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曹品婕想破頭,怎麼也猜想不到,他會帶她來釣魚!是真的釣魚,拿著長長的魚竿,放長線底下有魚餌的那種釣魚。如果他帶她去籃球場玩鬥牛、去有辣妹的撞球場、甚至去飆車,而且是有下注的那種,她都不意外,而且也做好心理準備了,卻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帶她來釣魚!
有沒有搞錯?這是一名據說曾經年少荒唐,抽煙、蹺課什麼都來,打起架來以一敵十、威風凜凜,並且讓小顧和阿國崇拜到一塌糊塗,酷帥得不像話的人嗎?這麼文靜優雅的形象不適合他,OK?!
「閉上妳的嘴巴。」他沒好氣地道,作勢要拿魚餌來塞她的嘴。
她拍開他的手,笑鬧了一陣子,才認真釣起魚來。
她湊在一旁看。「你到底會不會呀?」極度質疑。
「比妳會一點。」
嘖,這人非得如此爛個性,三兩句就刺她一下嗎?好好講話會死啊?
她咬了他肩頭一記、「最好是會,要是讓我吃不到魚,我就吃你。」
他斜眼瞥她。「果然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我能要求留個全屍嗎?」
什麼話,說得像是她有多性飢渴!她明明沒那個意思,他偏要想得很淫穢!
她暗捏他腰側。「我、才、二、十、九!」
睜眼說瞎話。「我二十六了,據說某人『虛長』我四歲。」會不會算術啊她!強烈質疑她文憑是用錢買來的。
「你年初,我年尾生,只差三歲多一點!」生日沒到,一切都不算數。
嘖,女人!一扯到年齡就斤斤計較,尤其是年近三十的女人,一到這個階段就個個忘記算術,數字抵死不再往上加。
「是是是,妳要說十九我也信。」他難得好度量,不與她爭辯,任她去沉緬十年前的青春貌美。
一來一往,拌嘴互鬥,渾然不覺時光流逝。
熏風煦煦吹來,今天的陽光並不烈,暖暖的,很舒服,也吹得曹品婕昏懶欲眠,之後的記憶漸漸模糊,完全睡倒在他身上。
凝視枕在他腿上恬然沉睡的容顏,他放柔了神情,輕喃:「笨蛋,我一點都不在乎妳大我幾歲。」
伸手拎來一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那是她醒著時,永遠不可能看見的溫柔。
她這段時間忙得連覺都睡不好,食慾也差了許多,整個人都瘦一圈了。
這女人啊,總是把自己繃得太緊,再不抓她出來透透氣,放鬆一下自己,她早晚會被過重的工作壓力給壓得喘不過氣。
他還不瞭解她嗎?求好心切、做事嚴謹、責任感重,往往攬了太多事情在自己身上,偏偏獨立自主的個性又不愛在人前示弱,負荷不了時怎麼辦?若沒個人在身邊讓她鬧鬧彆扭、適時發洩一下,真怕她早晚逼瘋自己。
有時候,他真希望她別這麼好強。
曹品婕這一睡,就睡了兩個小時。
把她喚醒的,是一陣輕細的對話聲。
「好一陣子沒看見你,在忙什麼?談戀愛了厚?」
「你在看哪裡,我眼光有這麼差嗎?」
「眼光沒那麼差?原來你的腿是誰都能睡的?」
「……她這幾天沒睡好。」顧左右而言他。
重點不是她有沒有睡好,而是人家睡得好不好關他什麼事?還貢獻大腿讓入睡咧!以他這種對女人冷冷淡淡、保持距離的性子,要說對人家沒點意思……等等!
像是突然驚覺什麼,瞪大眼的表情活像吞下一顆恐龍蛋。「你怎麼知道她沒睡好?難不成——你、睡、在、她、旁、邊!」
「……」失言。
曹品婕揉了揉眼,神智一半還留在睡夢中,一時誤將他的腿當成枕頭,嫩頰蹭了蹭,迷迷糊糊地伸手摸索……
幾乎是反射動作,關梓齊直接拉來她身上的外套蓋過頭頂。「豬八戒,睡死妳!」
「喂!」她莫名其妙,搞不清楚自己是哪裡惹到他了,剛睡醒就被「蓋布袋」。他就沒有更禮貌一點的方式可以對待淑女了嗎?
「我是不想虐待別人的眼睛。」
「你神經病!」她被氣得完全清醒,掙扎著由外套底下鑽出來,完全不曉得他發什麼瘋。
關梓齊仰頭,對上前頭那人極力忍笑的模樣,表情微微發窘。
這兩個人……怎麼那麼可愛啊!
小姐沒搞清楚狀況,但旁觀者自認猜得出大概。
一來,她剛睡醒的模樣,嬌憨得惹人憐,清純中又帶點勾人嫵媚,逗得人心好癢,阿齊哪裡會願意這一面的她被人瞧見。二來嘛,她摸摸蹭蹭,無心勾挑,剛剛好像有人……「尷尬」了。
簡直無法相信,這是那個曾經冷著臉將女人丟出房外、坐懷不亂的關梓齊嗎?人家也不過是蹭兩下、再摸兩把而已,居然這麼禁不起挑逗!
曹品婕這才留意到有第三者在場,微微紅了臉。見他忍笑的模樣,想起關梓齊老說她初睡醒像瘋婆子,連忙順了順發,點頭致意。「呃,你好……」
「人家結婚了,少發花癡亂放電。」身後冷不防放來冷箭。
「你!」他非得在外人面前給她難看嗎?她暗暗伸手,朝他後腰擰了一把。
遭逢暗算的關梓齊,先是眉心皺了一下,隨即面不改色,逕自朝友人道:「不好意思,大勇,沒管教好,讓你見笑了。」
什、麼、話!她礙於外人在場,不便發作,只能暗暗咬牙,在心中記上一筆。
名喚大勇的壯漢失笑。
這阿齊,嘴巴這麼硬,惹惱女伴了。
雖然他嘴上不承認,但明眼人一瞧就明白,他們幾時見他和女人打情罵俏,處得那麼坦然自在過?要說沒個譜,是騙鬼嗎?
「你們接下來還有活動嗎?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我媽前陣子一直在念你,說好久沒看到你了。」
「那正好,這幾尾魚晚上給郭媽媽加菜。」關梓齊拍拍身上的草屑起身。
「真釣到了?」曹品婕湊上前去,還真有幾尾活跳跳的魚。
「廢話。否則還讓妳有機會垂涎我的身體嗎?」
哼,不曉得真正無恥的是誰?那個在床上百無禁忌的人可不是她,什麼下流招式都做得出來,他敢做她還配合不來呢!
「誰像你這本金瓶梅!」老說她是六法全書,法律文叢總強過他這本中國四大淫書,她懷疑他根本就是拿她當活道具實地上演書中橋段!
「喲,妳還知道金瓶梅寫些什麼呀?真是博覽群書,學識豐富,太令人敬服了,要不要說幾段來讓我參詳參詳?」
「……」論耍賤,普天之下他認第二,恐怕還沒人敢搶第一。
郭家位於郊區,後面有一大片的果園,空氣很好,平日左鄰右舍的婆婆媽媽常常互串門子,很有人情味的地方。
郭媽媽,是個傳統的婦女,人很親切,一輩子沒讀過什麼書,平日幫著丈夫看顧果園,勤儉樸實,對初見面的她,熱絡又慇勤地招待,完全沒把她當外人,曹品婕第一眼就決定喜歡她。
當然,更喜歡她燒的菜。
對了,她忘記補充,郭家有六個兒子,多產不輸給關家,其中三個已經結了婚,剛剛他們遇到的就是郭家的大兒子。
而重點是——
「來啦、來啦,我們三缺一。」
吃飽飯,茶都還沒喝上兩口,麻將桌就直接給它擺出來,各就定位,道具一應俱全,那陣仗看得她一愣一愣。
「這、這是聚賭!根據——」
完全摸透她思考模式的關梓齊,沒等她說完便截斷:「這叫小賭怡情,省省妳的民法、刑法。」夠了沒呀,這本語音六法全書!
「嘿啦!我們都是這樣交流感情的。快快快,品婕,就等妳了。」
「我……」張口、閉口了幾秒。「可是,我不會打麻將……」
「學就會了。」關梓齊不由分說,直接拉了她坐下,俐落地洗牌、搬風……「看著我打,我教一遍,學不起來別怪我笑妳豬腦。」
國粹耶!都什麼年代了還有人不會打麻將,她過去的二十九年白活了。
事實證明,她這顆腦袋不是只會讀書,其他事情的學習能力也是很強的,才玩幾把,她就已經能如魚得水,獨當一面,還連連自摸,看得他在一旁嘖嘖歎息。「我真是太小看妳了,有沒有興趣和我合資開賭場?」
「去你的,滾遠點。」她還嫌他礙手礙腳。
「好吧,祝客倌財源廣進。」他踱向客廳,應郭爺爺的熱情邀約,下象棋、泡老人茶去。
「爺爺,我們要不要也來賭一把?」那群娘子軍的殺戮戰場,看得人也心好癢啊!
「你要是輸了,就快點給我結婚討老婆,我要抱乾孫。」
「孫子這麼多,還抱不怕啊!」
對話聲隱約傳來,摸了張牌進來的大嫂微笑道:「這對老小感情忒好,那麼多孫子裡,他最疼的反而是我婆婆認來的乾兒子——白I板。」
「那是阿齊這孩子難得啊,體貼又有耐心。老人家這些年記憶愈來愈差,老是重複前一刻才說過的話,阿齊從不嫌煩——我吃一張!」
三嫂接著說:「爺爺年紀大,心裡很寂寞,想要有人陪陪他,聽他說說話,阿齊有一顆比誰都體貼細膩的心思。這麼好的男人,誰嫁了他都會很幸福的……等等,我碰!」
「那倒是。品婕,看準目標,感覺對了,下手要趁早,免得讓人捷足先登,到時妳就欲哭無淚。」
「是啊、是啊!我看阿齊是有這個意思,妳呢?有沒有這方面打算?」
婆婆媽媽一人一句,分明是要屈打成招。
「在這之前……」曹品婕一臉無辜。「我不小心又胡牌了,連莊五,門清、自摸,大三元,現在是幾台?」
回程途中,曹品婕極度羞愧無言,頭怎麼也抬不起來。
「一家獨贏,曹大律師,真有妳的!」強烈懷疑她扮豬吃老虎。關梓齊邊騎車,一路笑到停下下來。
幸好只是娛樂性質,籌碼小得可以,否則郭家這會兒真要個個輸到脫褲子典當了!
「不要再說了!」將臉埋在他背上,羞恥低吟。
哪有人家當客人的,下手這麼狠,痛宰人家全家老小,殺到血流成河,片甲不留的?她以後沒臉去了啦!
雖然離去前,人家不計前嫌,熱情地塞來一大袋自家種的水果,要關梓齊下回有空帶她來走走。
「我也不想這樣啊……」天意難違嘛!
那倒是。
他下完象棋,又繞回去看麻將桌上白熱化的戰局,這一看簡直傻眼。
她已經很努力把別人放槍這回事視若無睹了,可是弄到最後往往搞成自摸,想不胡牌都不行,連那種海底撈月、單吊又絕章的牌都能讓她摸到,簡直是活見鬼了!
新手上路,果然手氣都會特別好,這個論點在她身上又得到驗證。
「要不是太瞭解妳,我都要懷疑妳出老千。」再冷門的牌,隨便聽隨便胡,除了天意外加無言,他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喂,你少侮辱我!」她是那種人嗎?
捶了他肩頭一記,反問:「那你呢?贏還輸?」輸了可是要娶老婆、生小孩的。
他靜默了下。「我就算輸也不會娶妳,管這麼多!」
稀罕!她愛管嗎?
玩上一天,其實有些累了,和他鬥個兩句,就靠在他背上閉目養神。
關梓齊察覺到她的靜默,拉來她的手放在腰上,她順勢圈抱住,一路上沒再開口。
不知從幾時起,她已經習慣了坐在後座,抱著他的腰,隨他乘風奔馳的感覺。時日久了,他車廂裡多了一件為她準備的擋風外套和女用安全帽。
這輛重型機車的性能極好,與她的房車互飆,絕對佔上風,阿國說,老大御風而馳的架勢很帥,可是這個不受拘束的男人,載著她時的車速永遠中規中矩,從未超過七十,阿國聽到還大受打擊,無法接受那樣遜腳的「龜速」出現在他英明神武的老大身上。
她想,那是因為身後有她,他不會拿她的身家安全冒一丁點的險,再有自信的技術都不會。
她從不否認小顧、阿國甚至是郭家人的話,他狂放的性情下,有著此誰都細膩的心思。
郭家老大說,梓齊與他們家結下緣分,是在高中那段叛逆的時期,他與郭家老三同年,他們還打過架、看彼此不爽,他們從來就不是一路的。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當郭家老三出事時,那群平日說什麼義氣相挺的兄弟全袖手旁觀,唯一跳出來幫他、挺他的,竟是平日最不對盤的關梓齊。
老三的命,是他救回來的,這男人講義氣。
郭媽媽也說,這孩子看起來很難懂,其實他只是習慣把心事藏得很深,要用心去看才會懂。
釣魚是他上大學後才有的習慣,每當心煩或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時,他就會去那裡,藉由釣魚來沉思,讓自己心情平靜下來。
他在乎一個人,不會嘴上說說而已,他會真的挖心掏肺用生命來愛妳,把對方的喜怒哀樂都當成自己的來承擔,全心全意去對待,被他愛上是絕無僅有的幸福。
他們還說了很多、很多,她不曉得這男人有什麼魔力,讓身邊每一個人都對他證譽有加?
當晚,即將跌入夢鄉前,她不知怎地,迷迷糊糊就冒出這一句:「關梓齊,你懂愛情嗎?」
「廢話!」他低哼。
意思是——有?!「你愛過誰?」
他手勁一收,用力摟了一下懷中溫軟嬌軀,口氣竟有些惱。「與妳無關。」
是啊,是與她無關,他們之間,只是單純的床伴關係,談不上愛情這回事……
更濃的睡意將她征服,在他懷中調整了更舒適的方位,安穩跌入夢鄉。
這一晚,她睡得特別香。
她發現,關梓齊很會玩,倒不是流連夜店或者是出入聲色場所的那種玩,而是休閒娛樂式的玩法,不論靜態的、動態的,都難不倒他。
他相當懂得生活,不像她,除了工作還是工作,把生活搞得緊張忙碌,看他悠然愜意,再相對自己的貧乏空洞,她真有些嫉妒起他來了。
他似乎挺瞭解她的,每當她有壓力時,晚上就會睡不好、食慾變差,連帶地情緒也會變得暴躁,於是他就知道該適時地抓她出來散散心,鬆弛緊繃的神經了。然後,當晚她就會睡得特別香甜,隔日又能神采奕奕去面對每一個挑戰。
和他在一起的感覺,比想像中還要好,好到旁人頻頻誤會他們的關係,但她無所謂,也懶得解釋,隨他們怎麼想,只要他們自己心裡有數就行了。
不過旁人可不這麼想。
有一回,她將穿過的衣服丟進洗衣機前,在他衣服的口袋裡翻找到一張短箋。
「品婕親親如晤……」才看第一行,她就笑出聲來。這句很明顯是抄襲林覺民喔!
「妳知道嗎?這幾天沒見到妳,我六神無主只想自殺。我嘗試過用麵條上吊,用豆腐砸頭,用可樂做毒藥,用降落傘跳樓……」這誰呀?耍寶喔?
「親愛的,妳的腿一定很酸痛吧?因為妳在我的腦海裡跑了一整天!」她發誓,這句她絕對在網路上看過!
「跟妳說過多少次了,晚上要當心,不要出門,妳就是不聽,看吧,昨天晚上又跑到我的夢裡來了,害得我不願醒來……」她一邊念,一邊被這些從網路上搜括來的肉麻情話給笑到不行,直到角落的署名映入眼簾。
梓齊?!
他突然良心發現了嗎?這麼娛樂她?
她一點都不相信那個嘴巴比血滴子還殺人於無形的男人,寫得出這種東西。
把信拿去問他,他乍看,表情浮現一絲僵窘,微微臉紅。「阿國和小顧這兩個白癡!」
強迫他告白不成,居然耍這種陰招,假他之名寫情書給曹品婕,還寫得低能到了極點。
他警告過無數次,別偷偷在他衣服裡塞些狗屁倒灶的東西,不過看情形應該沒用。
看清這些好事者熱心撮合他們的企圖,她反而期待不定時由他身上找信,看這些另類情書來調劑身心、每日一笑。
這樣的日子,憑良心說,還不壞,她可以全心在工作上,沒有感情的負累,就不用愧疚冷落虧待了誰,他們各有各的生活圈,寂寞時,回過頭彼此相互慰藉。
她一直以為,日子會這樣平平靜靜地過下去,雖然這個男人的嘴巴從不說好聽話,有時還比她這個當律師的更犀利,常嘔得她幾乎七孔流血,但是他的溫柔體貼,總在不經意的小地方顯現,疲憊倦累永遠有一雙臂彎適時供她依靠,讓她感覺有人在身後無聲守護,淺淺地,暖著心。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件事。
如果不是那件事,她竟從沒想過,要與他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