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唐 正文 第828章 割肉
    第828章割肉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什麼東西都怕有個比較,有一句話話怎麼說的?沒有最帥,只有更帥;沒有最好,只有更好。

    就好比李績眼前的這五百套衣、褲、鞋、帽兒,原本還覺著府軍的著裝雖比不上那些富貴家戶,可怎麼也已經比尋常百姓所穿好上太多,朝廷能為他們花大價錢購置這些著裝,已經算是不錯。

    就是李績本人也覺得,這些衣物已經比十幾年前他初當兵士時要好上數倍,足以讓他手下的兵士熬過寒冬,所以李績亦是從來沒有考慮過替軍中將士更換著裝的念頭。

    可是現在,當看到柳成送來的這五百套衣物,李績忽然覺得他軍中兵士所穿全都像是垃圾一般,制工粗糙,質地簡陋,袖不蓋腕,褲不過踝,更可氣的是許多麻靴裡面填的都是稻草,弄得現在已有許多兵士手腳都凍得有紅腫潰爛之像。

    相同的價錢,為什麼一邊提供的是粗製濫造的麻衣麻褲甚至還有草鞋,而另一邊提供的卻是精工細作的優質棉衣棉褲棉靴甚至還有棉帽兒?

    同樣都是製衣作坊,開出的又是相同的價錢,為什麼兩者的差距會有這麼大捏?

    就算這些棉衣棉褲是柳氏特產,工部的製衣作坊不能生產製作,可是相同價錢的東西,為什麼會存在這樣天與地的差別?難道麻衣麻料就不能將軍裝做得更好一些嗎?

    還是有人覺得他們這些隨時都可能在疆場戰死的將士,活該使用次等的衣物,活該在冰天雪地裡挨冷受凍?

    李績陰雲密佈的面色告訴在場的所有人,李績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身為一軍統帥,李績平常所重視和著重的除了士兵平常的體能訓練和陣形排演,剩下的就是戰時的戰術地形推演,很少有時間去關注將士們的衣食住行這種小事,在他的觀念裡,本能地認為朝廷從來不會虧待為國拚殺的勇士,只要軍餉能按時發放,平日能夠吃飽穿暖不影響正常訓練,就已經足夠。

    之前也確實沒有出過什麼問題,軍餉從無拖欠,衣食住行方面也從未聽到過有人報怨或是不滿,事實上,若不是今日看到柳成帶來的這五百套精製棉裝,李績也不會覺察出他手下將士的著裝之上,竟存在著這麼巨大的隱患和貓膩。

    竟然有人把腦子打到了為國為民賣命殺敵的大唐將士身上?李績胸中湧出一團怒火,他不能忍受有人為了些許利益就置大唐勇士的身體安危於不顧。

    像是他們這些即將遠征的將士尚且如此,李績不難想像,其他一些常備守軍又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待遇。

    利慾熏心,膽大包天,死不足惜

    強忍著心中的怒氣,客氣地將柳成一行送出軍營之後,李績直接就抬步奔了軍需營庫,面色陰沉地向負責軍隊後勤的軍需官李槐質問。

    「下官不知,下官真的不知」明顯是被李績的語氣和舉動給嚇住了,軍需官急得眼淚都快落了下來,著急的出聲申辯,他不明白為什麼對軍需之事一向莫不關心的大元帥,怎麼一下就挑起了他們軍需庫的毛病。

    「從下官出任此職起,」軍需官坦聲說道:「不管是在將軍這裡,還是在其他營盤,所有的衣食器具基本上都是一個規格,李將軍說的什麼偷工減料、層層剝扣,下官真的是從來沒有聽聞,真的不知。」

    做了最少三年的軍需官員,對於軍營裡面所有的物質調度,李槐早已是習已為常,他並沒有覺得這座即將出征高昌的軍營有什麼不妥,無論是軍餉、飲食,還是著裝、兵器,朝廷全都是按照最高的規格配備,這裡面沒有誰敢有半分懈怠,李槐實在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原因,竟能惹得他們元帥對將士的衣物這般不滿和氣憤?

    「真的不知?」李績面色不善地凝視著李槐,隨手指著身邊一名士兵身上的衣褲開聲向李槐問道:「你既為軍需,那對衣料和成衣的價錢當是有所瞭解,本將問你,這一身衣物實價多少?而朝廷規定並拔下的每套衣物錢款又是多少?」

    「呃?」李槐一愣,接著又有些不可思議和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元帥,他總算是明白了他們元帥氣憤和氣腦的原因,可是,這又有什麼用?規定錢款跟實用衣物不符之事已經延續了近三年的時間,早就已經成為了軍需之中的隱性習俗,早先有過置疑的軍需和個別將帥,現在已是撤的撤,降的降,也從沒見有誰能真個把這件事情解決。

    所有的狀況全都隱隱指明,這件事情的背後站著一個誰也惹不起的大人物,所以後面也就少有人再觸這個霉頭,久而久之地,這也就成了所有軍營軍需方面默認的一個隱性習俗,時間一常,因為沒有再出過什麼意外狀況,大家也都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而且,這些軍用的衣物和靴子雖然質地不好,可是好歹也能用個兩三年的時間,穿在身上或許會有些不適,可是遮風擋寒卻已是足矣。

    既不影響行軍訓練,又不影響戰場撕殺,所以這些年倒也沒有因為這些劣質軍裝的事情而弄出過太大的紕漏,李槐不明白,好端端的,他們元帥怎麼會把目光盯到了這件事情上面?

    「回稟元帥,」找到了事情的由頭兒,李槐的心裡也算是有了幾分清明,想著他們元帥的問題,李槐拱手回道:「將士們所穿著的一套衣物,從皇上點頭,到戶部撥款,再到製衣坊采料生產,直至衣物製成並發放到將士們的手中,環節太過複雜,中間會有些差價也不足為怪,下官建議元帥還是……」

    「無須恁多廢話,」出聲將軍需官的話語打斷,李績冷聲說道:「你只需告訴本將,朝廷的撥款和一件成衣的市場價格,就夠了。」

    李績多少也有一些察顏觀色的本事,本來他心中還在疑惑,怎麼方才向軍需質問衣物粗糙不手〕機看ωo堪之時,李槐為何會面露惑色,正常害怕的眼神之中甚至還有一絲問心無愧的坦然,搞得李績還以為是自己思慮不周,冤枉了這個軍需官員。

    可是,當自己問到衣服的具體價格時,李績這才又找回了些許的自信,因為他從李槐的眼睛裡面,看到了一絲真正的慌亂和瞭然。

    這不是軍需官的問題,他還沒有那麼大的膽量和本事。不過李績同時又可以肯定,雖然這件事情與眼前這個軍需沒有什麼關聯,但是他一定對這裡面所謂的『內幕』多有瞭解,所以李績才會不斷地出聲向李槐質問。

    「回元帥,」止住方纔的話題,被他們元帥盯得有些受不了的李槐直接開聲回道:「每套衣物,戶部規定下撥錢三百文,做出的衣物,市價為錢一百文。」

    「一百文?」李績的身子被氣得有些哆嗦,三百文的錢,卻只做出了一百文的貨,東西要是能好那才是怪事?更重要的是,中間的那兩百文哪裡去了?最終都落到了誰的手裡?

    軍需上的事情雖然不大,可是也不是誰都能插得上手的,而要想這樣大肆地從中牟取暴利,除了要有包天的巨膽之外,若是沒有別人難以憾動和不願招惹的權勢,怕是也難以做到這般地步。

    李績不是傻瓜,若是之前追究此事只是出於一時氣憤,那麼到了現在,知道了這裡面所存在著的巨大差額利潤,以及這裡面所隱藏著的某個甚至是某些未知權勢,就由不得他不正視不認真對待了。

    到了現在,李績甚至開始有些懷疑,柳一條是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這裡面的花花道道兒,這次之所以會派人給他送來五百套裝,除了是真切想要接了軍隊服飾生意之外,是不是還要想借自己的手,去替他剷除一些商業上的對手和障礙?

    「他祖母滴熊」一直跟在李績身邊兒的公孫賀蘭亦是氣得直暴粗口,連以前一位戰友的口頭禪都給學了過來:「老子就說在西北的時候怎麼總覺得穿什麼什麼不暖,就是睡在榻上也被凍得直打哆嗦,鬧了半天,原來根兒在這裡」

    「說」一腳將李槐踹倒在地,公孫賀蘭小爆脾氣的又提起李槐的前襟,惡狠狠地逼聲問道:「是誰你們搞的鬼?連老子你們都敢捉弄?」

    知道公孫賀蘭這是在借題發揮,顯是也已經看出他那位柳大哥派人送衣的目的,想要由此來逼出幕後之人,為柳一條掃除障礙。

    李績就這樣靜靜地在一旁站著,不喝斥,不阻攔。事實上,他也想要借此從這個軍需官的口中多得知一些確切地訊息,現在有公孫賀蘭這個脾氣不好且又懂得卸骨逼訊的出頭,那自是再好不過。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肚子上猛挨了這麼一腳,把李槐痛的眼淚都掉了出來,現在被公孫賀蘭提著與之對視,更是心驚膽戰不已,哭腔說道:「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軍需,從我當職以來,三年之中,所有軍裝的支配皆是如此,元帥明鑒這位小將軍名鑒下官真是不知道啊」

    「一點也不知道?你當老子是二啊」抬腿又是一腳,當了這麼久的軍需,做了這麼些年的缺德事,公孫賀蘭也不管這小子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反正是揍了再說。

    「別打了,別打了我說我說」不得不說,公孫賀蘭這一腳踢得很到位,直接讓李槐捂著了跪坐在地上吐了個一塌糊塗,之後不顧著擦拭此上的污穢,見公孫賀蘭還欲再行暴利,李槐哭聲高叫道:「我聽說,我聽說給府軍還有各部守備供應著裝的製衣坊,是太子殿下的心腹。」

    「所以,」抬臂用衣袖擦了下嘴,李槐接聲說道:「所以,這幾年裡一直沒有人敢多做追究,這些衣物長靴也就順理成章地發放到了各營將士的手中。」

    「不瞞元帥知曉,」反正話已出口,李槐索性也就放開了心思,直聲說道:「這一次分給咱們的衣物,已經是這三年來下官見過最好的一批了,元帥明鑒,下官真的沒有半點剋扣和替換,這件事情真的跟下官無關啊」

    「太子?」聽到這兩個字,李績的心猛地就是一提溜,雙目緊縮,他沒想到,這件事情裡面竟還有太子的影子,一件不算太大的小事裡面,竟還真讓他惹上了一樽大佛。

    「李槐,污蔑太子,挑撥離間,你好大的膽子」李績雙目一瞪,在所有人都未曾反應過來之前,開聲向左右吩咐:「來人將這個胡言亂語的小人給本將押下去沒有本將吩咐,任何人不得提審,不得探視」

    不管真假,先把人給關起來再說,畢竟事關太子,若是假的倒還好些,若是李槐所言為真,那可真就是個不小的麻煩了。李績心裡正在暗中思量著,為了這件小事而得罪太子,到底值不值得?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太子必是此行隨軍督軍,李績擔心,要是在這種時候得罪了太子,太子會不會在交戰之時為難於他?

    「李叔,接下來該怎麼辦?」看著李槐被押解下去,李績又一臉的猶豫不決,公孫賀蘭眼珠一轉,故意湊到李績的跟前,怪聲說道:「要不,咱直接把這個李槐交給太子得了,讓這件事情不了了之,反正那些衣服又凍不死人,沒必要為了一群隨時都可能喪命的大頭兵,去得罪太子殿下不是?」

    「這是什麼混帳話?」知道這小子是故意激將自己,李績沒好氣地一巴掌拍在公孫賀蘭的腦門上,厲聲說道:「你真當為叔是那種欺軟怕硬,不顧將士安危,只顧自己前程的昏庸將帥嗎?」

    片刻之間,李績心中已經有了對策,既然這件事情自己難以解決,不如索性就將它拋給皇上去決斷。

    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到時候只要將柳氏送來的棉裝還有將士們現在穿著的麻裝往皇上的跟前一放,再將柳一條所開出的價錢一提,是非優劣,一目瞭然,皇上自然會做出最好的選擇。

    只要棉裝能夠換下麻裝,將士們能夠穿上最好的棉質軍服,那他李績的目的自然也就達到了,至於那些麻衣的差價如何,是不是牽連著太子殿下,也就都不重要了。

    只要不將事情放到明面兒,只要自己故作不知其中的關節,就算是此舉有損太子的部分利益,會惹來一些不滿或怨氣,卻也不至於會將其得罪得太死,弄得彼此之間沒有半點兒可以緩轉的餘地。

    「走」想通此節,李績的心情大好,大手一揮,開聲向公孫賀蘭說道:「隨為叔一起,帶著那五百套裝,進宮面聖」

    與此同時,東宮的內侍總管李清亦是匆匆趕到太子的寢臥,尖聲向李承乾稟報著這兩日三原柳府發生的諸多事情。

    「孤不是說過,」躺在榻上,懶得扭頭看上李清一眼,李承乾淡聲說道:「這段時間孤要靜心養傷,以備來日高昌之戰,其間要放下一切雜念,無喜無憂,若無必要,無須再來煩擾嗎?」

    自上次聽了長孫皇后的勸慰,這段時間,李承乾的性子倒是收斂了不少,修心養性,暫時放下一切,便是一直以來對柳府的關注也不再多作理會。

    母后說得不錯,現在的柳一條對他並無太大威脅,他現在最先要做的不是解決與柳一條之間的仇怨,而是應該隨軍高昌,早些爭取父皇的信任,早些坐上父皇現在所坐的位置。

    至於柳一條,李承乾早已不放在心上,若是自己坐上了皇位,成了一國之君,想要收拾他們這些商賈平民,還不是動動嘴,分分秒的事兒?

    「回殿下,」李清躬身回道:「小人也不想過來打擾殿下清修,可是這件事情實在是牽連甚大,小人不得不過來向殿下稟報。」

    「既然都已經進來了,」扭頭看了李清一眼,李承乾淡聲說道:「那就說說吧?」

    「是,殿下」身子又向下微彎了幾分,李清恭聲向上稟道:「方纔小人得了密報,說是,說是一個時辰前,柳府管事柳成帶了一車疑似棉衣棉褲的貨物直接進了李績的軍營。看樣子似要向李績兜售他們柳氏的棉製衣物,有意要將生意做到軍需方面。」

    「考慮到柳氏棉製衣物的質地優良,恐會影響到太子殿下在軍需方面的大計,」小心地抬頭看了榻上的李承乾一眼,李清接聲回道:「是以小人才不顧打擾殿下清修,特來向殿下通稟。」

    「嗯?」一聲驚異之後,李承乾直挺挺地坐直了身子,雙目之中寒光閃現,冷聲向李清問道:「李績呢?他是什麼態度?」

    「回殿下,」就知道太子會這般詢問,李清接聲回道:「半個時辰前,李績已經帶著柳氏的那一車衣物,直接進了宮裡。」

    「直接進宮了?」李承乾有些狐疑地看著李清,道:「進宮之前他還有沒有去過別的一些地方?比如工部的製衣坊,或是其他一些尋常衣店?」

    「回殿下,」李清直聲回道:「出了軍營,李績一行直接就進了宮裡,期間再未去過別處。」

    「嗯,行了,孤知道了。」聽到這個消息,李承乾的心下稍鬆,再次緩緩平躺在榻上,同時微閉上眼睛,擺手示意李清退下。

    又一個生財的路子,被柳一條給搶走了。

    李承乾緊攥著雙拳,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好像是自己身上的一塊肥肉,被人給硬生生地割走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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