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嘍!」琬凝解脫似的歡呼。
「幹什麼?咱們唐大美人要和男友約會嗎?興奮成這樣。」鄰座的葦玲取笑道。
「約你的死人頭!」琬凝不甚文雅地頂回去。「明知道我是形單影隻的失意女子,還這樣刺激我。」
「你又不是沒有人追,是你眼光太高了,否則辦公室裡一半以上的男同事都對你有意思。」這是實話,琬凝含蓄琬約、充滿靈氣的美,是辦公室內眾所矚目的焦點。「我寧缺勿濫。」她拿起皮包。「先走了,拜拜。」
踏進電梯,巧的是,又遇見他。
琬凝朝電梯裡的趙毅翔打招呼。「嗨!」隨即按下一樓按鍵。「怎麼樣,今天見習的成績如何?」
「不錯。對了,你去哪?要不要我送你?」
「回家。你騎機車?」「機車?」堂堂大企業的總經理騎機車?能看嗎?他小聲對自己說:「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自國中畢業後,他就再也沒騎過機車,整天是開車來的,車就停在地下室。
雖就是小聲耳語,琬凝還是聽到了。「算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習慣坐公車。」
「可是我堅持要送你。」
固執的男人。「好吧,我讓你送。你就陪我走一段路,到我等公車的站牌好了。」
毅翔張口欲解釋,卻又在彈指間改變了主意。「好。」
他寧可選擇和她踏著夕陽的餘暉慢慢散步、享受有她相伴的輕鬆氣息,也不願坐在冷清的冷氣車中。
電梯到達一樓時,他們一同走出翔源企業大樓,緩緩漫步夕陽下。
「每天搭公車上下班,方便嗎?」
「習慣了也就沒什麼了。」
「沒有男朋友接送?」他語帶試探地問。
「別又讓我想起我沒人要的殘忍事實!」她狀似怨怪,靈眸卻閃過一絲笑意。
毅翔一顆心雀躍不已,情緒的強烈變化,連他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你說你沒有男朋友?怎麼可能?男人都有『色盲』嗎?」
「這句話意味你也有色盲,還是你不是男人?」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對你動心?」
琬凝沒聽出他話中的深意,一笑置之。「謝謝你的日行一善,你安慰了一個極度自卑的寂寞女子。」
他反過頭來幽她一默。「是啊,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挺慈悲為懷的。」
狠狠的、結實的,琬凝送給他一記大白眼。「你完了,我們的梁子結深了。」
「啊?sorry、sorry!大人不記小人過,」他故作無措地連聲道歉。「你可別同我生氣,將來我在公事上遇到問題還得靠你幫忙,不然我……」
琬凝失笑了。「看你緊張成這樣!放心啦,以後你有什麼麻煩儘管來找我,只要我幫得上忙,一定義不容辭。」
「真的嗎?你願意幫我,無論任何事?包括接洽公務、安排我一天的行事、接聽電話並轉達留言、整理我所要用的一切資料,以及……」他一連串說出所有秘書該做的事務。
「我還燒飯洗衣、鋪床疊被咧!」琬凝哭笑不得地截斷他的話,她又不是他老婆,還要一手包辦呢!
「只要你願意。」他不假思索,待衝口而出時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
「愈說愈不像話!」琬凝氣惱地逕自往前走,直到站牌前才說:「到了,我自己等公車就行了。」
他還是固執地搖頭。「我陪你等,你還沒有回答我,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嗎?」
琬凝在心底一陣長歎,莫可奈何。「願意、願意,只要你說得出口,我一定肝腦塗地、鞠躬盡瘁!滿意了嗎?」
毅翔哈哈大笑。「一言為定喔!」
「敗給你了。」她啼笑皆非。
此時,公車迎面而來,毅翔在她上車前,對著她的背影急急喊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唐琬凝。」公車關上門以前,他聽到這三個字。
「唐琬凝……」這個名字在他心底漾開,捲起千層浪花。
琬凝回到她租賃的五樓A座公寓,又習慣性地看了對門的B座公寓。
「冷清清、空曠曠的,還是沒人,看來房東是得到教訓了?」她搖了搖頭,掏出鑰匙打開A座的鐵門。
從前B座的房東原本將房子租給一名中年男子,起初還相安無事,只不過偶爾酗酒時會大呼小叫,吵得琬凝有時夜不成眠。
但是琬凝的忍耐並未使中年男子有所收斂,不但妨礙安寧的次數增加,還變本加厲,居然公然開起賭場來了,有些牌品較差、不服輸的小混混,一言不合就開始耍流氓,各種不入流的粗話紛紛傳進住在五A的琬凝耳中,而且各式的形容詞、罵人辭彙應有盡有,直教琬凝歎為觀止、大開眼界!
為了不使自己純潔的心靈遭到污染,她曾好言跟她的「好鄰居」溝通,豈料竟遭他白眼,還被人罵得一頭霧水。內容不外乎一些不堪入耳的穢言,加上什麼--「你這個查某哪會這囉嗦,老子『博餃』關你啥代志,你不通『黑卒仔吃過河』管老子的閒事……」
琬凝氣得說不出話來,在忍無可忍、一肚子火沒處發洩之時,房東終於出面將他驅逐出境。
自此以後這間房子就這樣空著。前一陣子房東告訴她說,「我不敢再把房子隨便租給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了,上回那兩個人把我的房子搞到烏煙瘴氣就夠我受了,下回我的房東一定要是正正經經、規規矩矩的人,就像唐小姐你這樣我才敢租給他。」
說實在的,像上回的情形,琬凝真的不敢再領教,那段日子真是她的夢魘!但願五B房東能順利找到他理想的好房客、她的好鄰居,再不,就讓它永遠空著吧!
幾天後琬凝下班,才剛踏出電梯,就看見一些箱子及簡單的家俱橫列在電梯門口。
「房東又把房子租出去了?」她開始悲慘地。「噢,我的噩夢又要開始了嗎?」
等等,她看到其中一個半開敞的箱子,裡面有一本書--六法全書?
她遠遠瞄了一下,裡面儘是一些和法律相關的書籍。這個新鄰居對法律有興趣?一個對法律有研究的人多多少少會有點水準吧?看來情形還不太壞。
「抱歉,我擋到你的路了嗎?」渾厚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自左方響起。
好熟悉的聲音!琬凝自然地循聲望去……
「是你!」琬凝驚喜交織地喊出聲。
「你也住在這裡?」陸宸軒頗感訝異。
「我住對面,你要搬來這裡?」見宸軒點頭,她才徹底放下心中的大石。「太好了,我的噩夢終告結束了。」她百分之百肯定他會是個好鄰居。
宸軒好笑地發現,當她知道他是她未來的鄰居時,她臉上浮現「如獲大赦」的表情。
「以後我再慢幔告訴你。」她大致看了一下凌亂的四周,自告奮勇地說:「我幫你整理。」
「不好意思吧……」
「不行,從小老師就教我做人要知恩圖報,我欠你一份人情,記得嗎?老師又說做人不能言而無信,我承諾過你,有機會一定要回報你的,你想讓我無信無義嗎」她理直氣狀,一臉好寶寶、好學生的純真模樣。
宸軒愣愣地望著她,居然找不到合適的言辭反駁。
天哪!名聞遐爾、意氣風飛的大律師,居然被一個小丫頭堵得啞口無言,好似他拒絕她的幫忙是多麼罪大惡極、令人髮指的行徑。
他漸漸湧現笑意。「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接受你的好意,害你無信無義的話,會引起人神共憤?」
一臉認真地猛點頭。
「我似乎沒有拒絕的餘地。」他眼中有著難掩的笑意。「好吧,恭敬不如從命,麻煩你嘍。」
「我樂意之至。」她挑高袖子,指著其中一隻箱子,問:「要我幫你搬進屋裡嗎?」
宸軒壓下她的雙手,搖了搖頭。「讓一位纖纖柔柔的弱女子去做粗活,這才真的天理不容。」
「那,我幫你整理屋內。」
宸軒含笑地點頭。
琬凝大致流覽一下屋內,卸下肩上的皮包,捲起衣袖,轉頭問:「有水桶和抹布嗎?」
「在浴室。」
半晌,琬凝提著半桶水出浴室,著手擦拭家俱。「雖然這裡的傢俱大致齊全,但是這裡有好一陣子沒人住,整屋子的灰塵加起來都足以--」
「蓋一棟摩天大樓?」宸軒出其不意地接口。
琬凝噗味一笑,「誇張!」
擦完桌椅,她倒掉污水,換上清水繼續擦拭茶几、電話、書櫃、玻璃。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姓名。」琬凝突然又開口。
宸軒將最後一個箱子搬進屋裡,順口回答:「我姓陸。」
琨凝瞬間愣住!
陸?
他也姓陸?
頃刻間,她腦海裡浮現了夢中的陸游,那個深情款款、始終如一的陸游、那個至情感性的男子……
「小姐?」
「啊!」宸軒略帶困惑的聲音響起,將她波濤洶湧的思緒拉回現實。「你說你叫陸什麼?」
「陸宸軒。」
她重重地吁了口氣,還好他不叫「陸游」或者「陸務觀」,否則她鐵定當場昏倒!她無法解釋自己的情緒反應,當他說他姓陸的時候,她幾乎是在彈指間將他和陸游融為一體,別問她為什麼,她自己也理不出頭緒,她認識的陸姓男子雖少,但也不是沒有,卻沒有一個能讓她像對陸宸軒一般,引起最直接的反應、最強烈的震撼!
琬凝出乎尋常的反應勾起了宸軒的注意,他黝黑銳利的眸子緊瞅著她,似乎想在她不善隱藏心事的臉上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之後他大膽地下了個結論。「我姓陸令你感到很驚訝,是嗎?」
心思被一語道破的琬凝難掩慌亂,她支支吾吾地否認。「我……才沒有!我幹麼要驚訝?你姓什麼又……又不干……我的事。」
他將琬凝的失措一一納入眼底,「很抱歉,這正是我想問你的。」
「我沒有。」她輕聲否認。
迎上他那幾乎透視的目光,琬凝心慌意亂,她急急將話頭扯離這一個個快令她招架不住的問題。「我叫唐琬凝。」
果然,琬凝成功地引開了他的注意力。
「唐琬--凝?」宸軒輕聲重複,目光複雜迷離。「你希望我怎麼稱呼你?」
在他灼熱的凝視下,琬凝臉孔發熱、喉頭乾澀、心跳如雷,好不容易才擠出幾個字。「隨--隨便你。」
他陷入沉思,神情迷惘、縹緲難尋,他柔柔地望著她,吐出令琬凝意想不到的話--「琬兒?」他柔聲叫喚著,思緒似乎飄到好遠、好遠的地方,漫無著落。
琬凝大驚失色,無力地跌坐在地板上。
那神情、那語調、那柔得醉人的目光:…像極了夢中的陸游!
不!不!她一定瘋了,相差了七百多年的人,怎可能有交集點?
「琬……呃,我嚇到你了嗎?你的臉色看起來好蒼白,」他走近她,自然地撫上她的臉頰。「你的臉好冰涼!」
「哦,沒什麼,你,你怎麼會--」她想問,他怎會喚她琬兒?
宸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曉得,只是很自然的、直覺的認為我就該這麼叫你。很突兀吧,難怪你會被嚇到,你別介意,就當我什麼也沒說。」
「不,不!我不介意,」在看到宸軒錯愕不解的目光時,她臉上又自然浮上一層紅暈。「我的意思是,沒有人這麼稱呼過我,所以有些意外,你大可順從自己最真實的直覺,認為該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我。」
「何必為了一個稱呼傷腦筋,我叫你琬凝吧!」
抹失望悄悄爬上心頭……
在琬凝的努力下,整屋子看起來顯得窗明几淨、一塵不染。
「大功告成。」她笑了笑。「不知道這樣的擺設他滿不滿意。」
她悄悄打量房中的宸軒,他正在將箱子裡的書籍往書櫃上擺。
「老天,他的書還不是普通的多!」琬凝歎為觀止。
其中法律書籍佔了極大的比例,看來他對法律情有獨鍾。
琬凝注意到一滴汗珠悄然自他額前滑下。
她反射性的掏出隨身攜帶的手帕,輕輕走近他,伸手為他擦拭汗漬,順著額際,慢慢滑過頰邊。
宸軒沒有拒絕、沒有驚訝,就像吃飯睡覺一般理所當然。「謝謝。」
直到琬凝轉身離開之際,她才驚覺,咦?她在做什麼?她現在才想起他們才剛認識,可是,她當時卻沒有絲毫不妥的感覺,就像是應該的,就像--習慣。
而身後的宸軒也愣住了,他為什麼能這麼自然地享受她的溫柔?
琬凝回到客廳,不禁皺起眉頭。「美中不足。嘖,地板實在不能看。」
她在廚房後的小陽台找到了拖把,開始一間一間地拖地,直到將最後一間房拖乾淨後,她香汗淋漓地靠著牆輕吁一口氣。
「累啦?」宸軒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抬頭笑問著她。
「有點。」她揮掉額前的汗珠。「你整理好了嗎?」
「差不多了,謝謝你的幫忙。」
「沒什麼啦,就當我在巴結你好了,你知道的,我一個女孩子住有時候很不方便,如果以後我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我可不會允許你推辭哦!」
「兩肋插刀,在所不辭。」他一副江湖兒女的豪傑氣概。
她學著他的口吻。「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可需在下歃血為盟?」
她一本正經地考慮了一會兒才說,「歃血為盟已經落伍了,現在都流行立契約書。」
兩人相視,同時輕笑出聲。
「都八點多了,你也餓了吧?我請你吃晚餐。」
「你下廚嗎?」她搖頭否定了這個答案。「我敢打賭你的冰箱現在一定空空如也。」
「你猜對了,我不下廚,我是要請你去外面吃。」就算冰箱不是空的他也不會下廚,因為他的手藝只能用一個字形容--爛!
「與其花錢去外面吃,不如我自己下廚煮,你來我家吃好了,我冰箱裡有準備材料。」琬凝建議道。
「這……」
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她搶在他之前說:「除非你懷疑我的手藝,否則別再說什麼不好意思之類的三八話。」
又被堵得啞口無言。
琬凝乘勝追擊,立刻代他作了決定。「就這麼說定了,我回家洗個澡,一個小時之後你來我家,待會兒見。」
宸軒才剛回過神,正準備開口時,琬凝已一溜煙的跳離他的視線。
琬凝回家沖了個熱水澡,換上寬鬆的家居服,進廚房準備洗手作羹湯。
「不知道他的口味和喜好如何?」
此刻,她竟微微感到緊張,有種「三日入廚下」的不安和雀躍。
要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
這句膾炙人口、曾經風靡一時的流行用語突然闖進她的腦海,她搖了搖頭,為自己的慎重其事感到哭笑不得。不過是吃頓便飯嘛,她何必這麼誠惶誠值模?拋開雜念,她加快速度做了幾道簡單的家常菜。
一切準備就緒後,時間也差不多了,她回到房中,卸下固定在後腦的髮夾,一頭如雲長髮像瀑布般紛紛披瀉下來,她梳了幾下,即聽見門鈴啾啾響了起來。
「一定是他。」琬凝一邊梳著頭髮,一邊加快腳步走向門口。
拉開大門,宸軒佇立於門口。「嗨!」
「請進。」她將長髮往後攏了攏。「你隨便坐,我把頭髮紮起來。」
「等一下,」他反握住她的手腕。「你這樣很美。」他由衷讚歎著。
琬凝臉上浮起淡淡的紅霞。「謝謝。我們吃飯吧,我快餓扁了。」
她將飯碗遞給他。「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你就將就點。」
「很可口。」他嘗了兩道菜,下了個結論。「老天爺還是很眷顧我的,不但安排一個家事高手幫我整理屋子,還讓我晚餐有著落,真是太完美了,只是--」他望著她。「害你累垮了,有點過意不去。」
「又說這種沒營養的話了,你就當我在敦親睦鄰嘛,人家我們老師以前教過我……」
「遠親不如近鄰,是不是?」他笑著接口。「你從前一定是個模範寶寶,凡事都『老師說』。」
「對呀、對呀,你怎麼知道?」看他還是一副「欲報之德,昊天罔極」的模樣,她笑了。「你一定很少接受人家的幫忙,對不對?」
他訝於她的心思縝密。「所以我才會耿耿於懷。」
「唉呀,大不了你改天也親自下廚回請我嘛!」
宸軒面有難色。「不是我不當好寶寶、不聽你老師的話感恩圖報,而是--」
「你不會做菜?」
「這不能怪我,小時候我媽媽曾告誡我:『君子遠庖廚』,所以我才會對廚藝一竅不通。」
「連簡單的炒飯也不會?」見他不好意思地點頭,她訝異地提高音量。「荷包蛋呢?你總該會吧?」
宸軒的臉微微泛紅。「第一次煎荷包蛋的時候,我沒有經驗,所以忘了--加--加沙拉油,就,就變成『屍首不全』的碎蛋了。」
頭一回聽到有人煎荷包蛋煎到「分屍」,噢,佩服!
琬凝忍住不便自己笑出聲,怕刺傷他所剩無幾的男性自尊。「所以你就再也沒有嘗試下廚作菜了?」
「我豈是這麼容易投降打退堂鼓的人?」他說得意氣風發、慷慨激昂。
「你成功了?」
宸軒神色忽然又黯淡起來,他垂下頭。「沒有。」
「沒有?」她的聲音起碼提高了八度。「又發生了什麼問題?」
「那也不是我的錯啊!」他說得好委屈。「心瑜告訴我說煎蛋之前要先將鍋子熱一熱,所以我就將爐火開到最大,」他邀功似的。「這回我記得加油了唷!」
「是,好聰明!」她給予適當的誇獎,刻意忽略那個「支離破碎」的蛋帶給他的「恥辱」。「那麼還有什麼問題呢?」
「我把蛋打下去,才轉頭對我的臨時指導老師葉心瑜說三句話而已,再轉身時,蛋就焦了。」他不忘對琬凝再三澄清加保證。「真的,我只說三句話,真的只有三句話!」
他當時就是轉頭向葉心瑜保證一定會煎一個「完蛋」給她看,唉,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琬凝蹙起眉頭。「怎麼可能?」
「因為--我,我忘了將爐火關小一點……」他愈說愈小聲。
琬凝差點爆笑出聲,她拚命忍住欲出匣的笑意,不願再度刺傷他的自尊,但是她實在忍不住了,掩著嘴,聳動的肩顯示出她的忍耐。
宸軒看出她的辛苦,很體貼地說:「想笑就笑吧,我不怪你。」
乍聞此語,琬凝終於忍不住了,她肆無忌憚地捧腹大笑,笑得驚天動地、笑得人仰馬翻!
宸軒脹紅著臉,輕聲抗議。「留點面子給我,克制一下好嗎?」
「噢,抱歉,」她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你--好天才!」
他簡直無地自容,表情沮喪極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別這樣嘛!」琬凝笑不出來了,這段「不堪回首」的蹩腳記憶大概是他心中最大的「傷痛」,「又沒有人天生什麼都會,你可以學呀!」帶著負荊請罪的心理,她自告奮勇地說:「這樣吧,如果你想學,我可以教你。」
宸軒哀歎道:「算了吧,我不想傷害你。」
傷害?「沒有關係,我本來就不抱太大的希望--」咦?好像太傷人了哦?她及時改口。「呃,我的意思是,我很堅強的,我不怕失望的打擊,你不用怕會傷了我的心。」
「我不是這個意思,」宸軒小聲地解釋。「我不是怕傷了你的心,而是怕傷了你的人。」
「我不懂。」難不成教他炒菜會有什麼危險?
「我--」他想了想,還是和盤托出。「我剛才不是提到葉心瑜這個女孩嗎?」
「她曾經教過我炒菜,剛開始她教我炒高麗菜,結果--」他實在不願再回想當時的慘狀。「我從沒有拿過鍋鏟,成堆的高麗菜在鍋子裡,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把它弄熟,揮呀揮的,鍋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從我手中飛出去,剛好--砸到心瑜--」他不敢告訴琬凝,他想學電視上的大廚師耍帥,才會把鏟子甩出去。他平時看書、研究案件的時候都有甩筆的習慣,拿著鏟子,他也習慣性地甩了起來……
「噢!」琬凝撐著額頭。「然後呢?那鍋高麗菜的下場如何?」她有前車之鑒,實在不敢對他和那可憐的高麗菜寄予厚望。
「後來,我還是很盡力地想炒好它,只是,我也不曉得,就是愈炒愈少,最後炒出鍋外的好像比留在鍋子裡的還多,等盛上盤子的時候,已經寥寥無幾了。」他還保留了一點,那盤高麗菜鹹得不能吃!關於這一點,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有照心瑜的指示放調味料啊!
「天哪!」她仰天悲鳴。
「你現在的表情和心瑜好像喔!」那是一種帶著無力感、挫敗感,以及愛莫能助又佩服到五體投地的表情。宸軒也知道琬凝失望透頂,於是他為自己努力爭一些同情票。「我也很可憐哪!為了炒那一盤高麗菜害我把手扭到了,你知不知道持續揮動鏟子手很累,何況還要來回前翻後炒,轉呀轉的,手就扭到了。」
「敗給你了,我真的無話可說!」她放下空琬筷,無力地撐著頭。「長這麼大,我頭一回聽到有人炒菜炒到手扭到、鏟子飛出去……」
在法庭上,他頭腦冷靜、反應靈敏,是個意氣風發、辯才無礙的傑出律師,但是一旦走進廚房,他就成了遲鈍木訥、一竅不通的家事白癡!
「所以我三餐都是在外面解決,家中的廚房根本形同虛設。」他逸出一聲長歎,憶起幼年有母親噓寒問暖的幸福生活,如今卻再也沒有人願意為他做這些事,他眼中有著深沉的感傷。
「有時候挺羨慕那些有女人在家裡煮了佳餚、點著燈等候丈夫歸來的幸福,唉,單身男人的辛酸!」
他那聲歎息,深深地絞痛了琬凝的心,憐惜取代了她所有的知覺,她衝動地開口對他說:「我可以幫你煮,或者你可以到我這裡用餐。」
「啊?」宸軒錯愕地望著她,震驚到不知如何反應。
琬凝在他的注目下漸漸紅了臉蛋,尤其驚覺到話中的涵義時,她更是羞不可抑。「你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秉持單純『敦親睦鄰』的原則。」
「呃?」宸軒尷尬地笑了笑。「我知道,可是一再受你幫助,我……」
琬凝迅速截斷他的話。「除了這種沒創意的話之外,你就沒有話好說了嗎?」
「有哇,古人說:『無功不受祿』又說:『最難消受美人恩』何況是你這麼一位佳人,我實在擔當不起,如果你是個男人,我或許不會有這麼多顧忌。」
死要面子的男人。琬凝發現她開始有點瞭解他了。「你很固執。真不曉得你的女朋友怎麼受得了你,萬一吵架了,我猜你絕不會是先低頭的那一方。」她再三告訴自己,她半點試探的意味都沒有--哦,好吧,她承認,她是對他的感情生活有點好奇--等等,「有點」而已?
是!她懊惱地自首,她的確非常好奇,而且迫切地想知道,甚至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你說對了一半。」
「哪一半?」她竟在無意中祈禱不要對了後半段。
「我的個性是固執了些--」看到琬凝不太認同的表情,他改口說:「好吧,我承認我非常固執,但是目前為止我還沒有找到哪個可以忍受我的倒楣女人,可以預想的是,我的確做不到向女人低聲下氣。」
琬凝在心中吁了好大一口氣--不對呀,他有沒有女朋友,望著宸軒俊逸出色的臉龐,她的思緒忽然亂了起來……
她心不在焉地收拾餐桌上的碗碟,宸軒跟著起身幫忙。「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廚藝雖然不怎麼樣,至少家務還過得去,我幫你洗碗。」
「是嗎?先聲明,我家的碗盤和碟子已經少得可憐了。」她不敢期望使鍋鏟自手中飛出去的人能有多好的洗碗技術,她腦中已經開始浮現盤子自他手中飛出去,砸到她的頭的景象……
「不、不、不,我自己洗就行了。」她一臉驚惶地回絕。
「你不相信我,對不對?」他一臉深受傷害的表情。
「不是,我--」算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抱著必死的決心,她豁出去了。「好吧,就讓你洗琬。」
「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