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寫字,敘事,閒聊,駱賓王並沒有在蘇府呆上多久,甚至連半個時辰都沒有及到,便被匆匆而來的另一個人,給叫了去。
立政殿的內侍總管小德子,在外面轉道了一圈兒,才算是在這蘇府裡,把駱賓王給找了個正著,與蘇老司農卿講明了原委之後,二話不說,直接就拉著駱賓王上了他來時的馬車,一路就奔了宮中,立政殿內。
雖然等得久了點,不過正抱著小照兒哄逗孫子的長孫皇后,卻也是沒有覺著無聊不耐,見得駱賓王進來見禮,臉上仍帶著溫和的笑意。
「學生駱賓王,拜見皇后娘娘!」行事有禮有矩,駱賓王微黑的小臉顯得有些深紅,第一次有幸入到皇宮大院,第一次見得長孫皇后娘娘真容當面,駱阿瞞便是能夠做到而若止水,但是這心裡面,卻是免不了一陣地激動。想當年,怕是他老爹,也沒有這個機會,入得皇宮,見得皇后娘娘吧?
「嗯,」長孫皇后微點了點頭,上下地打量瞧看了駱賓王一眼,年輕,有禮,淡定,相貌雖說不上是俊俏,但看之卻能使人心安,有著一副忠厚實誠之相,與他的老師柳一條,倒是有著幾分相似之處。
「且在一旁坐下吧。」抬手把懷中的寶貝孫子交結宮女香禾抱送,長孫皇后開口賜座,並著宮女端送上茶水。
「駱小哥是義烏人?」待駱賓王提擺坐定,長孫皇后開聲輕詢,聲音很和緩,裡面透著幾寧靜分詳和之意,聽著,很舒適。
「回皇后娘娘,學生故居。便在烏傷縣城附近。」畢恭畢敬,駱賓王低頭拱手回言,聽著長孫皇后和善的聲音,在心神稍安的同時。駱賓王多少地還有一些忐忑,不知道長孫皇后娘娘怎會忽然地便把自己給召到了此處。
「自古烏傷出孝子,」看出駱賓王心中的些許不安,長孫皇后溫聲言道:「從那裡出來的人,一般都很良善,有著一顆赤誠之心。」
「皇后娘娘謬讚!」躬身一禮。謙虛了一句,駱賓王感覺自己有些飄然,心中也不由感謝起烏傷以往的先賢古人來。感謝他們在古時為烏傷搏來了這般好的一個名聲,讓他在今日,也享得了一些好處。
「你是柳先生唯一地一個弟子,」低頭看了駱賓王一眼。長孫皇后滿帶著笑意,道:「既是能夠入得柳先生的法眼,自是有著不俗之處。你的字,本宮見過,頗有大家風範,雖比之柳先生,歐陽大家他們來說,還是有些差距,不過能在短短的一年時間。便有如此成就。也足以看出,駱小哥地天資不俗。」
「皇后娘娘之言。學生愧不敢當,觀光能有今日之成就,全是由家師所賜!」駱賓王死也不會相信自己會有什麼天資,十幾年的醜字生涯,老爹還有爺爺一次又一次地歎惜,已經把他的自信全都給磨了個光盡,若不是去歲這個光景碰到了老師,怕是直到今日,他的字還是如以往一般,難以見人。
「呵呵,駱小哥過謙了,柳先生所教固然重要,但是若無駱小哥這般刻苦用心的學生,也是求之不來。」長孫皇后端起茶碗小押了一口,接著說道:「說起來,柳先生也隱去了將近一年的光景,不知駱小哥可有他地消息?」
這已經是今日裡第二次有人問他這個問題了,駱賓王神色變得有些黯然,低聲稟道:「不瞞皇后娘娘知曉,此番觀光從烏傷趕至長安,所為者,便是師父師娘他們的訊息,結果匆匆趕來來之後,時至今日,卻仍是一無所知,不知他們現在身在何處?不知他們一行安好與否?特別是師娘她老人家,算算日子,應是早已分娩臨盆,也不知生男還是生女,母子是否平安?唉,著實是讓人掛念。」
還是在蘇府時的那一套話語,自來到長安城之後,這已經不知是第多少遍了,駱賓王便是閉著眼睛,也能很是順溜地將它們給背將出來。
「是啊,確實是很讓人掛念,」聽了駱賓王地一番言語,長孫皇后也是一陣輕歎,自己的救命恩人,一家無蹤,生死未知,她的心中也是時常掛心,不得安睡。
「駱小哥現在禮部,每日裡處事,可還順心?」微搖了搖頭,長孫皇后把剛才的傷感之意甩去,柳先生現在雖然不在,不過他地兄弟,他的徒弟,卻都還是在側,抬頭深看了駱賓王一眼,柔聲溫言,向他詢問。
「勞皇后娘娘掛懷,禮部的諸位大人對學生還算禮遇,學生在禮部並無什麼難事。」
「嗯,那便好,」長孫皇后輕點了下頭,之後吩咐著小德子去將煜昱他們三個小孩子給帶到這大廳中來,欠身向駱賓王言道:「今次本宮著請駱小哥到這立政殿下,實是有一事相托,還望駱小哥莫要推遲。」
低頭看了駱賓王一眼,見他裝出了一臉地惶恐之色,長孫皇后又接著說道:「便是教授還珠,晉王,晉陽這三個孩子學習柳先生所留的習字之道,與駱小哥在禮部所為一般,只是這教授的地點,卻是要換置在宮裡,不知駱小哥意下如何?」
「母后!嗯?駱賓王?」不待駱賓王有所答覆,豫章公主便帶著她的三個弟妹從殿內趕來,看到駱賓王正躬坐在殿內,臉上不由露出了幾分詫異之色,他怎麼跑到這皇宮裡來了?
「呃,這不是」駱賓王聞聲抬頭,臉上的驚疑更甚,這個漂亮的小姑娘,怎麼像是前番在黃鶴樓與蘇晨公子一起的那位李如似李公子?是兄妹?可是在她身後跟著地那個小丫頭,難道也會是小僮地妹妹麼?
女扮男裝?這是駱賓王此時腦袋裡面蹦出的一個問題。
「學生駱賓王,見過幾位殿下!」見得他們走近,駱賓王忙著起身站起,雖然不知他們具體為誰,但是剛才地那一聲母后卻是不會有假,所以。行禮覲見,總不會錯。
「駱公子有禮!」「駱先生有禮!」
豫章帶頭,三個小傢伙也紛紛還禮,小丫稚奴兕子他們三個。更是睜著大眼,仔細地在駱賓王的身上臉上觀瞧,很是好奇。
「這位駱小哥,便是本宮之前提到過地那個書法大家,是柳先生的弟子,茹兒當也有聽過。」擺手示意他們坐下,長孫皇后輕聲向豫章幾人言道:「本宮有意著請駱小哥到這宮中來教授稚奴三人學藝書法,昨夜你們父皇已經應允。」
「能夠蒙得駱公子教授。是煜昱稚奴他們的福運。」豫章輕身在長孫皇后的身旁坐好,扭頭看了駱賓王一眼,輕聲附言。
「就是不知駱小哥地意願如何?」長孫皇后點頭開聲,再次向駱賓王這裡看來。
「唯恐資歷不及。教之不當!」開玩笑,連皇上都已應允,他駱賓王一個小小的書生哪敢違背?駱賓王不是那種不識實務之人。且像是這般教授皇子之責,對他來說,也是一件莫大的好事,是好事,焉有拒之門外之理?
「如此,那便就這般定下了!」聽得駱賓王應下,長孫皇后臉上露出幾分歡喜之意。扭頭向著三個孩子說道:「煜昱。稚奴,兕子。你們三個還不快上前與駱先生見禮!」
「是,母后!」屁股還沒坐熱,三個小伙家又人椅上跳下地來,如著以往拜師時的情形,齊身在駱賓王的身前站好,接過宮女們端遞上來的茶水,似模似樣地拱手舉杯於頂,齊聲恭敬地向駱賓王拜道:「學生拜見駱先生!先生請用茶!」
「嗯!」駱賓王沒有起身,直身安坐在那裡,生受了三個孩子一禮,然後輕點了點頭,逐一地接過三個小傢伙手中地茶碗,放在嘴邊輕抿,而後又遞還於宮女,至此,這一禮,算是結成。
「嗯,」長孫皇后也滿意地輕點了點頭,心道這駱賓王雖然年輕,但是這禮儀,氣度卻是不俗,能夠在皇子們的拜禮下面不改色,坦然而行的,除了之前地張玄素,柳亦凡,便也只有這個駱賓王了。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到了!」禮畢之後,煜昱三人又復返回自己的座位之上,長孫皇后還待說些什麼,卻見小德子從殿門外進來稟道。
「讓他進來吧!」輕吩咐了一聲,長孫皇后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覺之間,日竟已西斜,太子此來,當是接小照兒回去。
「駱賓王?」前腳剛踏進殿門,李承乾便是一愣,沒想到母后做起事來竟是這般地迅捷,昨日裡剛提起的話茬兒,今日裡她便把人給找來了這裡。
一番日常見禮之後,李承乾依言在長孫皇地身側坐下,見得駱賓王起身向自己行禮,便擺手向他問道:「駱小哥此番來到長安,可有貴師的消息?」
又是這個問題,駱賓王覺著有些頭大,再一次地面色一黯,張嘴便又重複起了他不知是第幾十幾遍的話語:「不瞞太子殿下知曉,此番觀光從烏傷趕至長安,所為者」
「爹,」程府大廳,程處默揮手把下人全都喝退,之後隨意地在他們家老頭子地下首坐定,壓著嗓門兒憨聲向老爹請教:「這連著幾個月來,太子殿下已經不下十次明裡暗裡的對孩兒進行拉攏利誘,所開出的條件,比吳王殿下要好上數倍,所以這些天裡孩兒一直都有些猶豫,不知是不是該依順到太子殿下這邊,還請爹您老人家能給個提示。」
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像是程處默他們一干武將,最怕的莫過於在一開始的時候就站錯了隊伍,跟錯了主子,像是數年前隱太子手下的那一干將領,玄武門事變之前,哪一個不是風光八面,耀武揚威,在街上,在朝堂,都可以橫著走的主兒?但是在隱太子幾人被當今地聖上給大義滅親了之後。那些人現在在哪裡?還不都是變成了一坯黃土,被人給活埋在了地底?
「太子這是有些急了,」程咬金很是文雅地小喝了一口茶水,看了他們家大小子一眼。道:「自侯君集那老小子被柳一條給拉下了兵部尚書地位置之後,太子身邊雖有長孫無忌這一干文臣重臣支持,但是在他的手下卻是一直都無可獨擋一面地武將幫扶,沒有兵權在手,便是皇上也不會睡得安穩,太子殿下心中沒有底氣。想要拉攏於你,也是正常。」
「不止是你,便是公孫將軍府。翼國公府,還有李藥師,李懋功他們,太子應也是會有所表示。只是他們會不會真地便依附在太子的羽翼之下,倒很難說,」輕將茶碗放下。程咬金接著說道:「皇上現在正是春秋鼎盛之時,在位的時間還很長久,朝中的局勢,最起碼在十年之內,都不會有太大地變動,所以朝中稍有些遠慮之人,都不會太早就表明態度。很多人都在靜靜地觀望。選擇。」
「還記得年前柳家的那個二小子與張楚楚所搞出的那一些動作嗎?」扭頭看了程處亮一眼,程咬金道:「像是他們這般。才是最明智的選擇,誰也不依,誰也不附,直接效忠聽命於皇上,雖然在日後的行事之中會多有些不便,但是在皇上心裡,他們都是信臣,最起碼在皇上在位的這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會很好過。」
「爹地意思是,讓孩兒也效仿他們?」程處默開聲問道。
「他們是平民,無權無勢,屬於那種沒有穿鞋的光腳之人,自是不怕誰會去找他們的麻煩,並無後顧之憂,且也最易搏得皇上地信任,所以這種方式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至於你,」程咬金微搖了搖頭,道:「還有一句話叫做,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咱們老程家現在,怎麼說也是家大業大,諸事卻是不得不多些準備,不能把錢全放到一個罈子裡。皇上這邊,有爹一人,就足矣。」
今日裡既然說到了這裡,程咬金也索性放開了言講,提前把話與自家兒子提講個清楚明白:「有這種想法的,不止是咱們程府一家,你看看房玄齡那老頭,在皇上還是秦王的時候,就一直跟隨在皇上地身側,歷經風雨磨難,對皇上自是忠心耿耿,但是他們家的那兩個小子,與太子,與吳王關係不也是甚為親密?還有杜淹他們一家,在家守業的那個杜賢倒是不提,杜仁,杜義,還有那個杜子貴,不也是如此?一兄兩門,各下注碼,就像是在賭博一般,財分兩份,各壓大小,便是有一邊輸了,總還是會留下一些可供翻本兒地本錢,不至於絕了家戶,斷了族裡的前程。」
「那爹的意思是,孩兒與小亮,也學他們,分侍太子與吳王兩人?」雖然感覺有些彆扭,不過不可否認的,對於一個世家大族來說,這,確是一個不錯的方法和選擇。
「這個,先不著急,」程咬金微搖了搖頭,道:「現在,還不是下注的時候,太子與吳王兩位殿下,各有優劣,諸多皇子之中,也只有他們二人最為醒目,但是,這也只是眼前,誰敢說五年十年之後,除了他們兩個,底下的那些皇子當中,就不能再出現一個或是兩個可與他們抗衡之人?要知在宮中長大地孩子,沒有一個會是省油地角色,還是再等等吧,對太子還有吳王他們,你與小亮兩個,都先莫要急著應允和拒絕,暫且拖著吧。」
「是,爹,孩兒知道該如何去做了。」老頭子的一番話,讓程處默有了一種恍然地感覺,這些東西,是他以前,都不曾想過的,沒想到他們家老頭竟懂得這般透徹。也難怪當然老爺子會一直巴巴地跟在皇上的屁股後面,東一斧頭西一斧頭,不怎麼費力地,就混下了現今的這片基業。
聰明者料事於前,蠢笨者敘事於後,以後,要向家裡的老頭多學一些才好。
想著,程處默站起身形,慇勤地給他們家老爺子斟添了些茶水,見老爺子面上見汗,遂拿起一旁的蒲扇,輕為程老頭兒扇起了風來。
「有時間的話,去把那個從奉節來的柳亦凡,給請到府來坐坐,」滿意地看了他們家大小子一眼,程咬金又喝了一口茶水以潤口舌,道:「那個年輕的後生,須得早些結交一番才好。」
程咬金當年也是跟著李世民的根底老臣,對趙郅那老爺子自是也知道一些,那老頭兒,向來都不作無妄之言,能得他的賞評,柳亦凡自也不是俗人。
「以後若是可能的話,跟著他的腳步去走,便不會有太多的過錯,」想想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這幫子牛人,程咬金忽然起了這樣一個心思,也許,這個柳亦凡,便是下一位明主的跟定之人,跟著他,自是能得著一些好處,就像是以前,他自己一直都跟著秦瓊,徐茂公他們一般。
複雜難辦的事情,讓更聰明更有能力的人去做,這是程咬金這一輩子最為樸素的人生哲學,事實上,一直以來他確也是這般做的。
「知道了,爹,」程處默隨聲附言,道:「還珠公主冊封的當日,孩兒對那柳亦凡就多有注意,也曾有心上前結交,不過那小子一向都深居簡出,整日裡都呆在宮中,家裡面也只剩下一個女人,讓人無從著手。」
「還有就是,這小子不知怎地,竟與羅府攀上了些親戚,與羅通還有羅老夫人走得甚近,有羅通賢弟這個小將軍護著,在這長安城裡,還有誰敢去招惹與他?」朝中忽然出了這麼一個可以讓房玄齡岑文本這種重臣都刮目相看,主動相言的人物,程處默怎會沒有一點察覺,對柳亦凡的底細和現在的一些作為,自也是都有一些調查。
「羅通?呵呵,這個柳小子倒是真會挑人,」程咬金神色一愣,不由又撫鬚大笑起來,心中對柳亦凡的評價不由得又高上了幾分,羅通現在雖只是一無兵之帥,無權無勢,且又不得皇上重用,看上去就是一閒散的武夫,多不為人所看重。但是,事實上,沒有誰比程咬金更知道羅通的價值和作用所在,就像是他老爹羅士信一樣,那是一員不可多得的將將之才,日後只要一有戰事,重新啟用拜將封候,也只是早晚之事罷了,皇上不可能真個就把他給閒置起來。
「不過說起羅通這小子來,」程咬金止住笑聲,破聲說道:「轉眼間已經過了四五年的光景,皇上那邊,氣兒也消得差不多了,也是時候該去為他求些情面,為他說上一房媳婦兒了,不然他們羅府一脈,怕是真個便會因此而絕了。」
說起這事兒,程咬金不由又想起以前與羅士信一起玩鬧打鬥時的情形來,羅老哥已去,他這個當兄弟的,自是不能看著他的後人無繼香火。
「明天,我就去找你秦二伯,」程咬金一下就來了心氣兒,開口向程處默說道了一句,在他們這老哥幾個當中,最能在皇上面前說得上話的,又不怕惹得皇上生氣怪罪的,也就只有二哥一人了。
「知道了,爹,孩兒這就去備些補物,聽說這陣子二伯的病情,又重了一些。」把手上的蒲扇放下,程處默憂色說道:「孩兒曾私下裡問過為二伯瞧病的太醫,說是二伯的這副身子,怕是撐不了兩年了,爹心裡得提前有個準備才是。」
「是嗎?」程咬金臉上的面皮一陣不控地收縮,雖然早有準備,不過切實地聽到這個消息,程老頭的心中還是一陣地難受和悲涼,他們,都老了。萬物復甦的季節,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老柳的手指頭,又凍了爬^書^網,本章節由""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