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遍野。
自來到川源縣後,李承乾他們做的最多的是什麼?不是安置災民,不是搶救病患,而是在不停地打撈屍體。
老人,孩子,婦女,就連一些壯年的男丁,也有很多都淹倒在了水裡。
今天已經是打撈屍體的第三天,往返的船隻,每次都能載回滿滿的一船屍體回來,幸運的話還能看到一個兩個僥倖未死的活人,看著讓人揪心不已。
打撈回來的屍體,大多數都沒有親人前來相認,在柳一條的建議下,全都被撒上了一層石灰,就被就地深埋了起來。在這樣的酷暑天氣裡,這些屍體若是停放得久的話,腐爛,變質,必會引來一場不小的瘟疫,李承乾這個太子在側,柳一條可不敢冒這個風險,他承受不起這個責任。
而且,到了這川源縣後,柳一條也是一改他先前的懶散作風,做起事來,也勤快了起來,每天都親自指揮著那些隨行郎中救治病患,親自指導著那些倖存下來的災民去做好疫災的防治工作。
這裡不比先前的那塊駐地,那裡的村民大都是主動遷移,物質上的生活一般都有保障,並不需要他關照太多,也沒有太多的安全隱患。
可是這裡,卻是不同,駐地附近的災民,大多是被洪水給沖刷過來的,身上除了一件被雨水洪水沖洗過的衣服外,再是別無他物,若是不比他們多做一些安排,他們能不能活下來。都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更重要地是,沒吃沒喝沒穿沒地方住,這樣的人,才是瘟疫的易發人群。
為了他們,也為了自己,柳一條不得不讓自己變得勤快起來。他是一個醫生,確切地來說,他是一個獸醫。可是在這裡。他能做的事情。卻有很多,處理外傷,開刀縫合,是他最拿手的活計。
還是那句話,在巨大的天災面前,每個人都會變得即脆弱又堅強,柳一條也是被這樣實實在在的大災。給震住了,驚住了,從小到大,除了在電視電影上,他何曾見過這般多的死人?
浮腫,變形,蒼白,有一些。甚至連眼睛都暴突了出來。自從來到川源縣,柳一條地臉色一直都是慘白一片,每天看著一批又一批被撈送回來地各樣屍體。柳一條覺得自己地心,自己的思緒,都快要麻木了。
現在的他,甚至都已經能夠做到,在這些屍體群中,看著這些屍體,大口地吃喝,這些,在以前,是他所不敢想像的。
相比於柳一條,李承乾這個半大孩子卻顯得鎮定得多,一直都在冷靜地安排著各部去搜尋,去救援,對那些拉回的屍體,一直都視而不見,好像他們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死人,在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見得多了,那種情形,比現在這些被淹死的人,要慘上百倍。
甚至地,他還親手殺死過兩個企途要害他與母后地兵士,雖然在那以後,那兩個兵士曾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出現在他的夢裡,但是他現在,確實已經不再害怕。
慘烈的東西,見得多了,也就慣了。
「三天以來,」李承乾看了柳一條一眼,揮手示意柳一條在他的旁邊坐下,輕聲說道:「所有的船隻共打撈屍體五千九百人,倖存之人卻不足五百之數,今天更是連一人都沒有。現在,水中的屍體已經開始產生了異變,臭氣熏人,又有很多蒼蠅在側,孤打算從後天開始,便停止這種搜索事務,節省更多的人力去安置那些還活著的災民,柳先生以為如何?」
「小民沒有異議,太子殿下決定就好。」柳一條輕衝著李承乾拱了拱手,不吃不喝,七天地時間,也算是人體地極限了,再搜下去,能得到的,也只是更多腐爛的屍體罷了。
「嗯,前天,孤已經派人去了長安,上疏父皇奏報這裡地情況,想來,也快要到了。水患十日,災情雖然嚴重,但是卻沒有一處有疫情發生,這是一個奇跡,柳先生功不可沒!」李承乾看了柳一條一眼,輕喝了一口茶水。
「太子殿下過獎了,」柳一條輕笑了笑,對李承乾的話渾不在意,虛名而已,對他來說,如浮雲,尤其是經歷了這次的大災之後,柳一條的心境更是如此。
老婆孩子熱炕頭兒,一家人平平
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才是他心中所想。
曾『死』過一次的柳一條,對『名』,『利』,這些東西看得更是豁達。
人在名利中,心若平靜台,說不上是悟,只能說是他,已經看透了。虛名如糞土,權利如浮雲,要之無用。
「柳先生高風亮節,不圖名利,孤佩服,」看柳一條的神情,李承乾便知這些東西對柳一條來說,根本誘之不住,便輕笑著說道:「最多再過五日,這裡便可安定下來,到時父皇也會派人前來接援,柳先生便可隨孤一起回長安了。孤看得出,離家這麼些時日,柳先生想家了。」
「呵呵,兒女情長,讓太子殿下見笑了,」見李承乾這樣說,柳一條也不反駁,只是拱手向李承乾輕笑了笑,算是承認了李承乾所言。
媳婦兒有了身孕,當丈夫的哪有不掛心的道理。
「柳先生是性情中人,能嫁於柳先生,是柳夫人的福氣,只是可惜了我那豫章妹妹,一直對先生都仰慕得緊,卻是再沒了機會。」眾多姐妹兄弟中,只有豫章與李承乾走得最近,對於豫章的心思,李承乾自是也知道一些。
若是能嫁給一個有本事,且又這般顧家的男人,自是比一般的貴家子弟都要強上許多,豫章也算是有了一個不錯的歸宿,只是可惜,時不予人,豫章並沒有這般好的命數。
想起豫章的身體,李承乾心中不由一歎。
「豫章公主?」柳一條疑惑地看了李承乾一眼,不由便想起了上次在房府喜宴上所見到的那個遮面女子,不知道李承乾無緣無故地,為何會提起她來?
不止是李承乾,還有那個常樂公主,也是有事兒沒事兒地就會在他的跟前提起那什麼豫章公主,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呃,呵呵,是孤失言了,柳先生莫要在意,」李承乾輕笑了笑,顧左右而言他,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見此,柳一條也知趣地不再追問。
「聽說,二條在今年的鄉試中位居於三甲之列,真是恭喜柳先生了。」李承乾把茶碗放在嘴邊輕抿了抿,抬頭看了柳一條一眼,輕聲向柳一條說道。
「都是托太子殿下的洪福,」柳一條誠心地沖李承乾拱了拱手,知道這件事情裡面,李承乾定是做過一些交待,不然,僅憑著王志洪的面子,柳二條想位居第三,很難。
「也是二條有真才實學,寫得文章能夠入得考官法眼,不然托誰的福也都是沒用,」李承乾輕點了點頭,笑著說道:「不止是二條,還有那個張楚聞,見識和才學也都不錯,今年的科舉複試,他與二條,可是都很有希望,孤對他們,很期待。」
「承太子殿下吉言,想必內兄和家弟若是知曉太子殿下此言,也定會萬分地高興,斷不會讓太子殿下失望。」聽懂了李承乾話中的意思,柳一條又向李承乾拱了拱手。
看李承乾現在的造勢,越來越有了當皇帝的樣子,讓柳二條和張楚聞跟著他幹,或許也不是一件壞事。
現在李泰已死,侯君集已逃,李世民那個明君對他這個兒子又這般的器重,想來李承乾這個太子,也應是已經沒有了再要造反的理由和必要了吧?
「太子殿下,又有一批船隊返回,不過船上依然沒有倖存之人,除了派出的兵士,船隻運回的,全是一些死屍。」這時,李紀和從外面進來,拱手向李承乾稟報,不過所說的,卻不是什麼好消息。
「這次有多少人?」李承乾把手中的茶碗放下,輕聲向李紀和問道。
「十隻船,共運回一百六十八具屍體,那些屍體,都已經開始腐爛發臭了。」李紀和小聲地向李承乾說道。
「嗯,好了,還是依著先前的辦法,全都蓋上石灰,就地埋了吧。嗯,告訴那些船隊,從現在開始,就不要再打撈這些屍體了,讓他們全力去搜尋那些還活著的災民。」李承乾沖李紀和輕揮了揮手,輕聲地向他吩咐道。
「是,太子殿下!」李紀和輕應了一聲,向李承乾行了一禮後,便轉身出了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