會打我……我討厭她」春兒說著已經恨恨的抓扯起衣襟,夜凰瞧著春兒這般神情,便知道這小丫頭的心結已經很深,若不是疏導,真的會出問題,便急忙言到:「春兒,這萬事有因才有果,但很多事,並不是只有一個因,它往往是許多的因湊在一起,決定了最後的果。」
春兒歪了腦袋:「嬸娘的意思是……」
「你如今的只盯到了綴紅,一切都認為是她的錯,但其實她不過是諸多的因中的一個」夜凰說著拉上了春兒揪扯衣襟的手:「所謂家業,無非是傳遞香火為大,這社會習俗逼得家人把有後列為頭等大事,生男生女固然隨緣,但只要沒生下兒子,就成了女人的罪,因此你母親在夫家說不起話,你爹面對父母抬不起頭,有後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於是他才會有外室……」
「嬸娘和我說這個做什麼?」
夜凰瞧著春兒眼中冷色知道她是誤會了,便趕緊說到:「你別當我是為你父親開脫的人,我也是女人,對於你父親的行徑,說實話,我很氣惱,更看他不起,但我們有一顆心,這顆心,不說什麼善惡絕對,但起碼也要講一個公道,而這個公道無外乎是事實,是就事論事。你父親對於誓言的淡漠,對於你們母女,都是有錯有虧欠的,但我們也不能抹殺掉他找外室的起因,是為了有後;你可以怪你的父親,但是你不能抹殺他是你爹的事實對不對?現在他已經去了,如果你依舊在仇恨裡,這個家哪有安樂的一天?現在你母親需要的就是你好好的,如果你還心中滿是仇恨,總有一天要惹出事來,倒時,你叫你母親她如何是好?她還能依靠誰?」
說到了春兒的娘,春兒的臉上立刻是掛念的神色:「我娘可以依靠我,我會保護她,不叫人欺負她」
「你?」夜凰愣了下,心說你總有嫁人的一天,難道你能帶著你母親過門不成,可她這一個字,卻似是戳到了春兒的痛處一般,她竟蹭的站了起來:「你不信?我真的可以我不會看我娘哭,我不會看我娘再被我爹欺負,我更不會看著一個外室在我娘面前耀武揚威我會保護我娘,誰敢欺負我娘,我,我就收拾她」
夜凰垂了眼皮子站起身來按她的肩:「傻丫頭,你還小能護著你母親嗎?還不是你母親在護著你」
春兒一把撥開了夜凰的手急急的宣告:「我能」
夜凰無奈的衝她苦笑:「好好,你能」說著歎了口氣:「哎,你呀,過些年還不是要嫁人的,你有心和我說你能,倒不如先讓你母親安心,她現在可是在擔心你」
「擔心我?」春兒蹙眉,夜凰點頭:「自然,你瞧你,心中充滿了怨恨,惱著你爹,惱著綴紅,這樣下去你會變的偏執,你母親豈會不擔心?春兒,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要相信,大人的事大人可以去解決,如果真的解決不了要面對,你也要學會體諒,千萬不要被恨意蒙蔽了你的心春兒是個懂事的孩子,是個知道心疼你母親的孩子,可你真要心疼你母親,就要早點成熟起來,讓你母親可以依靠你……」
「我可以讓我娘依靠,我可以」春兒有些激動的說了這麼一句,忽而抓了夜凰的胳膊:「嬸娘,我真的可以你信我好不好?」
夜凰覺得春兒已經出現一絲偏執,不敢和她多說下去,只得點頭道:「我信,我信」
春兒立刻就眉眼裡顯出一份放鬆下來,竟沖夜凰淺笑著說到:「我不會讓我娘再受一點委屈的,不會」
夜凰當下只能點頭,卻不料春兒又言道:「嬸娘,你真好,你和玉表姑都是關心我和我娘的,你們都是好人」
夜凰當即傻眼了,萬萬想不到自己要和霍熙玉相提並論,當即撇了嘴:「是嘛,你剛才還惱綴紅呢,怎得倒誇那位是好人,說到底她可是你爹的妾室」
春兒臉上一紅,嘴巴卻快:「她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了?」
「她是跟了我爹,可一直沒和我爹在一起,而且她每天都和我娘一起誦經禮佛,她知道我娘的苦,她知道我的難過,如果不是她勸我要站起來保護我娘,我,我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只知道哭……」
夜凰張了張口,而後有些無語地說到:「看來這一個月她倒常常勸你們母女要自強了?」
春兒使勁的點頭:「對啊我以前好傻,我總問我自己為什麼得不到我爹的喜歡,我總想著去討好他,可他那麼凶,我怕他就躲著他可是躲著有什麼用?我爹就看不見我,是表姑她告訴我,我爹根本當我不存在,是表姑告訴我,因為我是女子,所以我爹根本不會喜歡我,是她讓我看清楚現實,讓我不要再癡心妄想」
「她和你說這些?」夜凰的兩個眼都瞪大了,春兒卻眼裡閃著激動:「對啊,是表姑讓我知道,我在犯傻,現在,我不會再犯傻了,他沒把我當女兒,我何必要把他當爹」
夜凰的身子晃了下:「所以,所以這就是你為什麼不哭嗎?」
春兒昂著下巴:「我為什麼要哭?這個家沒了他,我和我娘才不會被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