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二原柳府後院廂房,蘇晨曦仔有蘇炳仁那老頭兒,座的榻上,兩床新套舒軟的厚實棉被鋪於其上,蘇老頭兒年高體乏。酒足飯飽之後,老身子骨往棉被上那麼一靠,才眨巴眼兒的功夫,就舒服地扯起了呼嚕,夢遊於周公。
且說蘇晨曦這裡,入夜之後小丫頭兒不知怎麼的,一時心緒難平,到了半夜都還沒有一絲睡意,最後看在一旁伺候的丫環芭蕉早已是哈欠連連,心有不忍,但是卻又不想讓其離去孤留自己一人,便索性讓她也寬衣到了榻上,與自己一起同榻而眠。
「哇,小姐,這床捨被好暖和啊,與咱們府裡的那些余羅相比,簡直是簡直是」把身上的外套去下,僅留著一件貼身的小衣,小丫頭飛快地鑽到了他們家小姐已暖了多時的被和裡,才一進去,芭蕉就大驚小怪地高聲呼叫起來,柔軟。溫暖,舒適,還有那麼幾分的飄逸之感,比起她以前所鋪蓋的那些羅寢之物,現在的余被真是好似把人給送到了天上。
「這是芭蕉這輩子所睡過的最溫暖的床榻,謝謝小姐!」芭蕉在榻上不停地開聲向他們家小姐道謝,她知道,像是這般好的余被,若不是他們家小姐特許自己陪寢,依著她下人的身份和地位,怎麼也不會有機會鋪姜於身的。
「怎麼,你現在不困了?」早就猜想到芭蕉會有這般大的反應,蘇晨曦不以為意,事實上,便是她自己。若不是攝於身份,在初入余被之時,她大概也會像是芭蕉現在一般,所以,對於芭蕉現在的失禮舉動。蘇晨曦並沒有一點怪罪的意思,溫笑著點頭看了小丫環一眼,輕聲詢問。
「嗯,不知怎麼的,這一到榻上,奴竟沒有了一點睡意」。芭蕉紅著小臉兒,興奮地湊身往他們家小姐身邊擠了擠,抱著他們家小姐的胳膊,輕聲說道:小姐,你說這被和真的就是用那低賤的白疊子所做嗎?若真是那樣的話,為什麼之前從沒有聽人提起過這種余被?」
像是這般堪比狐裘的余被,若真是由那不值一文的白疊子所套制,那其產量也應是不低,價格當也是高不到哪去,可是為什麼卻偏偏從都未聽人提起過,這有些不合常理。
「呵呵,很奇怪嗎?」把被子輕輕地往身上拉了拉,蘇晨曦輕笑著扭頭看了芭蕉一眼,柔聲說道:「若是你能夠想一想現在大唐境內外,千金而難得的「三原茶」或是就能夠多少想出一些答案出來。」
「三原茶。未出之前,那茶葉還不是低廉如草,不值一文?但是自「三原茶。之後再去觀看,同樣是茶,同樣是大唐的地面兒,但是經柳府的工序這麼一過,價錢何止翻了百倍?
「照小姐這般說講,這又是那個柳一條在變廢為寶這種事情。在柳一條的身上已經生過不止一次,只是這,芭蕉不由地輕撇了撇嘴,那個柳一條,也忒好命了一些,怎麼這些個好事兒,全都讓他一人碰上了?
小丫頭口無遮攔,跟你說過多少次,莫要直呼先生名諱!」抬眼微瞪,輕聲斥責了芭蕉一句,蘇晨曦接聲說道:「先前的茶葉不講,畢竟只是閒時飲品,不能惠民與天下,但是現今的這余被卻是不同」。
「你個小丫頭平日裡少有讀書,見識有限,只是看不通透」。看了芭蕉一眼,蘇晨曦道:「正如爺爺白日所言,如此廉價余被一出,我大唐萬千百姓,再無須畏懼冬日嚴寒。往年在寒冬之中凍傷凍死之人,足可減去八成,你可能想像得到這是多大的一樁功德?」
「這且不說,除了無懼寒冬之外,為我大唐耕農引來一新的耕作之物也是甚為重要,想這白疊子,便是在高昌那種苦寒乾旱之地都能存活生長,若是引種到我大唐平原山川之間,長勢當也是不會太差」。正說著,看芭蕉一臉興趣缺缺的迷糊樣子,蘇晨曦不由便將還未完全的話語停住,輕聲自嘲了一句:「看我,也是有些糊塗了,平白的,跟你一個小丫頭說起這些做什麼?。
「小姐的話太過深奧,芭蕉愚笨,不能全解,還望小姐莫要怪罪」見他們家小姐終是停了下來。芭蕉在心裡不禁長鬆了口氣,雖然冉前在教坊之內也學過一些詩藝方面的東西,也算是有些見識,但是在這農事之上小丫頭卻是一竅而不通,一聽他們家小姐提起這斤」她就頭疼得厲害。
「不過,聽小姐方才話中的意思,像是咱們現在所蓋的這般余被。日後便是像是芭蕉這種身份的下人,也能蓋上,對不對?」提起這個。芭蕉的兩隻小眼兒不由便是一亮,滿是渴望地抬頭看著他們家小姐。
「那是自然」從被窩兒裡伸出手指,輕笑著在小丫頭的小鼻子上點了點,蘇晨曦說道:「若是白疊子的供量充足,別說是你們這些丫環下人,便是民下鄉間那些最是苦窮的佃農鄉
「只是,若論起這余被的品質來,若是我料之不錯,當也是如那「三原茶,一般,有上、下品級之差。」雖然從沒有做過生意。不過商場上的一些道道兒,蘇晨曦多少也是知曉一些:「不過便是如此。那些窮苦之人所能得購之餘被,也會比他們現在所鋪蓋之物,優上數倍
「這麼說,那柳一,哦哦,那柳先生,到也是做了一件好事。」見他們家小姐又肅然向自己瞪來,芭蕉急忙改口,少有的對柳一條也稱起了先生來。
「不過即是如此,他也終是一商賈之人,又是有婦之夫,也還是配不上我們家小姐」。因為余被之事。打手姐,冰清玉潔,又走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怎麼也不能屈身下嫁,做了一商賈之人的妾室
「你這丫頭」。抬起手來,輕輕地在芭蕉的額上拍打了一下,蘇晨曦輕聲說道:「柳先生素來高義賢德。近兩年來,更是醫人,救人,富人無數,知之者無不欽佩歎服。怎麼就你,會對柳先生有這般夫的成見?」
「芭蕉有嗎?。故做迷糊地衝著她們家小姐小吐了吐舌頭,芭蕉狡辯道:小姐定是看錯了
「哦?是嗎?但願是我真的看錯了」。好笑地又看了芭蕉一眼,蘇晨曦不想深作追究,說完之後便正身平躺,輕閉上了眼睛。
「小姐,你睡著了嗎?」過了好一會兒,見她們家小姐再沒了言語。芭蕉不由側翻過身,面對著她們家小姐,輕聲喚了一句。
「還沒呢」眼睛依然閉著,聽到芭蕉的呼喚,蘇晨曦輕聲應了一聲。淡聲說道:「這柳府的新宅。雖不是第一次來,但是每次,也不知怎麼的,都會讓我有些難以安眠
自幼隨著爺爺走南闖北,幾是逛遍了大唐大半個國域,蘇晨曦早就已經適應了那種易地而居的生活,也養成了在任何地方都能安然入睡的習慣,只是不知為何,每次只要一到這柳府,她的心裡都會生起那麼一絲的煩燥。
「嗯,芭蕉也是呢,方才在榻前站著的時候,困乏得連眼睛都難以睜開,但是一到這榻上,反倒是沒有了一絲的睡意。」點著頭,隨著她們家小姐的話語附聲說了兩句,芭蕉有些八卦地竊笑著湊到她們家小姐的耳邊,輕聲說道:小姐,方才芭蕉想到,既然這余被蓋著這般舒適。日後小姐出閣時,咱們不妨就從這柳府訂上幾床以備家用,以後天天都能蓋著這般舒適的被和入睡,新姑爺也定會歡喜
「你這死丫頭,無端的,怎麼就想起了這些?。聽芭蕉這小丫頭一提,蘇晨曦的小臉兒不由便變得通紅了起來,猶如火炭一般,燒得厲害。若不是方纔已經讓芭蕉熄滅了屋內的燈火,蘇晨曦定會羞得把頭縮到余被之內,以免被人看了去。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小姐現在。已走到了婚嫁的年紀,是該做些準備了,老太爺他還等著要抱曾孫呢。」聽出她們家小姐言語之中的羞意,芭蕉輕笑著說道:「長安城中的年青才俊比比皆是,想要迎娶小姐之人,更是不在少數,只要小姐願意。哪還能找不到一個如意郎君?」
「年青才俊雖多,不過亦多是浮泛之士,貪家世,貪才貌者居多。重情義,重真心者寥寥,你若是看上了哪斤」回頭我會去跟爺爺提上一提,將你許了過去,但是於我這裡,以後勿要再提聽芭蕉又提起了這般事端,蘇晨曦心下多有不喜,臉上的紅意漸退,對苞蕉說起話來,也嚴厲了許多。
「知道了小姐,芭蕉日後再也不提便是,但求小姐莫要驅趕芭蕉離去,芭蕉願終生侍奉小姐與身前見小姐似動了真氣,芭蕉心下一緊,忙著應了一聲,低聲向她們家小姐乞求起來。
「嗯,你記下便好」。說完,蘇晨曦輕翻了斤。身,背對於芭蕉,輕聲說道:「夜深了,莫要再胡思亂想。早些睡吧。」
與此同時,大唐對外驛綰,高昌使者所住的廂房處,一隊唐軍巡防過後,一道黑影乍然閃過,眨眼的功夫,便由窗而入,鑽到了楚弈所在的臥榻之處。
「御!」
聲低喝,楚弈抱劍從榻上躍起。握利於手,雙目緊盯著屋內不問而入的黑色身影。
「小人趙渡,見過楚弈將軍!」抬手將面上的黑布扯下,趙渡驅身報拳與楚弈見禮。
「是你?」見是混跡於長安的高昌密探,楚弈收劍於匣,報拳與其還了一禮,之後復坐於榻上,低頭看著下方的趙渡開聲問道:「深夜至此。所為何事?」
「回楚將軍話,奉上命,特來為楚將軍送來書信一封」。伸手入懷。掏出一支竹筒,雙手上遞於楚弈的手中,趙渡輕聲提醒了一小一「聽說信是由高昌而來。是為陛下親筆聖「哦?有勞渡兄了!」深看了趙渡一眼,楚弈伸手將竹筒接過,掏出信箋,信開,藉著屋內不甚明亮的燭光低頭觀瞧。
公主被人劫持,邊境騷動不安。一個公孫賀蘭攪得整個高昌都不的安寧,端是好大的本事,不過,這裡面總也少不了柳一條的影子,若不是為了他們柳府一個小小的管事,高昌如何會無端蒙受此禍?
想起前些時與柳一條在此會面之時。柳一條的所言所舉,還有其臨走時所留下的那冊名為「厚黑。的書薄,楚弈不由輕攥緊了拳頭。
都是候君集那個老兒惹來的事端,若不是他公報私仇,無端污蔑柳府管事,也不會平白惹來這般多的棗端。
還有,因一己之私,惹來柳一條這個大財主的積怒怨恨,一夜之間撤走了包括酒樓,茶葉之類的全部生意產業,白疊子之事更是不用再提,平白斷了我高昌數萬甚至是數十萬百姓唯一的一條財路,也阻了我高昌由貧變富,由弱變強的一個機緣,罪大惡極!
面無表情地將信上的內容看完,楚弈伸手便將手中的信紙放於燭火之上燒燃,而後又將裝信的竹筒還遞至趙渡的手中,淡聲說道:「替我回復陛下,公孫賀蘭之事,等弈得時能夠見到大唐皇帝時,自是會稟於大唐皇帝知曉
「至於與柳府通商之事」稍頓了一下,楚弈接聲說道:「就說之前因柳府管事被拘事事,柳家家主柳一條,就已來此與弈謀過面容,對於通商之事雖然有些難度,不過弈會盡力去與之溝通,若是柳府管事確是已然平安返回,想來還是有些希望。」
「是,楚將軍,楚將軍之言小人已盡數記下,若再無他事,小人這便告退了。」聽楚弈回復完畢。趙渡拱手辭行,見楚弈點頭擺手示意,又彎身行了一禮之後,再次蒙佈於面,趁著夜色,輕身離開。
「柳先生之前所言當真是」唉!」見趙渡躍窗而去,楚弈心下已是再無睡意,起身走到桌前,添茶獨飲,想起前些天柳一條來時的斷言,再想想方纔他們家王上與自己的密信,楚弈的心,寒得厲害。
此次自己來唐朝貢,本就是生死各半,危險重重,被人稱做為棄子。但總有一半生機,自己也就忍了,認了,但是現在,在這種時候,在自己最不遭大唐皇帝待見,坐了數日冷板凳而舟無人理會的時候,陛下竟還要讓自己去上稟大唐皇帝,為高昌討回一斤,公道,這不是明擺著。想要絕了自己另一半的生機嗎?
難道自己真就這麼遭陛下,遭滿朝文武厭煩,厭煩到非要置自己於死地才甘心的地步嗎?
為什麼大皇子沒有出來為自己求情?自己可是他的麾下的幕僚幹吏。這幾年來,自己明裡暗裡,為他解決的麻煩,處理的事端還少嗎?為什麼他會不念一點舊情,就這樣眼看著陛下,眼看著朝中那些宵小將自己推上絕路?
「臉厚,心黑,臉厚,心黑。呵呵。好一個臉厚而心黑啊」。想起「厚黑冊。前篇所出現得最多的那四個字,楚弈不由寒著心苦笑起來,小飲了一口茶水,看了一眼地上網燃的那一堆灰燼,楚弈沉聲自語:「這就是官場,這就是政治,什麼國家。什麼報負,什麼忠心,什麼承諾。在自己的利益與前程面前,都是一個不值一提,隨時都可以放棄的玩笑。」
自己是個例子,王上對待柳府的態度又何嘗不是?
王上放棄自己,是為了自己的帝個可以做得更久一些,大皇上放棄自己是為了在王上的面前保得一些臉面,日後好順利地登上帝位,群臣放棄自己,是為了可以減少一個竟爭對手,提前祜除一個未來可能的威脅,沒有誰不是為了自己。
王上交好柳府,交好柳一條吧不得能夠馬上就與柳府開通商業往來,名義上說是為國為民,實際上呢,高昌百姓真個得來的好處又有多少?說白了,還不是為了能夠從柳一條這裡搏得更多的錢財利益,更好的豐富自己更為奢侈的後宮生活?
既然大家都是如此,既然連陛下連大皇子都已將我放棄,那我又何必在再守著心裡的那點堅持?
臉厚心黑,臉厚心黑,既然所有的仁義都只是面上的做作,既然為了利益什麼都可以捨棄,那我楚弈,還在那裡堅持著什麼?這個世上還有什麼值得自己去堅持?
喝著碗中的冷茶,品著陛下還有大皇子帶給他的陣陣寒意,再想著柳一條之前留下的那本「厚黑。書冊,僅是一瞬的功夫,楚弈的兩隻眼睛猛的一亮,先前的迷茫被滿臉的堅毅所取代,這一刻,楚弈這個粗魯直耿的傢伙,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