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集
老崔一進家,就覺得家裡的氣氛不對。
在這個家裡,雖然父親的一切行動都舉足輕重,但女兒的喜樂是家庭氣氛的調節劑,在父母眼裡,無論怎樣心裡不能缺失女兒的位置,這其實是家庭得以穩固的核心。
桌上,熱乎乎的飯菜已經擺好,但大廳空空的,隱隱約約的從女兒的房間傳出點動靜。老崔一時沒有搞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在大廳換衣服的幾分鐘裡,他的腦海裡泛出黃易的名字,猜測著會和他有什麼關係。
他的直覺判斷,女兒的不愉快只能源於這個小子。因為沒有別的原因,沒有。
自從他打定主意,以他自己的方式推動崔肖輝和黃易的戀愛進程,他對家裡解釋說自己在鋼廠的原始股翻番賺錢了,所以為女兒買房購車,似乎也在給黃易一種暗示。從前一段時間黃易的表現來看,他似乎領會了自己的意圖,沒有跡象表明,他仍和米楠有什麼瓜葛。
但他也很快意識到,他這樣做,也等於把更多的麻煩攬在身上,自己需要解答女兒的更多疑問,因為隨著她與黃易關係的密切,可能,黃易難說不會有不利的口風遺漏。他一直擔心的就是黃易怎麼和女兒表述桫欏吧的事情,他也做好了準備,完全把桫欏吧一推了之,因為,現在,至少是現在,女兒還沒有足夠的成熟程度,能夠接受和理解關於桫欏吧關於米楠和自己的一切聯繫。
不解釋就是他對應桫欏吧相關一切的態度,假如肖輝問起這件事情。
打定主意,老崔朝女兒的房間走去。但走到門口,他又站住了,猶豫了片刻,轉身向自己的書房走去。他打算和女兒在書房談這件事情。理由是,到女兒臥室談話,本身就是一種妥協和遷就,而事件本身與這些無關,卻關乎他的尊嚴,他覺得他應該以明朗的態度處理這件事情,沒有什麼可叫自己忐忑的。
妻子已經聽見他回來,從女兒的房間出來,進了書房,不等他問,她就告訴他:女兒和她的那個男朋友好像分手了,女兒很難過,你看怎麼辦呀。
老崔真的意外,出乎他的意外。分手啦?肖輝自己說的嗎?
老崔一時不能猜到原因和真假,他楞了會,這時妻子說,要不你問問肖輝?
妻子的話叫老崔回歸到鎮定,他穩了一下神,想了想自己就因此去女兒的房間去興師問罪,是不是有點大動干戈的架勢?那是不是太抬舉黃易這個混蛋了!這麼想的同時,他一邊進了自己的書房一邊在心裡對此事有了另外的打算。黃易有什麼好呢,他有些後悔自己先前的做法,真是何必,讓他滾蛋算了,女兒本來也不應該嫁給這種人,純屬街頭混混,行了,以後,我必須行使家長的尊嚴,叫女兒離這個男人遠點,你是什麼身份,警察,他算什麼,無業遊民,街頭混混。
還有,馬上給女兒介紹對象,名牌大學畢業的,還有研究生,有遠大前程的好青年,找!想到這些,老崔心裡有點氣女兒對黃易的態度,覺得女兒是中魔了,腦袋出問題了。
妻子提醒該吃飯了,他站起來,從書房出來進了大廳,看了女兒房間緊閉的門一眼,對妻子說話的聲音不高但有點嚴厲,叫肖輝出來吃飯。
妻子去叫肖輝,老崔在等,但女兒的房間門遲遲沒有動靜,這使他的心情又煩亂起來。因為,雖然肖輝從小嬌寵,但還是比較聽話,特別是尊重他這個做父親的。因此,今天,肖輝的執拗有點反常。難道真的是黃易已經告訴她自己和米楠的事情啦,女兒實在難以接受?老崔不得究竟,悶悶地吃了幾口飯,他還是終於放下筷子,朝女兒的房間走去。
崔肖輝的身體背朝著門口,老崔過去,把手放在她的肩頭,叫了她兩聲,但肖輝不理會,扭動身體,把老崔的手晃開了。
他沒有辦法馬上開始與女兒的對話,因為他不瞭解發生了什麼。想了想,他放棄了說服女兒的打算,轉身走出房間。
開車去往桫欏吧的路上,他開始判斷黃易與米楠是否已經恢復了來往,他決定去桫欏吧,去見米楠,盤問究竟。
米楠很意外,看見老崔的瞬間,她很納悶,因為過去的幾年裡,老崔幾乎很少在大白天,這麼突兀和冒失,出現在桫欏吧,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
一邊判斷事情和自己的關係,一邊小心翼翼打量老崔陰沉的表情,米楠敏感地意識到他大概是來向自己興師問罪來了。
進了辦公室,老崔劈頭就問:你是不是又和黃易來往啦?
米楠剛見他進來的時候,因為心虛,很有些膽怯,正在掂量怎麼矇混過關呢,突然叫他兜頭一問,反而鎮定下來,她沒有立刻正面回答,反而坐下來,開始給老崔沏茶。
老崔忍著氣,等待著米楠的回答,見她一副不準備痛快回答的樣子,更加生氣,已經肯定她和黃易已經又混在一起了。
老崔很想喝斥一番,但礙於場合,也礙於面子,他忍了忍,終於,他長吁一口氣,對米楠說:他有什麼好呀,他就是個混混。
米楠:混混?混混你還讓你的女兒和他往一塊混,我很奇怪。
老崔:我當時糊塗了,我承認,我的心地太善良,讓這個混蛋鑽了空子。
米楠:我覺得你在這件事情上有點言不由衷,我覺得你說得不完全是真話吧。
老崔;我知道你會在這件事的處理上對我有看法,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米楠:那誰來理解我的苦衷呢?
老崔:也許我一時有些自私,我承認,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米楠:接受怎麼樣,不接受又怎樣?與我的生活有關嗎?
老崔:你現在和我說話的態度都變了!
米楠:因為我不想虛偽!
老崔:你覺得我虛偽嗎?
米楠:這樣的判斷該由我來下嗎?我算老幾呀,沒有這個資格!
老崔看著米楠,感覺出她的變化出自她銳利的對抗情緒,他一時陷入茫然,找不出合適的語言來說服和化解米楠的怨懟。
他突然發覺了這個女人外表上的變化,不知道什麼地方的變化叫他感覺到了陌生。迷惑不解間,老崔心裡湧上難以言說的複雜的滋味。
也許自己真的太自私了,米楠在自己身邊已經五年多了,雖然自己總是以某種道義的東西說服自己,證明著自己的寬厚和仁義,並且以並不和米楠發生男女私情做為對自己的約束,以此男人的底線來維護自己在米楠面前以及家庭中的尊嚴和威嚴,他做到了,認為這樣就是避免對米楠的傷害,事情發展的結果,果真如此嗎?
米楠哭了:你所理解的不傷害我的事,你仔細想想,那難道不就是對我最大程度的傷害嗎?
老崔愣住了,他沒有想到米楠把他盤桓在心裡的話抖落出來了,一時間,好像光天化日下裸體的難堪,老崔覺得非常尷尬。
米楠:我不要求你什麼啦,以前就算是我有過分的要求,那都是我的錯,是我得寸進尺,現在我不要求你什麼啦,好嗎,你也不用有任何負擔啦,正好有時間操心你女兒的終身大事。
老崔:你這樣說話,我很難過。
米楠:沒事的,等你回去,看見你女兒的笑臉,就沒有什麼可難過得啦。
老崔:你什麼時候變得說話這麼尖刻啦?
米楠:就剛才,不,現在。
老崔語塞。過了片刻,老崔忽然想起自己來桫欏吧的目的,躊躇起來,米楠的態度叫他無法發問。終於,他站起來,對背朝著他的米楠說了句,我先走了。
米楠沒有回音,身體也沒有什麼反應。
但當他走到門口,他聽見身後,米楠的聲音:我知道你來幹什麼?你不想問清楚嗎?
老崔沒有回頭,等待著。
米楠:我不想欺騙你。
老崔什麼話也沒說,走了。
老崔獨自駕車,沿著一邊是水,一面是山的城市外環飛快地開著,他回想起從前的米楠,想起他們剛剛結識時的情景,那個差一點兒就進了檢察院的女孩,想起桫欏吧創業時她所付出的努力和汗水,她做為女人,一點一點的成熟,想起她的好。
但當想到她的背離,老崔又止不住心往下沉,剛緩過來的一點心境,又開始晦暗。
他想過,假如米楠離開他,會有什麼樣的生活等待著她。他不得不承認,其實,米楠離開桫欏吧,一樣會有能力得到幸福的生活,怎麼能沒有呢,她還年輕,依然漂亮,又聰明能幹,而且,經營桫欏吧磨練和造就了她。雖然老崔明白桫欏吧的成功不僅僅是米楠一個人的功勞,但至少和米楠的付出是密不可分的。而且,行內的口碑為米楠未來的事業開拓了道路,沒有人否定米楠的經營能力。老崔曾經設想過同樣的問題許久,那就是米楠那麼聰明的女人,怎麼沒有早早地離開他,投奔他人,或者獨立創業。他覺得米楠其實對自己的價值認識不夠,他替她考慮原因,覺得是她的心不能擺脫自己的緣故。
他不至於因此就盲目樂觀,反而在想,她為什麼不能或者不想擺脫自己?是因為利益,還是真的有了感情的依賴?他一直覺得自己這麼多年是瞭解米楠的,他一直堅持認為,米楠最大的優點,就是不貪婪,這是他最肯定米楠的地方。實際上,自從經營桫欏吧,米楠也結實了許多商業或者政界上的朋友,什麼樣的機會,什麼樣的人,她都見過了,有的男人出於某種動機,確實以一些手段誘惑過米楠,但米楠不為所動,就為這個,使老崔的心生出過許多次的感動,也因此更加看重和信任米楠。但做為老崔自己,也確實沒有讓米楠得到過生意上的大利,究其根源,一是他們認識之初,已經說好,米楠還有償還老崔借款的義務,等到桫欏吧經營贏利,老崔本來也有心分配給米楠一些利潤,但不知道怎麼啦,可能是本心裡有顧慮,他覺得還不到時候,所以就懈怠地處理了與米楠利益分配的事。關鍵是,米楠毫無心計,從不打此類的算盤,叫老崔也安下心來,再說,一旦給這麼年輕的女人以巨大利益,她會不會就會因此硬了翅膀,飛離了這塊土壤呢。如此說來,還是自己自私的心,他儘管沒有與她的身體有染,但他控制她的人的慾望,是肯定存在的。現在,出現了個黃易,平靜的生活終於不再平靜,是不是我們的日子走到頭了呢?
假如真的到頭了,自己怎麼處理這件事情呢?老崔回想起剛才米楠對自己生硬強橫的態度,那是她從沒有過的態度,就像他們是陌生人,不,彷彿是仇人。
還有,肖輝,她到底知道了多少,黃易跟她怎麼樣了,到底告訴她什麼沒有?老崔忽然回想起剛才在家裡,至少妻子的態度表明,她什麼也不知曉。肖輝是懂事的孩子,沒有跟她母親說什麼,老崔鬆了口氣。
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像攪在一起的線頭,攪亂了老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