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耳 正文 木子耳2
    我居然打了一個男生的電話。他問我:「誰?」我靠在公用電話亭上,聲音抖抖地說:「你能來『算了』酒吧嗎?」

    「你到底是誰?」「我給你寫過一封信。」我說,「我在『算了』等你,等你一個小時。」我說完,啪地一下扔了電話。我相信,他會來的,有好奇心的人肯定都會來的。我走出電話亭,回到「算了」,聽到吧啦站在那個窄窄的木頭檯子上唱王菲的歌,她唱的是《香奈兒》,我是你的香奈兒你是我的模特兒這首歌還沒有唱完的時候,我就看到了許弋,他好像是跑來的,額頭上有汗。他盯著台上的吧啦,眼睛一直都沒有離開,他是如此的憔悴,我是如此的心疼。「嗨嗨嗨!」吧啦斷了歌聲,從台上跳下來,一直跳到我面前,尖著嗓子喊道:「小耳朵,你的帥哥到了哦。」說完,吧啦朝著許戈響亮地吹了一聲口哨。我的臉變得通紅又通紅。許弋走到我們的面前來,在我的對面坐下。他啞著嗓子,當著我的面低聲問吧啦:「我只想知道,關於張漾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真的。」吧啦堅決而肯定地說。「為什麼!」許弋大聲地喊起來,全酒吧的人都聽見了,一些男孩圍了過來。「為什麼!」許弋繼續大聲喊,他一把抓住了吧啦的衣領,大力地搖晃著她:「我跟你說,我不會饒了你,我不會饒了你!」吧啦肯定被晃得頭暈腦漲,但她的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許弋很快被拉開了,在我還沒有明白狀況的情況下,他已經被他們打到了地上,壓住,無數拳頭落到他的身上。我聽不見任何聲音。我尖叫著:「不要,不要!不要!!」我撲過去,吧啦沒能拉住我,我瘋狂地撲到那群人的中間,想用我的身體護住許弋,一個啤酒瓶準確無誤地砸到了我的頭上。血,紅色的血。我再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吧啦的家裡。吧啦的臂膀上居然抱著一隻貓。好胖的一隻貓,拖著長長的一條白色尾巴,安安靜靜躺在吧啦的懷裡。綠色的瞳仁晶亮地閃著,可臉上卻是一副吃撐的表情。吧啦抱著貓,愛憐地看著我說:「小耳朵,幸好你沒事。」「許弋呢?」我忽然想起來。「他沒事。」吧啦說,「你的頭上有傷,我替你包紮過了,你回家後應該怎麼說?」我不吱聲。「你可以在我家住一陣子。」她說。我從她的床上爬過去,去照放在床那邊的鏡子,看到一個可惡的白色紗布貼在我的頭上。我用力地,一把扯掉了它。這個動作讓我疼得吡牙裂嘴。吧啦尖聲叫:「你要做什麼?」我對吧啦說:「我要用一下洗手間。」吧啦伸出手,指了指方向。我忍著疼,在衛生間裡用冷水把有血跡的頭髮清理了一下,然後,用梳子梳好我的頭髮。我跑到外面,問吧啦:有沒有合適的帽子給我戴?吧啦有好多好多的帽子,可是我換了差不多有十頂帽子,才找到一頂勉強可以戴的。那是頂紅色的小帽子,吧啦說,那是她家小侄女丟在她家的。吧啦一直送我出門,送到拉麵館的前面。她跟我說:「小耳朵,你比我還要勇敢,我要向你學習。」「那個孩子……」我問她。她神秘地拍拍肚子說:「放心,我會生下他來。」我摀住嘴。「也許真的會有點疼,但是值得。」「你媽媽不管你嗎?」我問她。吧啦歪了一下嘴,說:「管也管不了。」「你不要任性。吧啦。」我說,「你這樣子,有什麼好處呢?」吧啦看著我。「吧啦,請不要這個樣子,我知道,你其實不喜歡這個樣子。」我說完,就轉身大步大步地離開了吧啦。當我再回頭的時候,我看到吧啦,她依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到我回頭,她把手放到唇邊,拋過來一個飛吻,然後,她轉身走掉了。我帶著那頂紅色的小帽子稀奇古怪地回到了家。媽媽奇怪地看著我,我一面搓著手一面往我房間走去:「今天真是冷啊,我買了頂帽子,感覺好多啦。」那些天,我有個奇怪的念頭。我忽然很想變壞。我悶得非常的慌,我固執地認為,只有變壞了,我才可以得到自由。

    我又在博客上寫了一長段不知所云的話,寫完以後,我希望有人讀它,於是,我把我的博客地址發到了吧啦的信箱裡。吧啦很快就給我回了信。她說:小耳朵好像不太快樂咧,要不,你來「算了」聽我唱歌吧。「不行。」我說,「不過我今天下午會去河邊看書的。」那天下午,我抱了一本書,坐在河邊的木椅子上裝模作樣地看。吧啦終於來了,她穿了有長長流蘇的裙子,背了玫瑰紅的小包,拖著誇張的步子走近,用明亮的眼睛瞪著我問:木子耳,你真的,真的想變成個壞姑娘?我重重地傻不拉嘰地點頭。吧啦的手啪啦打在我頭上。「要死啦,」吧啦說,「成天亂想!」吧啦卻又笑了,她說:「小耳朵,你答應我一件事。」「嗯?」「等我兒子生出來,你給她做小乾媽。所以你千萬不能變壞,要讓我兒子有一個好媽媽,這樣他才不會輸給別人!」「吧啦你胡說八道什麼呀!」我把她奮力一扯說,「你跟我走!」「走哪裡?」「去醫院!」「放開我!」「不!」我說,「你必須去醫院,必須去!」吧啦一把推開我,跌坐在木椅上,帶著微笑的神情對我說:「小耳朵,你聽好了,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想謀殺這個孩子,我依然要生下他來。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除非,我死!」我被吧啦的微笑嚇住了,過了好半天,我才說:「吧啦,你這樣究竟是為了什麼?」吧啦把下巴擱在木椅上,慢悠悠地說:「你不會明白的,就像你永遠都成不了一個壞孩子。小耳朵,每個人的命運從生下來那天就注定了,你是一個好姑娘,就只能做一輩子的好姑娘,你明白不明白?」寒假裡,我沒有再出過門。新學期開學的第一天,我在校門口遇到了許戈。他伸出長長的手臂攔住了我的去路。有很多的女生在旁邊看著我。

    我的臉變得通紅又通紅。許弋說:「謝謝。」「不用。」我的聲音細得像蚊子。「你為什麼要幫我,那天打電話的人是不是你?」許弋說。我慌亂地抬起頭來。「你是不是喜歡我?」許戈又問。我大力地喘著氣,繞過他,飛快地跑進了教室。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我要死了,我那一顆做過手術的小小的心臟,已經不負重荷。我糊里糊塗了上了一周的課,週六的時候,許弋來了。開始我沒有發現他,因為太困,我在教室裡喝一杯速溶咖啡,舉起來的時候太急,幾滴咖啡滴到紅色的毛線圍巾上。我坐的座位是靠著窗,在我把視線放平以後,我看見許弋。他居然對我伸出一隻手指,勾動了一下。意思是叫我出去。我的心突然有些莫名其妙的**,下意識地丟下杯子就衝出了教室。他不看我,走在我前面,我的腳步一會快一會慢有點像個傻子,我也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裡。這是一個週六的下午,學校老師都去開一個亂七八糟的會議。本來的自習改成了放假,學校裡人很少。該死的天又下雪了,黃昏就像是黑夜。他帶我穿過操場和實驗樓,雪片掉在他短短的頭髮和寬闊的肩膀上,我的心裡起起落落地疼。我只好把頭轉向一邊,然後我喊起來:「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呢?」他突然停下來,然後轉過身。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腳踩進厚厚的雪裡,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我們那時是在學校後院的那條走道上。水房巨大的捲簾門閉合著,上面塗了藍色的油漆。旁邊的樓梯口空蕩蕩的,許弋就在這時候把我拖進那裡。我有些驚恐,我們倆大概隔著兩米的距離,我靠牆站著,咬著下嘴唇就這樣盯著他。他穿著灰色的大衣,肩膀上落著冰晶和雪珠。前額的頭髮有些濕。哦,許弋,曾經是吧啦的許弋,天使一樣的臉蛋。他還是那樣帥得沒救。我難過地蹲下身。看清圍巾上的咖啡滴,我伸出袖子把它擦去。「我知道你喜歡我。」「沒有。」「那個天天給我寫信的人是你?」「不是!」「看著我。」我不敢,我蹲在那裡一點一點地發抖。他拽起我的左胳膊一把拉起我,我嚇得輕聲尖叫起來。「你別指望我喜歡你。」許弋說。「你少裝出這副純情的樣子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那個吧啦是一夥的,你們沒玩夠是不是,沒玩夠我繼續陪你們玩!」從來都沒有男生對我這麼凶過,我甩不開他,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許弋看著我,他的樣子很憤怒,我以為他要打我了。我把眼睛閉起來,卻感到他被人猛地一把推開了。我睜開眼睛,看到尤他,尤他血紅著眼擋住許弋,粗聲粗氣地對我說:「你給我回教室去。」許弋吃驚地看著他。我一轉身走進雪裡。地上好多的冰渣,我真怕它們灌進我的舊跑鞋,那樣多冷。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我的臉上冰冰涼,我把手從衣服下面伸進去在裡面的口袋裡掏我的紙巾。因為我穿得很厚所以很難掏,可是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把它掏出來。我就這樣保持這個奇怪的姿勢大踏步穿過實驗樓和操場,往我的教室走去。誰也沒有追過來。我的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下來,可是我沒有回頭。黃昏的時候,許弋的媽媽,我的姨媽,還有我的媽媽,都被叫到了校長辦公室。媽媽出來以後,只對我說了一句話,她說:李珥,你讓我失望。她揪住我的衣服說:「你說說看,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還跟那些小太妹混在一起,簡直是太不像話了!」

    「你不要罵她。」尤他過來給我解圍。姨媽調轉了槍口:「我還要罵你呢,你也是,好好的跟人家打什麼架,就要高考了,要是挨了處分,我看你怎麼辦!」我一抬頭,就看到了吧啦,吧啦今天一點兒也沒有化妝,她穿了一件很簡單的衣服。站在前面,用一種說不清的眼光看著我。我們一行人經過她的身旁,我不敢跟她打招呼,就在我恨死我自己的懦弱的時候,吧啦卻喊我了,她沒有喊我小耳朵,而是說:「李珥,你等一下。」所有的人都站住了,警覺地看著她。「事情我都知道了。」吧啦說,「我是來替你做證的,證明那些事情都跟你無關!有什麼事,都算到我吧啦頭上。」「你滾一邊去!」尤他惡狠狠地說。「我就走。」吧啦冷冷地說,「只要李珥沒事。」「她不會有事的,你離她遠點,她什麼事都沒有!」「尤他!」我大聲地喊,「你不許這樣跟吧啦說話!」「為什麼!」尤他說,「難道她害你害得還不夠慘?」「因為吧啦是我的朋友!」我說,「她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准你這麼說她!絕不允許!」尤他氣得後退了好幾步,媽媽和姨媽都張大了嘴巴。世界靜止了,我又聽不見任何的聲音了,只看到吧啦,看到吧啦裂開嘴笑了。她的臉上煥發出一種炫目的光彩。她看著我,眼睛裡的光亮明明白白。然後,我聽到她輕聲說:「小耳朵,我真的沒有看錯人吶。」這一年的春天,陽光好像特別的明媚。柔和的金色從綠色的樹葉上流淌下來,花開無聲。週一是我最不喜歡的一天,還沒有休整好,所有的忙碌又要起頭,特沒勁。那天,我做完課間操,我獨自穿過操場想到小賣部去買速溶咖啡,一個陌生的男生擋住了我的去路。他有些慌張地問我:「你是不是李珥?」說。

    「請你接一個電話。」他把手從褲袋裡掏出來,手裡捏著的是一個小靈通。「誰的電話?」我說。「你接吧。」男生把電話一下子塞到我手裡,「打通了,你快接!」我有些遲疑地把電話拿到耳邊,然後,我就聽到了吧啦的喘息聲,只是喘息聲,但我敢肯定,就是她。我失聲叫出來:「吧啦!」「小耳朵,是你嗎?」「是我,吧啦。」我的心感到一種強大的莫名的不安,我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來。「真好。找到你了。」吧啦啞著嗓子說,「我一定要跟你說聲謝謝,謝謝你,謝謝你把雨傘借給我,謝謝你上一次救了我,謝謝你替我擦藥,謝謝你當眾承認你是我的朋友,你不知道,我有多麼地謝謝你……」吧啦的聲音越來越弱,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耳朵又出了問題,就在我驚慌失措的時候,電話斷了,那邊傳來的是無情的嘟嘟聲。男生把手伸過來,搶走了小靈通,轉身就跑。我終於反應過來,跟著就追了上去。我跑不過那個男生,只能眼見著他進了高三()的教室。但我毫不遲疑地跟著他跑了過去,上課的預備鈴已經響起了,他們班所有的同學都開始蜂湧而進教室,他們的數學老師已經拿著教案站在門口。我也站在門口。有個多事的女生隔著窗戶問我:「你找誰?」我不說話,我的眼睛正在滿教室地尋找那個男生的時候,一張紙條從裡面傳了出來,上面寫著:吧啦在醫院裡,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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