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梅 正文 第十章
    當浣兒再度醒來時,第一個見到的,便是坐在床畔的褚尋陽。

    她眨眨眼,黑溜溜的眸子朝室內轉了一圈:「這是什麼地方?」好像和她之前住的地方不一樣。

    「有我的地方。」褚尋陽溫柔一笑,深吻住她。

    浣兒好喜歡他的回答。

    的確,什麼地方不重要,有他才是重點。

    有了褚尋陽的悉心關照,再加上能如願待在心愛的人身邊,浣兒自然神清氣爽,身體復原迅速,很快又能活蹦亂跳了。

    這段時間,皇上與褚尋陽也曾商討著,如何暗中追查浣兒中毒的真相,倒是浣兒自己一點也不在意,只管吃飽睡好讓人寵。

    這天,皇上又微服出宮,前來探視愛女。也不曉得為什麼,這天真率性、說話老是沒個遮攔的丫頭,反而特別有他的緣,分離了十五年,卻完全沒有疏離感,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骨肉天性吧!

    「臣極意外——主謀者竟會是皇后娘娘!」

    褚尋陽的聲音,使得皇上將目光由在一旁堆著糕餅玩的浣兒身上拉回:「這一點,朕倒不意外。其實,在知道那名宮女受人指使,將絳梅抱離宮中時,我就該想到的。當年,我寵幸劉妃,備受冷落的皇后,就已妒恨甚深,今日會怨屋及烏、迫害絳梅,實是意料中事。只怪朕太沉浸在尋獲愛女的喜悅中,沒去思考太多,才會害得絳梅受苦。」

    「皇上不必耿耿於懷,浣兒並無怨言。」他的小浣兒,是從不記恨的。

    兩人同時往同一個方向望去,只見她端了滿盤的糕果點心,興沖沖地跑到褚尋陽面前。

    「這個很好吃哦,快,吃吃看。」

    「浣兒,」褚尋陽哭笑不得,「我和皇上在談事情——」「先吃嘛!」

    拗不過她,褚尋陽只好依言張口,吃下她遞到他嘴邊的糕點。

    「行了吧?你——」

    「還有這個。」她又搶起另一塊。

    「我——唔!」冷不防地,她直接將點心往他嘴裡送。

    「好不好吃?」

    「好吃。」他敷衍地隨口應道,「浣兒,你——」「那再試試這個。」

    「等一下——唔!」她忙不迭地將食物往他嘴裡塞,褚尋陽根本沒有說話的空當。

    什麼情形啊?皇上心理不平衡地瞪大了眼。

    他是說過寧遙府內無尊卑,可這也未免「無尊卑」過了頭吧?

    還有,沒看到這裡坐著兩個人嗎?她就只顧著招呼心上人,完全沒有父親的存在,這丫頭實在偏心得不像話!

    「浣兒!」吞下嘴裡的食物,在她要餵上另一塊時,褚尋陽扣住她的小手,接過她手中的糕餅,回送到她嘴裡,「你乖乖聽話,到那邊去坐著好不好?等我和皇上談完事情再去陪你。」

    他指了個遠到沒辦法騷擾他的角落。

    浣兒搖頭,抿著小嘴朝他張開雙手:「抱抱。」

    「那——」他退讓一步,拍拍他身邊的位置,「坐這裡,好不好?」

    浣兒還是搖頭,固執地堅持:「抱抱。」她覬覦的是他的大腿、他的胸膛。

    褚尋陽拿她沒辦法,只得妥協地張開雙臂,將她摟了過來,她還自動自發地調整姿勢,舒舒服服地霸住他的胸懷。

    褚尋陽仰起頭,對上皇上心理不平衡的眼神,只能苦笑。

    「臣失敬——」

    皇上冷哼:「失什麼敬?」罪魁禍首可是他女兒呢!「查出下藥的宮女,也查出是皇后指使,絳梅已安全無虞,該讓她回宮了。」再這麼下去,像話嗎?

    「浣兒,你說呢?」褚尋陽低頭詢問她的意見。

    「宮裡面很大、很漂亮,可是沒有褚大哥。」浣兒依戀地靠在他肩上,很認真地回道。

    意思就是,她想賴住褚尋陽,不回去了?!

    皇上心裡頭氣悶:「絳梅,不許胡鬧。」

    挨了罵的浣兒,悶悶地將臉又埋回褚尋陽懷內。

    褚尋陽順著本能動作,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撫她。

    沉默了下,才道:「皇上可曾想過,也許浣兒並不適合宮廷生活?」

    皇上面色一沉:「你什麼意思?」

    「浣兒的性子,皇上當知一二,榮華富貴不是她要的,宮廷的繁文縟節她也學不來——」「朕並沒有要她學什麼。」他從沒有要絳梅去改變什麼、學習什麼,他只想將女兒留在他身邊陪伴她,彌補錯失十五年的天倫之樂。

    「問題在於,浣兒天真活潑,錦衣玉食給不了她快樂,她真正想要的,是無憂無慮地在陽光下歡笑,將她放入嚴謹沉悶的深宮之中,只會一寸寸侵蝕掉她的青春明媚,她不會快樂。」

    皇上無言了。

    他必須承認,褚尋陽說得沒錯。不管他再怎麼偏寵絳梅,很多宮廷規儀並不是他們能隨心所欲的,無法讓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在重重的約束之下,她的歡顏笑語,也將一點一滴的被剝奪。

    尋女,是想補償她,可他若因一己之私而將她強留在身邊,導致她的悒鬱寡歡,這算什麼補償呢?他該尊重她的意願才是——「那麼,你打算怎麼做?」

    「我答應過浣兒,等我卸下身上的職責後,會再帶她回到她成長的地方,與她攜手共度每一個晨昏,縱是粗茶淡飯,也能自得其樂,這才是我與她所追求的幸福,請皇上成全。」

    他終於知道絳梅為什麼會看上褚尋陽了,這兩個人都是異類,全都淡泊名利過了頭。

    這下他可虧大了,不但賠上愛女,還失去一名朝廷棟樑……真是鬱悶得快嘔血。

    唉,他認了,誰教他無法罔顧女兒終身的幸福,只得由著他們去了。

    「褚尋陽,朕把絳梅交給你了!要是讓朕知道你虧待了她,當心你項上人頭。」

    褚尋陽喜出望外,連聲道:「臣叩謝皇恩,吾皇萬歲、萬萬歲!」

    噴!賞過他無數奇珍異寶、財富權勢,從沒見他這麼開心過,就連當初封他個寧遙侯時,也沒見他露出一絲笑容,沒想到單單一個絳梅就辦到了。

    看來,他珍視絳梅,更甚於世俗名利啊!

    目光瞥向話題中的幸福女主角,才發現她正偎著褚尋陽,睡得恬適安詳,難怪安分得不得了。

    褚尋陽憐愛地一笑,溫柔地將她抱起,放入床內,退開之際,才發現她又將兩人的髮結成辮子了。

    他傾身在她眉心柔柔地一吻,低低耳語:「結髮夫妻,永不分離,是嗎?就依你。」

    今生今世,有她的地方,便是他的歸處。

    離京前,皇上再度微服出宮,為他倆送行。

    浣兒將皇上拉到一旁話別,並且不准任何人偷聽,包括褚尋陽。

    「迷糊爹爹,你也不要太難過,我知道你是真的疼我,其實我也很喜歡你的,只不過這個地方我真的住不習慣……但是沒關係,你有空也可以來看我嘛,我和褚大哥一定會好好招待你的。」

    浣兒也知道該喊他「父皇」,但她從沒這麼叫過他。他的皇子、皇女不在少數,從沒有人喊過他一聲爹,只有她——多麼奇特的感覺,備覺溫馨啊,或許,她之所以堅持不喚父皇,就是不想讓天倫溫情,喊成了冰冷單調的名詞吧!雖然她喊的是「迷糊爹爹」。

    浣兒有她靈慧冰心的一面,那得有心人才能看見的。

    「你要開開心心地和褚尋陽過日子,才不枉朕的割愛成全。希望下回再見到你們時,你們已經生了個和你一樣可愛的小娃娃了。」

    浣兒皺皺小巧可愛的俏鼻:「還早得很咧!褚大哥說我自己就已經是長不大的小娃娃了,他才不要再生一個小小娃娃來逼瘋自己。」

    要是有人膽敢當著她的面說她是長不大的小娃娃,她肯定和他拚命,可那人是她最愛的褚大哥耶,喜歡的人說出來的話就是不一樣,聽起來甜甜的,好窩心哦!

    「娃兒,回魂了!瞧你一臉陶醉,想到什麼了?」

    「別敲人家的頭啦!還有,都說不能叫人家娃兒了。」除了褚大哥外。

    哼,偏心的丫頭!

    還好皇上是早習慣了,要不然肯定會慪死自己。

    「偷偷告訴你哦,」浣兒神秘兮兮地附到皇上的耳邊,悄聲說,「大家都說我迷糊,其實呀,我從第一次看到褚大哥的時候,就知道他會是很疼很疼我的人,所以我才會賴住他不放……迷糊爹爹,你認為我真的迷糊嗎?」

    迷糊嗎?呵呵,她對於自身的幸福,可精明得緊呢!

    皇上縱聲朗笑,渾厚的笑聲直漫上天際。

    再度踏上熟悉的城鎮,浣兒可興奮得很,一路上歡聲笑語不斷。

    一直到現在,褚尋陽才想到要問:「浣兒,你那天究竟跟皇上說了什麼?怎麼皇上笑得那麼開心?」

    浣兒的唇畔揚起一抹奇特笑意:「不告訴你。」

    「神秘兮兮的。」褚尋陽也不以為意,牽著她的手閒適地在街上漫步。

    直到一聲呼喚傳來——

    「公子請留步。」

    褚尋陽回過頭去:「老丈是叫我?」

    話一出口!他便蹙了下眉——好一幕似曾相識的場景。

    那是個算命攤,一樣的簡陋,一樣破舊到風一吹就得四處找木塊拼回去,而且還是同樣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公子,要不要算個命呢?」

    噢,還加上一樣的對話!

    褚尋陽正欲張口,浣兒已率先坐了下去。

    「好阿好啊,褚大哥,我們來算命。」接著,她扯了扯褚尋陽的衣袖,小小聲地在他耳畔道,「這個老伯看起來好像快要餓死了,我們就算幫幫他好了。」

    褚尋陽悶笑出聲。她就連想法,都和當時的他一樣呢!

    「那麼姑娘是要看相還是測字?」

    「測字。」浣兒也回了和他當時一樣的答覆。

    「那麼,請寫下一字。」

    浣兒連想都沒想,很認真、很仔細地寫下一字。

    尋——

    褚尋陽有些驚異,居然也與他當時寫的一模一樣!」

    「姑娘想問什麼?」

    褚尋陽很好奇她的回答,她總不可能也說要尋人吧?

    「姻緣。」

    這可好玩了,同樣一個字,問不同的事,他倒要看看這算命仙怎麼給他們一個完美的答覆。

    「容老朽直言。這——是男子之名嗎?」

    浣兒甜甜一笑:「對,是我好喜歡、好喜歡的人。」

    「那麼,恭喜姑娘了。你與心上人有三世的比翼情緣,今生注定是要當夫妻,一同白頭到老的。」

    褚尋陽玩味地挑眉:「你該不會又要說『尋』字由下往上拆解,正是『寸』步之內,只消開『口』一問,必可不費『工』夫地遇著她的有緣人,或者是伊人就在身旁之類的話吧?」

    雖然她的「有緣人」的確是在寸步之內,但這未免太老套了,都不換點新的說詞。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算命仙的話確實一語成讖,他當初的確在寸步之內,遇上了欲尋之人,就不知是瞎蒙正著,還是這算命仙真有兩下子?

    「公子,您別不信,瞧——」雖然想說的話被搶去了,不過幸好算命仙還留了一手。

    「伊人已在身旁,姑娘連『寸』步『工』夫都不需要,只消開『口』一問便成。正所謂千里姻緣一線牽——」拿掉了「寸」與「工」,在獨留的兩個分離字體上加了一撇,牽在一塊兒,便成了——君!

    「姑娘,你逃不掉了,這人注定是你的夫君哪!」

    「誰說要逃了?我很開心這人是我的夫君呢!」

    浣兒嬌聲道,一個不留意,就掛到他身上去了。

    褚尋陽錯愕了好半晌,而後摟住浣兒,愉快地朗笑出聲:「你這條『姻緣線』牽得可真妙啊!我算是服了你了!」不論是真是假,他再也無話反駁。

    「那麼,公子不砸攤子了嗎?」算命仙突然冒出這—句。

    「你還記得我?」

    「當然。老朽曾雞婆地看過公子的面相。公子命格奇特,五官端正俊秀,絕非池中之物,乃大富大貴之相,然而,姻緣之氣過旺,壓過了原本可以飛黃騰達的仕途,所以,很可惜的,公於今生將婚姻幸福,得與所愛之人恩愛至白頭,但是富貴之命,將終止於婚姻之後,往後,再無大起大落,卻也能平淡、順遂地度過餘生。」

    「誰說可惜?一點都不可惜啊!」他還求之不得呢!

    大方地付了銀兩,褚尋陽笑笑地攬住浣兒,過他們平淡卻順遂的餘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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