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八,西北的天氣依然干冷,遮天蔽日的風沙猶如細小的針尖一般,吹打得人臉生疼。
所以,不管是駐守在邊界的大唐兵士,還是一直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高昌百姓,全都蒙布遮面,阻擋著風沙對他們面上皮膚的侵襲。
柳冰安坐在帳內,烤著炭火,喝著熱茶,靜靜地凝視著坐在對面的高昌丞相和楚弈將軍,想要看清楚他們心裡到底在打著什麼樣的主意。
從開始購到現在他們所帶來的銀錢盡去,已經有半月有餘,高昌那邊的表現直都很積極,基本上都是每天晚上運送,白天交易,沒有一天延遲。也就是說,柳冰他們這邊,每天除了正常的睡覺時間之外,基本上每時每刻都在不停地接收著高昌的白疊子。
具體地收購了多少斤,柳冰已經有些記不太清,他只知道,從三原過來時所帶著的那一百二十萬貫銀錢,他們已經盡數支付了出去,之後又從後面的『晏天牧場』取來了三十萬貫應急備用。
反正就是來前兒他們東家的那句話,不怕咱們沒錢,就怕他們沒貨,我們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盡可能多地收購白疊子,所以,別管花多少錢,只要高昌那邊還有貨源供應,那就全部給他們收購過來。
一直以來,柳冰一直都是照他們東家的話去做的,一百二十萬貫他花得痛快,高昌那邊也忙的歡實,尤其是屈義夫與楚弈兩人,每到領錢結帳之時,都跟吃了蜂蜜一般,看著那一麻袋一麻袋的銀錢,笑得那叫一個滋膩。
但是從昨天開始,不知是為了什麼,高昌那邊所有的進度忽然間一下就變得緩慢了起來,一天的交易量也在急劇下降,感覺他們好像是在故意拖延一般。
感覺事情有些不對,柳冰便趁著屈義夫與楚弈前來取錢時,直接將兩人給請到了營帳之內,想要明白,這些人到底安的什麼心思。
「如果是貴國的存儲已經不多,那麼這兩日我們也就要準備拔營回返,回去三原交差覆命了。」看了兩人一眼,柳冰淡聲說道:「若是因為怕我們柳氏銀錢不足,拖欠貴國錢款,兩位也大可放心,因為就在昨夜,府裡又送來了三十萬貫以備後用。」
「現在,希望兩位能給柳某一個確切的答覆,」柳冰定聲道:「為什麼會突然改變原來的交易方式,交易量漸少不說,還由原來的每天一交,改成了三天交?若是貴國不想再繼續下去,可以跟柳某明說,柳某自是不會勉強。」
「我高昌白疊子的儲量頗豐,貴寶貴便是再拿出一百二十萬貫也不足以能夠收盡,所以對於貨源方面,柳管事盡可以放心,決對不會出現貨源不足的狀況,」屈義夫不緊不慢地一個個回答:「即使有一天儲備耗盡,老夫也會提前跟柳管事打聲招呼,好讓柳管事在事前有個準備。」
「至於是不是擔心貴寶號銀錢不足,那更是在說笑了,」屈義夫輕笑著道:「經過這半個月來的頻繁交易,貴商號從未有過拖欠,所有的銀錢皆是當場兌現,老夫自是不會懷疑貴寶號的能力,柳管事多慮了。」
「還有就是關於這兩日交易時間的改變,」抬頭看了柳冰一眼,屈義夫歉聲說道:「就是柳管事不來尋問,屈某也打算親自來向柳管事做個說明,解釋一二。」
「不是我等不願繼續交易,」屈義夫道:「實在是剩下的貨源距此過遠,非一日兩日就能及時送至,所以,交易方式上的有所改變,也實在是逼不得已而為之,還望柳管事能夠體諒。」
「還有一點就是,」楚弈接過屈義夫的話頭兒,也在一旁衝著柳冰大倒苦水:「連著半個月日夜不停地搬動,我高昌的兵士和百姓實在是過於疲憊,而且隨著夜裡的氣溫越來越低,風少越來越大,實在是不宜再連夜趕運。」
「若是如此的話,貴國的決定亦是無可厚非,」柳冰面色稍緩,輕點了點頭,道:「若是柳某再堅持原來的方式,倒是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這麼說,」聽柳冰這般說講,屈義夫的面上不由露出一絲笑意:「柳管事是同意現在的交易時間了?」
「為什麼不呢?」柳冰回問了一句,之後給自己找著台階,道:「正好我們這邊的夥計和兵士也連著忙活了半個月,也是時候該好好休息兩日了。」
「柳管事大度,」與楚弈對視了一眼,屈義夫輕向著柳冰微彎了彎身,鄭聲說道:「老夫在此代我高昌百姓謝過柳管事了」
事情談定,三人又虛偽地客套了幾句,幾盞熱茶過後,感覺外面貨物已經裝卸停當,屈義夫與楚弈這才起身告辭,帶著柳冰事先給他他準備好的貨錢返回高昌邊界。
「都走遠了嗎?」過了大約一柱香的時間,見馬良從外面進來,柳冰開聲向他詢問。
「走遠了,」馬良恭聲回道:「小的親眼看著他們一起離了邊界,現在連人影都難以再見。現在對面的營地裡只有數十個士卒在看守。」
「嗯,」輕點了點頭,柳冰起身向馬良吩咐道:「你這就去跟武校尉還有府裡的下人支會一聲,讓他們恰恰收拾行裝,今夜咱們就撤出營地,準備返回三原。」
「呃?」一愣神兒,馬良很是不解地開聲問道:「方纔管事大人不是還跟他們說得好好的,怎麼這就要準備回去了?」
「你這小子,將來也是要做管事為少爺分憂的人,怎麼還是不長一點心眼兒?」柳冰看了馬良一眼,道:「難道你沒看出來,他們故意改變交易方式,就是想要將咱們一直拖在這裡嗎?」
「拖?為什麼?」聽柳冰這麼一說,馬良更是迷糊:「他們不是很著急地想要跟咱們商業協會交易,好多換些銀錢嗎?又怎麼會故意拖延呢?這樣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高昌的情況,馬良多少也從他們管事的口中得知了一些,現在高昌境內正在積極備戰,正是急需銀錢的時候,他們怎麼會在這種關鍵時候拖延他們的生意呢?
「為什麼?」柳冰冷笑了兩聲,道:「除了是為了咱們帶來的銀錢,還能再有其他什麼原因?」
「難道你還沒看出來嗎?」柳冰直聲說道:「高昌現在所儲存的白疊子,不多了。」
「莫不成,他們想要明搶?」想起方才屈義夫說他們還能再供出另一個一百二十萬貫的貨物,馬良頓時醒悟過來,空手套白狼,高昌的那幫混蛋這是想要空手套白狼,想要明搶他們的貨錢啊
「忘恩負義的東西,他們就不怕日後他們的白疊子再成廢物嗎?」想通了其中關節,馬良有些氣不過,雖然他們過來收購白疊子是為了牟利,但是怎麼說也算是幫了他們高昌百姓一個大忙,沒見過他們這樣的。
「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柳冰不以為意地輕聲說道:「兩國交戰在即,別說咱們一個小小的商業協會,就是咱們大唐的守軍輜重,他們也不見得就不敢去截。」
「所以,咱們惹不起,只能早早地躲開。」抬手輕拍了拍馬良的肩膀,柳冰輕聲說道:「事有不對,寧可失信,也要遠遠避走,不能拿咱們這幫夥計的性命玩笑,這可是來前兒少爺對我的特別吩咐。」
「嗯咱們聽少爺的」狠狠地點了點頭,馬良轉身出帳,道:「我這就去跟武校尉知會一聲,讓他提前做好準備。」
「這個馬良,到底還是太過年輕,要想獨當一面,還得再好好打磨一陣才好。」見馬良風風火火地走出營帳,柳冰在後面不由搖頭輕笑。
說罷,柳冰從袖中掏出一封密信,仔仔細細地又看了一遍,只見上面寫著:年關之前,速離邊境
「年關之前,速離邊境?」同樣的密信亦同時出現在李紀和的手上,看著信上的內容,李紀和低聲自語:「兩年的努力,數百萬貫的投入,諾大的一片牧場,就這樣放棄了?」
李紀和有些不捨,不過他也知道,若不是萬不得已,他們東家當也是不會捨得放下這片來之不易的基業。
「唉,事到如今,也只有便宜候君集那老匹夫了。」輕歎了口氣,李紀和從書房出來,慢步向牧場中的馴馬場走去。
馴馬場中,馬師王安正在耐心地教導著他的幾個徒弟,三萬匹馬畢竟不是小數,僅憑他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在一個月內就全部馴服完畢,所以,他以前所收的這幾個徒弟,無疑就成了他最好的幫手。
「見過紀老爺」經徒弟提醒,知道場主過來,王安又叮囑了徒弟幾句,這才走來向李紀和見禮。
「王師傅辛苦了,」笑瞇瞇地看著王安,又瞧了瞧馬場中不停奔跑的群群健馬,李紀和溫聲問道:「不知這些馬匹還要多久才能全部馴服?」
「有小三他們幾個幫忙,」王安回頭看了身後的幾個徒弟一眼,接聲向李紀和回道:「年關之前,定能將這三萬健馬馴服,斷是不會耽誤了紀老爺的生意。」
雖然一下走出三萬健馬,王安心中萬分不捨,不過他也知道,牧場做的就是販馬的生意,一批成馬不可能會在牧場中逗留太久,所以他也就盡著他馬師的本份,盡可能好地將這些批健馬馴養出來。
「年關前?好好好」李紀和心中一安,之後輕聲向王安嘮起了家常:「說起來王師傅到咱們場裡也有兩年了吧?以前的老家中可還有什麼親人?」
「我是孤兒。」王安輕輕搖頭否認,不知他們老闆為何會問起這些。
「那王師傅這一身養馬馴馬的本事總該是有些出處吧?」見王安一點也不配合,李紀和不得不繼續引導:「難道連個師傅或是同門也沒有?」
「眼看著年關將至,有沒有想過去給他們拜個年或是問聲好?」見王安面色有異,李紀和接聲說道。
「師傅,自然是有,」低著腦袋,王安有些猶豫地開聲說道:「紀老爺當也是知道,就是我以前的東家少爺,他現在遠在三原,我就是有心給他老人家拜年,也見不面啊。」
「怎麼見不著?」見魚兒上鉤兒,李紀和大聲說道:「只要你能提前將這批伊麗馬馴好,本老爺就特批你回趟三原至於你能不能趕在年關之前見到你們家少爺,那就要看你這幾天用不用心了。」
「紀老爺此言當真?」王安眼前一亮,神色頗為激動地看著李紀和。
「本老爺口中從無虛言,」李紀和點頭說道:「不過,本老爺有言在先,以兩個月為期,若是你回去之後念著之前的舊情一去不回,那本老爺可是要報官抓你回來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王安興奮地點著腦袋,同時開聲向李紀和保證道:「紀老爺能讓小人回去就已是天大的恩德,小人又怎會行那忘恩負義之舉,兩個月內,小人一準兒回來」
「嗯,」滿意地點了點頭,李紀和道:「那這事兒就這麼定了,等馬匹馴好,把剩下的活計交給你那些徒弟即可。」
「是是是,多謝紀老爺」見李紀和要走,王安不停地彎身躬送,來到牧場這兩年,他頭一次表現得這般激動。
「時隔兩年,卻還是不能磨滅這小子心中對他們家少爺的敬仰,」在回府中的路上,李紀和輕笑著感歎:「由此可見,柳一條柳少爺在收攏人心這方面,確實不是常人所能及。」
把王安這個小倔驢支會走,同時又能讓他加快馴馬的進程,確保牧場所有人都能提前離開,李紀和的心思也總算是可以放下了一半兒。
剩下的,就是馬匹馴好之後,等著候君集那老匹夫來興兵搶奪了。
李紀和實在是很想知道,當候君集賊頭賊腦地帶兵趕來時,卻發現牧場裡馬在人空,他的臉上會是一個什麼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