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楠在小區把車停好,給老崔打電話,問他快到了沒有。老崔上午打電話給她,說晚上有事商量。老崔說馬上就到。
這時,手機響了,卻是黃易,問她在哪裡?
米楠猶豫了一下:在家裡。
黃易:我們見個面好嗎?
米楠呆呆的發怔,不知道怎麼回答。
米楠已經半個月沒有見到黃易,而且完全沒有他的消息。
她現在的心情亂糟糟的,因為黃易。她發現,她已經愛上了這個男人,但這種感情帶給她的,不僅僅是愛情的甜蜜,相反,卻帶給她煩惱和孤獨感。因為她和他,不僅僅是一個男人和女人相愛那麼簡單,要涉及到自己的從前,還有老崔的關係,米楠不知道,黃易瞭解了自己的全部真相,他還會喜歡自己嗎,他能夠理解自己的無奈和苦衷嗎,他能接受自己其實也可能隨時就一無所有嗎。
米楠越來越喜歡黃易,原因很簡單,喜歡他明亮的眼睛,那裡面燃燒著既狂野又真摯的愛情火焰,甚至喜歡他的衝動和魯莽,覺得他沒有矯揉造作和率真,也喜歡他可以以愛的承諾做為表達的方式。雖然諾言是一種隨時都可能顛覆的東西,是隨時都會被生活的浪遺棄的東西,是海浪退卻的沙灘上的漂亮貝殼,但女人還是需要男人許給他。
還有與老崔的關係。閃閃爍爍,迷迷濛濛。認識黃易之前,因為老崔的相助,米楠擺脫了困境,桫欏吧的成功,把兩個人聯繫的更緊密了,米楠承認,老崔是自己的恩人,自己幾乎無以回報,做為女人,她也覺得自己似乎應該和老崔有不尋常的關係,她也曾經這麼對自己說過,也這麼打算過。
但是,她至今不明白老崔的心裡是怎麼想的,他確實是已經對她很好,但是,確實還不存在男女私密關係,就像兩個很近的人中間卻隔著一層窗戶紙,畢竟是看不清摸不著的隔離著。
米楠知道自己對老崔的感情很複雜,有時候,想起他對自己的幫助,就頓生感激之心,覺得他是自己最親的人,自己應該甘心情願屬於他;但換個時候,又不那麼想,覺得他是他,自己是自己,除了桫欏吧的合作關係,自己就是他的打工者,他的僱傭者,沒有任何關係,因為畢竟,桫欏吧的全部收入基本全歸老崔,至少到前不久,老崔跟她說分給她一部分紅利之前是這樣的。
人的本性的確有貪婪的一面。米楠也反思過自己的心態的變化,記得桫欏吧剛裝修的時候,她夜以繼日地工作,開業以後,更是把全部心思用在了工作上,桫欏吧經營的這麼出色,完全是米楠的心血。但她當初,因為感激,懷著報恩的心情,根本沒有想到佔有什麼,只想快快讓桫欏吧有了效益,來回報老崔。等到桫欏吧成功了,一天一天效益看增,對老崔的虧欠之情就淡了,覺得是已經用行動回報他了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另外的原因,就是,實際上,米楠一直以為老崔對自己是存在情愛的,不然他當初為什麼就會幫助自己?,但相處幾年,她已經由躲閃到惦量直至期待甚至懷疑自己的一切感覺了。
老崔並不期待她投懷送報,這是她與他四年來相處得到的答案。她無法言說自己複雜的心情,不知道對自己來說這是個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在這件事情上她已經失去判斷力,直到認識了黃易,直到黃易火熱的愛情終於趨散了壓在她心頭的陰霾。
她還發覺,因為利益的緣故,她已經漸漸滋生一些不滿的情緒,覺得付出的很多,得到的卻很少,自己認為,該還給老崔的情和債都已經償還了,自己已經不欠他什麼了,假如自己和他就單純是僱傭的關係,那他應該付給她的報酬更多。
或者因為米楠覺得老崔至少應該給與自己一些情份的關愛,還是因為這方面感情的缺失才會向本來就不相干的人索取了呢。
米楠是迷惑的。
因此,對黃易的感情,她也是遲疑不決的。一方面,她很想徹底清楚的愛,但與老崔關係及桫欏吧關係的糾纏不清,她無法釋懷,做到磊落誠實;一方面,她也不完全信任黃易的感情,因為她給與他的表面的東西是虛假的,誰知道他究竟喜歡的是她的什麼呢。
等到黃易自己,關於對米楠的感情,他並不比米楠輕鬆多少。
黃易是表面上看很單純的男人,其實,他的性格裡面充滿了不安和浮躁,他討厭表面化的平凡和庸常,覺得那些做出來的浮誇其實是在掩蓋內心深處的掙扎。由於幼年家庭的變故和自身的成長遭遇,他的血液裡流淌著厭倦平靜生活的基因,可能是母親遺傳給他的。從幼年起,他和父親及繼母一起生活,繼母無可挑剔,悉心照顧他們父子,父母看上去跟人家的父母一樣,黃易自己卻知道不一樣,他知道這是一種假象,是父母齊心協力營造的假象,這種齊心協力是他們和諧相處的前提和約定,他們觀察小黃易,看他的神情和態度沒有覺得和別人家的孩子有什麼不一樣,從教育孩子的角度,他們舒了一口氣。
但是,黃易有關親生母親的烙印深深刻在心裡,他覺得父親也一樣。他常常發現父親望著自己出神,很早他就知道,是父親想起了母親,因為,所有認識母親的人,沒有一個不說,黃易太像母親了。黃易在成長的歲月裡,一直設想著母親每件事情裡的角色,他判斷母親是個果斷和毫不猶豫地人,就像她的離開,那麼果斷和毫不猶豫。成長年代的陰影,蔓延並影響到了長大以後對女人的認識和選擇。他對女性既渴望卻又排斥,很容易得到的,他就會因為缺乏挑戰失去興趣,覺得要是就這麼簡單的結了婚,人生也太平常了,那以後還有什麼期待的呢。
最初接近米楠,的確是情不自禁的本能,他非常喜歡米楠的相貌,覺得跟在鏡子裡看自己差不多,為什麼呢,黃易有一天,突然就想到了母親,才發覺,他覺得,米楠和自己的母親大概相貌很相似,不然,他怎麼覺得他從前看見過米楠很多次呢,是的,一定見過,哪怕是在夢裡,米楠的臉是熟悉的,是屬於親人的。
然後,他才想到她是個富人,有錢的女人。有錢當然更好。然後,他又發現,她沒有他那麼簡單,似乎身後的秘密是不能輕易揭開的,自然一定是男人的秘密。漂亮而有錢的女人,哪個身後沒有秘密呢。
神秘的女人,叫追逐她的男人每個汗毛眼都充滿了張力。
在追逐的過程中,黃易的性情發生了很多改變,也許,這種追逐一定程度上刺激了男人的腎上腺。本能的吸引然後是慾望的發洩,這是事件的終結還是開始,先讀女人的心還是先讀女人的身呢。在昏天黑地的慾望漩渦裡,他無暇抽身去想仔細,等過去了,他也失落,無緣無故生氣,生氣自己排斥的力量越來越弱,生氣米楠仍然具有很強的吸引力。再然後,他又漸漸在米楠身上發現許多優點,是自己不具備的,比如她善解人意,化解他好幾次他們之間的衝突。於是,除了上床,他們開始了親切友好的交談,互相講述小時候的故事,經歷過的有趣的事件,坦白部分不會傷害對方的情史,在黃易眼裡,一切都在朝著花好月圓的方向邁進。
當然,黃易應該還沒做好心疼痛了以後,用什麼辦法治療的問題。
與米楠相處這麼久,桫欏吧的話題總是設法繞開的,起初,黃易覺得可能是因為商業機密的存在,後來,米楠的緘口不語,他隱隱覺察到這個話題的本質,可能就是最直接接近米楠身後那個秘密的所在。
沒有什麼直接原因,他們突然開始冷戰,誰也不理誰,最長一次兩星期。男的想,我們都這樣了,還有什麼秘密不能對我說呢。女的想,你真的是那個最合適的人嗎。
持續的冷戰中,米楠終於耐不住了,去他工作的地方找他,她曾幾次想打電話給他,但按下號碼,卻沒有勇氣接通,還不如遠遠的看見他。她想像自己突然出現在黃易的面前,他會是怎麼樣的表情呢,為此,專門去買了漂亮的泳衣。但她沒有看見他的身影。她在夜色中開車去了黃易租住的房子,看見的是黑洞洞的窗口。
她突然明白,黃易是故意躲著她,她的心很痛。
難道黃易是真的想離開米楠嗎?一點也不是。黃易跟誰也沒講,去南方旅遊了。他突然想給自己的身心放假,舒展一下心情,而已。也許,他是在故意冷淡她,這樣,彷彿自己就佔了上風一樣。
其實,他越加思念她。
一個人靜下心,黃易開始回憶與米楠的相識,開始慚愧自己的狹隘和小家子氣,又覺得米楠的心是在自己身上的,雖然有遺憾,而且捉摸起來很難明白,但她對自己是有感覺的。
原來,他離開她出來,不是在懲罰她什麼,卻是在考驗自己,是在考驗自己的毅力。
想拿這種方式打擊對方,卻驗證了自己是真心真意。在他消失的半個月,他沒有一天不在想她,思念的有滋有味,勝過了毫無生動可言的景致。於是,他決定,繼續,回來繼續愛。
當他剛剛回到這個城市,他就迫不及待地打電話給她,他是執拗甚至可惡的,因為,他已經半個月沒有與她有任何聯繫。他原來打算連電話都不打的,就直接去她的家見她,但終於在快到她的家時,想了想,撥通了米楠的電話。
無法拒絕也不可能拒絕,米楠的心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悲傷,她不知道怎麼辦好,還好,等老崔過來,商量完事情,就去見他。或者,現在就去,但是。老崔已經快到了。米楠不由自主給老崔打電話,問他的事情是什麼,急不急,因為她現在有點急事要出去。但老崔說,我馬上就到樓下了。
米楠上樓,進屋,她想還是給黃易打個電話,叫他在哪裡等自己。但黃易的電話占線,無法撥通。
老崔的敲門聲響起,心魂不定的米楠慌亂地開門,直瞪瞪看著老崔,老崔詫異,怎麼啦。
老崔一邊換鞋一邊自顧自說話,我有個很好的事情,想跟你說一下,是個自然生態藝術家度假村的開發項目,我很感興趣,很喜歡,考慮你原本是學油畫的,本來應該是個藝術家,不應該總當個飯店女老闆,所以我先給你介紹介紹這個項目,看你感興趣不。
米楠的眼睛看著老崔,心卻緊張地揪緊了。
老崔進了洗手間,這時,他好像聽見外面有什麼異常,就叫米楠,問怎麼啦。
米楠開了門,黃易竟然直接上來了,望著驚愕的米楠,望著同樣表情的站在洗手間門口的老崔,黃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三個人僵持著。
老崔的驚愕,米楠不知道的原因還有一個。
老崔一瞬間的震驚,是因為另外一個原因,更叫他驚慌失措。老崔很快記起,這是送女兒崔肖輝回家的男人,他不是女兒的男朋友嗎,他怎麼跑到這裡來,是來找我的,還是,難道他和米楠有什麼關係?老崔想起一次問女兒這個男朋友的事情,女兒還羞澀地說,他不敢來,等過些時候,一定帶來見父母。現在,在這個場合,見到這個年輕人,老崔士既驚又亂還慌張,他一下子搞不清是怎麼一回事,是巧合,還是有什麼陰謀?他是個什麼人,自己一直猜測有個男人出現在米楠的生活了了,難道就是他?
終於,米楠聽見身後的男人一句悶聲的話,叫他先進來再說。
黃易似乎沒有屋裡兩個人的尷尬,看不出他心裡的波動有多大,他什麼也沒說,但沒有轉身走的意思,米楠艱難地說,進來吧,進來再說,然後默默轉身,黃易跟在後面。
當兩個人在門口站立的當口,已經坐在沙發上的老崔,面部表情已經看不出什麼異常,但老崔觀察兩個人的舉動言語,已經看出端倪,這兩個人已經有了一定的關係。
老崔回想起自己曾經見過黃易那天晚上的情景。
大概半年前的一天晚上,很晚了,老崔開車回家,發覺後面像有個車跟著,但又跟不上來,躲躲閃閃,老崔緊張起來,心想難道有什麼人要算計自己?那車保持著距離,始終在後面,老崔當機立斷把車停在了路邊。
誰知那車已經停下了,原來是個男子在送一個女孩回家,老崔很快認出女孩是女兒肖輝,等那個男子,就是眼前的黃易。不會認錯的,老崔一向相信自己的眼睛。
黃易卻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崔肖輝的父親,那天晚上,他送肖輝回家,沒有注意前面的車和車上的人,因為路不熟所以車開的很慢。
黃易走過來,選擇側面的沙發,米楠很為難,猶豫著,不知道坐哪裡合適,坐老崔旁邊,她擔心黃易心裡彆扭,故意不坐老崔邊,又好像刻意讓黃易看自己和老崔有距離。
老崔看出來了,示意米楠坐在自己身邊,米楠選擇稍離老崔遠一點的沙發角坐下。
此時,老崔已經考慮好應該說什麼,和怎麼說。
無論他和米楠是什麼關係,他都不考慮了,他現在需要弄明白的是這個男子和肖輝的關係,這是最重要的。
黃易做到了相對的坦然,他不等米楠說話,就自我介紹,我叫黃易,是米楠的朋友,在天山海世界當教練。然後,平靜地看著老崔,等他發話。
其實,黃易的心裡,同樣是翻江倒海。他進門的瞬間,看見了米楠和她愕然的表情,同時看見了她身後的男人,那一瞬間,他已經全明白了,這就是米楠的秘密,今天終於得以面對,那就面對好了。
老崔沒想到黃易竟然毫無忐忑和不安,他侷促了一下,但馬上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在這個男人面前有一點點地慌亂的舉措,他鎮靜了一下自己,沒有說話,而是將目光轉向米楠:我看還是由米楠介紹我吧,最好。
米楠假裝鎮靜,但她一下子真的不知道怎麼介紹老崔合適,張口結舌間,老崔說道:我也是米楠的朋友,米楠從沒有給你說過我嗎?
黃易看著米楠,眼睛裡含著某種東西:她沒有特別的說起過,只是曾經很多次想這麼做。
老崔:是嗎,她是怎麼介紹的呢,我倒是想聽聽。
黃易卻不去接老崔的話,我好像不能重複米楠的心裡話。
米楠的眼裡已經蓄滿了淚水,已經說不出話來,終於,米楠不能抑制自己,起身衝向臥室,臥室的門砰的一聲關上了,兩個男人被關在了客廳,客廳頓時一片靜寂。
沒有了米楠,客廳裡的兩個男人,卻找到了某種減壓的縫隙,老崔點了一隻煙,順手將煙盒推到了黃易的面前,黃易見狀,客氣地擺手,說不吸煙,老崔也不再勉強,自顧自吐出一口煙氣。
老崔:普通朋友,還是男朋友?
黃易:男朋友。
相互的開誠佈公,黃易的毫不避諱,讓老崔更加吃驚,他用生冷的目光逼視著黃易:你要這麼說,那我就還有更開誠佈公地問你了。
黃易平靜地說:問吧。
你叫黃易,在海世界工作。
黃易:是的。
老崔:你知道我是誰嗎?
黃易:米楠的朋友。
老崔:我是誰,你不知道嗎?
黃易:我只知道是米楠的朋友,別的我都不知道。
老崔:你認識崔肖輝?
黃易:崔肖輝?當然認識,我的一個朋友。突然恍然大悟,你是?
老崔忍不住壓低聲音,並且看了一眼臥室的門:我姓崔,是她的父親,你明白了嗎?
黃易真的糊塗了:崔肖輝的父親?可是你和米楠,是什麼關係呢?
老崔:是朋友,真正的朋友,你明白了嗎?
黃易仍然如墜五里霧中:我不明白……
老崔:我已經講的非常明白了,我見過你,在我家門口,你送肖輝回家。
黃易彷彿明白,等著老崔講下去。
老崔:我女兒說,你是她的男朋友,不久就要到我家來,不是嗎?
黃易不知道說什麼好,他不知道崔肖輝會這麼交待自己和她的平常關係,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老崔好。
老崔:肖輝沒有跟你提起過她的家庭嗎?
黃易:有過,但我沒有想到。
老崔:你和肖輝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和米楠又到底是什麼關係?
見老崔越來越陰沉的臉,越來越急迫的發問,黃易卻突然覺察情景的不對,難道我該是被審問的對象嗎?你又是誰呢,有什麼資格審問我呢?
老崔見黃易已經有了牴觸的態度,知道這樣逼問下去,不一定就有什麼好結果,他緩了口氣,態度輕鬆了一些,心裡想著怎麼樣繼續今天的談話。
黃易找到了緩衝的機會:我剛才說了,我是米楠的男朋友,我和崔肖輝只是一般的朋友,至於她和你們怎麼說,那是她自己的事,跟我無關。現在我可不可以問問你,和米楠到底是什麼關係,你敢說真話嗎,像我一樣的真話?
老崔每想到談話的局勢發生了改變,面對黃易咄咄逼人的目光,他在猶豫。
黃易繼續用目光逼視他,等著他回答。
老崔終於說道:我的確是米楠的朋友,你不要胡想,是一般朋友,但我承認,又不一般,我不想多解釋,你會清楚真相的。
黃易:什麼真相?我現在就想知道。
兩個人僵持間,不知道什麼時候,米楠出現在客廳,米楠平靜地看著黃易:桫欏吧,我們是合作關係,僅此而已。
黃易不相信的眼神,看著米楠,又看著老崔。他站起來,說,你們倆好像也沒弄清是啥關係吧。說完,起身朝大門走去。
隨著門砰的一聲響,米楠感覺像是砸在她的心上。
(第七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