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纏餘韻仍在體內淺淺激盪,他們各據一方,誰也沒開口打破沉默。
多可笑啊!繞來繞去,最終她仍是繞進了他懷中,其實早就注定她是逃不開的,對不對?
他的表情過於陰鬱,那應該是懊悔吧?
她苦笑。沒想到最終她,仍要面對這樣的難堪。
「說吧!再難堪的話,我都受得住。」
耿靖懷一怔,錯愕地仰首。
「別用這種表情看我,我想要的只是一句話——這一切,對你有意義嗎?」
像被利針刺了下,他微微輕顫,目光定在某一處,無力迎視她。「那是意外。」
「意外——」呵,好多了,至少比她料想的答案仁慈上許多。
她止不住地低低笑著,笑聲很諷刺也很悲涼。
「夠了!你如果後悔,可以盡情的哭,也可以指責我,用不著這個樣子!」
「後悔?那又能怎樣?挽得回什麼嗎?你放心,我很看得開,用不著這麼急著用悲憫同情的眼神看我,我不需要!」見她說得這般無謂,鬱怒無由地升起。
今天,不管是不是他都無妨,是嗎?她究竟將貞操看成了什麼?
他氣得衝口而出。「是啊!反正你早就不是處女了,我還見鬼的內疚什麼!」
常語歡臉色一白。這就是他想說的嗎?不是處女?
「耿、靖、懷!你真是混蛋!」她一字字悲怨地逼出話來。
「我說錯了嗎?那麼剛才又是誰存心作踐自己,無所謂張三李四的提供身體讓男人尋歡作樂?」這才是他最無法釋懷的地方!只因今天如果不是他,仍然會是別的男人,那他又算什麼呢?只是陪她沉淪的工具?
她真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夠絕,也將她傷得夠深了!
「你到底還要我怎樣?我挖心掏肺的對待,得不到你一絲一意的憐惜!好,我放棄、我死心,我還你自由,你卻又連解脫的機會都不留給我……耿靖懷,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淚水洶湧地氾濫,模糊了眼前的視線,她用力抹去,絕望地喊著。「就為了妍妍、為了我的無心之過,你執意恨我,好,我認了,那麼你告訴我,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你說啊!」
耿靖懷渾身一震,像是挨了一記重拳,狼狽的低吼。「別跟我提妍妍!」
這種情況下他和語歡是剪不斷、理還亂,他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這個曾令他深深心痛的名字,又該怎麼去面對妍妍那份愧負的情……
然而,語歡卻誤解了,心殘,念也絕了。
她淒涼地微笑。「我現在連提的資格都沒了嗎?」
耿靖懷背過身去,不願看她。
心太痛,分不清為了什麼,是她淒絕的容顏,還是哀切的話語?更或者是為了那道無法給他答案的縹緲芳魂?
於是,他只能殘忍地沉默著。
「好,我明白了。如果——」她停了下,再度幽幽啟口,語調空寂。「我將這條命賠給妍妍,你是不是就能停止恨我了呢?」
耿靖懷聞言駭然,震驚地轉頭瞪視她。見她神色平靜,好似說的是一則不重要的家常瑣事,他頓時氣結。
她——居然試探他?
對,他的確是嚇得差點魂飛魄散,她滿意了吧?
他懊惱又鬱悶地蹙著眉,寒聲道:「你真是無聊透頂!」
一轉身,他忿忿地甩上門!
而她呆怔原處。
再也沒有什麼比這個更悲哀了,她就算賠上性命,居然仍是得不到他的諒解,以及一丁點的疼惜。
「妍妍,這條路是你指引我去走的,請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好不好?我真的愛得好累、好累了……」
拭去淚,死灰般的面容,激起了異於尋常的神采。「我來陪你好不好?妍妍,我再也走不下去了,我好想解脫……然後,我就能停止愛他,心也就不會再那麼永無止盡的痛下去,我不想再承受那些了……」
閉上眼,殘淚未乾的臉龐只剩絕望。
???
回到房中的耿靖懷,心思同樣波濤狂湧難以平靜。
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怎會——做出這麼糊塗的事?
他或許能夠拿一時衝動來解釋,但是欺人容易,自欺卻是難上加難。他心中比誰都明白,他之所以衝動、之所以失去理智,那是因為滿腹狂燒的妒恨所致,他無法忍受她躺在別的男人身下,所以他抓狂了、他失控了!
他不顧一切的只想教訓她所帶給他的痛苦,完完全全獨佔她,阻止她再投向另一個男人懷抱……
如果他有勇氣,早就該承認,他其實是在乎她的,從一開始就是——
閉上了眼,腦中閃過一幕又一幕的畫面,語歡的一顰一笑、一嗔一喜……驀地,另一道影像不期然躍入腦海,那日午後,巧笑倩兮的清甜佳人……那記回眸淺笑的容顏,與她重疊——
他豁地站起身,恍然大悟的衝擊,教他說不出話來。
是她!他初遇的女孩,那個從第一眼便教他失了心的女孩!
他居然到現在才明白!若不是下意識裡逃避面對,其實他早就該正視他們之間存在的,一直都不是恨,而是……擾亂他心湖的幽幽情愫。
如果一切能夠重來,在他們初見時能有所延續,而不是匆匆分離,那麼今天不會是這樣的局面,他會愛她,瘋狂的愛上她!而不是讓她受盡苦楚……
但是,時光不會倒流,一切也不能再重來,在他將心交給了心妍之後,又該如何去面對他和語歡這段早已奠下的情緣?
他無力地抱著頭,再也理不清糾葛如麻的思緒。
他心太亂,無法接受自己背叛了妍妍的事實。不只是肉體上的,還有沉淪的靈魂,他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自己對語歡那份複雜卻也強烈的感情,驚悸中,只能口不擇言的傷害她,盲目的逃避著。
如今,他才恍然明白,他竟然一直都在用這種方式處理他們之間的感情!就因為隱約驚覺悸動的靈魂,所以他下意識的拿恨意當借口,催眠自己,困鎖住心靈深處的渴求,不讓自己深入探索。
也因為這樣,所以每當察覺到情潮隱隱蕩漾,他便以更冷漠、更無情的態度來對待她,一次又一次,直到這段早就存在,卻苦苦隱抑的,再也遏止不住的爆發開來,造就如今誰也收拾不了的局面——
現下,他還掙扎什麼?遲疑什麼呢?她已經是他的人了,而他,也是這麼地渴望擁抱她,他若再辜負她,那未免太混蛋了!
是的,他要娶她,用一輩子來彌補她為他所受的苦楚!
一旦有了決定,心頭的疑慮也煙消雲散。
???
「語歡,語歡——」他敲了敲門,裡頭一片寂靜。
「語歡,別和我嘔氣了,我有事跟你說,快開門!」連喊了數聲,仍是不見回應後,他開始猜測,難道出門去了?
不可能,他們才剛發生這麼激烈的衝突,她不會有心情到任何地方的。
如果,我將這條命賠給妍妍,你是不是就能停止恨我了呢?
突然,一句話躍入腦中,他驚悸不已,不祥的預感包圍住惶然的心——
不,歡歡,你千萬不能做傻事啊!
他不敢多作遲疑,使力將門撞開,驚疑不定的眼眸定在床內睡得安詳的她。他強抑下心中的驚慌,來到床畔試探地低低一喚。「歡歡——」
她沒有回應,雪一般蒼白的臉龐,有著近乎透明的不踏實感。他微顫著手,正欲碰觸,目光卻讓滾落一旁的玻璃瓶給吸引住,瓶內是空的,床上散落著幾顆藥丸,他是學醫的,當然不會不清楚那是什麼。
他臉色乍變。「天哪!歡歡,你怎麼這麼傻!」
不浪費一秒,他飛快的抱起她往外衝。
原來她是說真的,她竟然吞安眠藥自殺!
他滿心懊悔,當時為什麼不平心靜氣好好和她談。
他早該想到的,她當時的模樣太過哀傷,而他居然沒能深思,還以為她只是隨口說說……
天哪!歡歡,你別嚇我,我才剛決定要好好的珍惜你,你千萬不能有事啊!
???
急診室外,耿靖懷坐立難安地漫漫苦候著,千瘡百孔的心早讓悔恨欲絕的情緒給啃噬得面目全非。
他不敢思考,深怕太多的可能性,會將他逼入發狂的境地。
那恍如靈魂割離身軀,鮮血淋漓、天絕地滅的狂痛,一次便夠!如果……如果這一次,他再度失去衷心所愛的女子……不,他根本連想都不敢想,他會發瘋,他會崩潰,這一回,他會再也沒辦法活下去!
歡歡、歡歡……我知道,是我太盲目,是我的錯,我讓你受了太多的屈辱,你別拿這個懲罰我,我再也無法承受又一次的失去了……
他閉上眼,脆弱的淚傾出了滿腔的悲絕與痛悔。
一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她對他而言,是那麼的重要,是在妍妍死後,惟一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力量,她已融入他的靈魂,那是死亦相隨的濃熾狂情呀!
為什麼得到即將失去,才發現他早就不能沒有她呢?
歡歡啊,求你一定要撐過來,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告訴你,我愛你……
像是回應他的呼喚,急診室的門在同時打開。
「爸,歡歡呢?她還好吧?」他衝上前去,憂懼地抓住杜承霖的手。
杜承霖瞥了他一眼,聲音很冷。「你也會在乎嗎?」
幾乎失去愛女的杜承霖,怪他是必然的。耿靖懷無法反駁什麼,因為連他都不能原諒自己。
「爸,你想怎麼懲罰我,我都沒話說,我現在只想知道,歡歡的情況到底如何?」
杜承霖沉默了下,最後仍是道:「沒有生命危險了,只是需要住院觀察幾天。」
懸浮的心終於落實,他鬆了手,整個人虛脫地跌靠牆面。
感謝上蒼!這一回,她沒奪去他以生命全心熱愛的女孩……
???
「還是不見他嗎?」杜承霖審視著女兒平靜的面容。
常語歡別開臉,以沉默作答。
自從她脫離險境後,一直到現在,耿靖懷沒有一天不往醫院跑,但是,醒來之後的語歡,從未見他一面。
她很清楚他只是內疚,她為了他差點送命,他之所以探望她,為的也只是一分道義責任。
其實沒必要的,感情的事,愛得起就要有勇氣承擔隨之而來的苦難,一切都是她的選擇,是她不夠勇敢,所有的後果也都是她該承擔的,沒有誰該怨誰。
所以,他真的不欠她什麼,她不要他的同情、不要他的憐憫,可他懂嗎?
醒來之後,她也想通了,不再去奢求他給不起的情愛,受那根本受不起的傷害,那代價過於慘烈,她再也付不起了!
一切……就這樣吧!無言的結局,或許正是他們所需要的。
「爸,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
「你說。」
「替我把這個交給他……」
???
杜承霖出了病房,耿靖懷並未上前,仍是默默地站在一角。
「她仍不肯見我,是嗎?」
「她要我將這個交給你。」杜承霖遞出手中的物品。
看著手中的牛皮紙袋,他沉默著,不發一語。
「靖懷——」杜承霖思忖了一番,最後仍是開了口。「就這樣算了吧!」
耿靖懷抬起頭。「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很愛妍妍,感情的事沒有誰對誰錯,是歡歡太癡,不怪你。我承認,一開始我是有些許私心的,妍妍太孤獨,我心疼她,為了讓她無憾,我並沒有顧慮你的心情,不曾想過你是否能承受。所以對你,我一直有一份歉疚,而歡歡的出現,讓我天真的以為,這是對你最好的補償方式,卻沒想到……
「我只剩下這個女兒了,見她如此,我這個當父親的,心裡頭是說不出來的疼啊!我只想保護我的女兒,你既然不能真心對待她,那就別再招惹她了吧!」
耿靖懷靜靜地聽著,神色慼然。
「似乎我並沒立場再說什麼了,是吧?」將歡歡傷得不得不以死解脫的人,是他;逼得她萬念俱灰,一心只想斷情的人,也是他!而今,他還能再說什麼呢?
一步步,他轉身離去。臨走之際,他停下步伐,卻沒回頭,只低低地留下一句。「如果我說,我對歡歡的感情並不比妍妍少,你信嗎?」
???
回到空無一人的杜家,不受控制的步伐,來到了語歡房中。
他緩慢的拆開了杜承霖交給他的紙袋。
裡頭赫然是一本日記、鑰匙,以及一隻和他指間婚戒相互輝映、他再熟悉不過的婚戒!
她把這一切都還給了他,這代表她是真的要斷了和他的糾纏!
閉了下眼,強抑下滿腔氾濫的悲楚,他動手翻開日記——
一九九0年七月五日天氣晴
今天,我認識了一名俊雅溫文的男子,我知道他是爸爸的得意門生,名叫耿靖懷。初次與他眼神交會的那一刻,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頭一回,我明白什麼叫「芳心如醉」,什麼又叫「心旌神動」。
我知道我會陷下去,將心許給他,因為他太令我無法招架,像是宿命的眷戀,紅塵一遭,為的就是與他相遇……
他說,我給了他承諾。我很好奇,那是什麼樣的承諾呢?
我想,他遇上的人一定是歡歡。那麼,歡歡一定也有同樣的感覺吧?她該也會瘋狂迷戀他的,因為呵,我們是如此的心有靈犀……
他一翻便翻到了他們初識的那一頁,因為內頁夾著一條水藍色的髮帶,他記得一清二楚,那是初見妍妍時,她繫在發上的。
接下來,密密麻麻的寫著他們相知相許的過程,即使陪她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生死相許的感情,也不曾如此刻這般,覺得自己離她好近,分享著她的內心世界,與她同悲共喜。
一直到最後幾頁,他震驚得無法消化他所接收到的訊息——
一九九0年七月二十八日天氣雨
我終究還是自私的,因為靖懷要我把握我們還能相愛的時光,我太過於貪戀他所給的柔情溫存,所以我還是沉淪了。
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能愛他的日子也有限了,但是歡歡不一樣,她一定可以補足我的遺憾,將我所給不起的一切,盡數交給靖懷,陪他白首。
最近,我開始摺起紙鶴,許的願就是希望靖懷和歡歡能夠快樂幸福的永遠在一起。
歡歡,你一定要好好的愛他哦!當我再也無法愛他的時候,你要代替我,永永遠遠的陪伴他,連同我的分,一起愛下去……
一段段的文字飛掠眼前,卻再也進不去他腦中,他不知所云地看著、看著,手中的日記不自覺地滑落地板。
怎會、怎會?妍妍竟然從一開始,就知道歡歡會是他最後的歸宿,甚至……
他終於懂了!這只婚戒所維繫的,是他和語歡今生的情牽,她只是在代他,也代歡歡訂下彼此——這竟是她臨終前,惟一的遺願。
妍妍,對不起,我傷了這世上愛我最深的女孩,也辜負了你的一番美意!
他垂下眼瞼,一封由日記內掉出的信吸去他的注意力。
拆開信封,發現裡頭竟是一張折疊整齊的空白信紙,一陣突如其來的痛楚擊中心扉,他疼得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這是語歡留給他的。一張空白信紙,所寄訴的是她這段日子的重重血淚與委屈,她在告訴他,情已絕,他們已然無話可說——
歡,我真的傷透你的心了,是吧?
忍住悲楚,他環顧著淡雅清新的房間,輕輕撫過書架上成列的書刊,從沒發現,原來她喜歡看推理小說。
目光順著往下移,來到纖塵不染的桌面,上頭整齊的疊著數份月刊,還記得當初他曾為此事與她大吵一番。
順手翻了幾下,並不意外發現,在那之後,她仍是堅決地持續完成了這篇連載故事。他一直都知道,她要執拗起來,也是無人可比的,就像對他。
鼻骨的酸意衝上眼眶,泛起薄薄淚霧。他一直不曾認真的正視關於她的一切,如今,人去樓空,他只能悔恨。
當他再也無法承受更多的心痛時,他匆匆放下成疊的月刊,一張短箋不期然滑落,他留意到了。
應該是語歡隨筆寫下的,字跡相當凌亂,呼應她當時的心情。
從不預期自己會意外的和靖懷走到這一步,我好茫然,妍妍,我該怎麼辦呢?
這錯誤是無心的,我知道。他當時病得迷迷糊糊,根本就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其實我也很清楚,他是把我當成了你……
我覺得自己好笨!明知道他心裡沒有我,卻還是傻傻的將自己獻給了他,成為最可悲的代替品。但是我還能怎麼辦呢?我真的很愛他呀,我回不了頭,也拒絕不了他,只能放縱他掠奪最純真的自己……
我並不後悔,只是覺得好難過,為什麼就連交付身心給深愛的男人,都要苦苦隱藏,怕他知曉,怕他鄙夷的眼光,我難道就這麼輕賤,這麼不值得人愛嗎?
一字一句,如同驚雷,重重敲上他心房,震得他回不了神。
原來……那夢一般美好的靈魂交會,心神撼動是真實存在的!是語歡,她用最深的柔情慰他淒傷……
是啊!就是那種感覺,那初情悸動的甜美滋味,那第一眼便教他傾了心的溫醉情懷……
而他又對她說了什麼?他竟用「反正你早就不是處女」來傷害她……
「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告訴我!歡歡……你存心要我愧悔至死嗎?」
為了愛他,她受了多少委屈?然而,她卻從來不說,也絕不言悔,一顆心癡執無怨的待他,不在乎苦了自己。
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點點滴滴,她的委曲求全,她的逆來順受,她的強顏歡笑,她的關懷備至,她的無怨無悔,她的癡愛濃情……而他,回報她的又是什麼?
耿靖懷呀!你真是該死!
窒痛的胸口無法喘息,兩行無聲的清淚,悄悄泛流——為那名他早已深深戀上的摯愛。
???
常語歡出院了,卻沒回杜家,而是回常家與養父母相伴。
這些日子耿靖懷並未出現在她面前,她是該鬆口氣的,畢竟,這是她的決定,而他也只是尊重她。
然而,為何內心深處,仍是隱隱泛著失落?
她苦笑,歎自己的癡傻。為什麼就是斬不斷對他的眷戀呢?
「歡歡啊,你過來看看,是不是你朋友寫給你的?真是迷糊,連名字、地址都沒寫。」
她心頭一震,差點打翻手中的鮮奶。
顫抖著手,由常中源那兒接過信,裡頭只寫下簡單的一行字!
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闌珊處。
是他!是他!真的是他!
握緊著信紙貼在心口上,她心湖波瀾狂湧,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旋即,她快步奔向陽台,彷彿心有靈犀的牽引,她一眼便望見樓下佇立的寂寥身影,隔著距離與她遙遙相望,無言的眸,似想訴盡千言萬語——
不!她倏地轉回身,閉上了眼,也企圖阻絕翻飛的思緒。
他不該來的……她都已經放過他,不再去糾纏他了,他還想怎樣?她已經沒有第二顆心可以任他踐踏了呀!
她迅速回房寫了一行字,放入信封內,托父親下樓交給他。
常中源看了她一眼,卻沒多問什麼。
由常中源手中接過信,他低首看著那清秀的字跡。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
是嗎?這就是她想說的?相見爭如不見?
那麼,如果他不再無情,而是以深深的濃情摯愛相許,她是否願意再回到他的懷抱,讓他好好憐她?
???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常語歡盯著剛收到的信箋,失神怔愣。
他想告訴她什麼?他並非無情?他對她,仍是惦念在乎的嗎?所以,他才會來尋她?為的,只是不能沒有她,而非愧疚?
她心亂如麻,一時不知該怎麼做才好。
「去見他吧!」
「呀!」她驚呼了聲,這才發現養父若有所思的目光,不曉得盯了她多久。
「爸,你怎麼——」
「那小子對你應該是真心的,他已經由昨晚站到現在了,你忍心讓他再站下去?」
「你怎麼不早說!」她驚跳起來,飛快往樓下衝。
一見到他,她步伐反倒遲疑了,是「近君情卻」吧!兩人就這樣隔著一條街,默默相望。
好一會兒她鼓起勇氣,緩緩走了過去,直到在他面前站定。
「你終於肯見我了。」
低低地一句再平凡不過的話,卻像是飽含思念,以及椎心的渴求,瞬間引出了她善感的淚。
「你——可惡、可惡、可惡!耿靖懷,你是大笨蛋!每次遇到不如意的事,你就只會折磨自己嗎?告訴你,我才不會感動,我會很生氣、很生氣……」一雙小手拚命地捶他,淚水也拚命的掉落了滿頰。
「我知道,我知道,下次不會了。」他動容地擁緊她。「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原諒我好嗎?」
她吸了吸鼻子。「你要我原諒你哪件事?」
「都要。我做錯太多的事,錯待了你,歡歡,原諒我!讓我們重新再來,好不好?」
「這是你第一次這麼喊我……」她酸楚地低語。
「那不是我要的答案!」他開始急了。
「那我要的呢?你給得起嗎?」她仰起淚光閃動的水眸。
他沉默了下,然後慎重地開口。「我仍愛妍妍,這輩子她永遠都會活在我心中,但,活在我生活中的,是你;我的未來,也是你;陪我共偕白首的,更是你!你們是我無法取捨的光與影,一同存在,這樣你還願意要我嗎?」
「要、要!誰說我不要?!我一直都只愛你,也只要你啊!」她又哭了,這回,是喜極而泣的淚,緊抱著他再也不肯鬆手。
「歡歡——」他激動地摟緊她,印上朱唇,熱切地廝磨交纏,心中只有濃情相許的彼此——
???
也許是看到了樓下熱情的那一幕,在他們上樓來時,常家父母已經識相的避開了。
在她的房間裡,耿靖懷那只與她交握的手,始終不肯放。
「歡——」
「嗯?」她低低回應,只見他執起她的手,將那只妍妍留下的婚戒套入她手中。她一愕,仰首迎進了他溫柔地瞳眸,不禁又熱淚盈眶。
「噓,不可以哭哦。我不想每回訂下自己的新娘,都把對方弄哭。」
「人家……感動嘛!」常語歡傻氣地將臉埋進他胸懷。
耿靖懷憐惜地撫著她的長髮。「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能毫無怨尤的包容我心中永遠存著另一個女孩的事實。」「我不曉得。或許是我太明白你的癡,以及妍妍的美好。一段摯情付出,誰也不能瀟灑的說斷就斷,所以,我只能無盡付出與包容,情願你將心同時分給了兩個人。」
耿靖懷再也找不出更多的言語,足以訴說此刻的感動,千言萬語,只化諸三個字——「歡,我愛你!」
她綻出絕美的笑。「我們也愛你。」
她說的是「我們」!妍妍無法承諾的,她加倍的給了他!
這是多麼靈慧冰心的女孩呀!他耿靖懷何其有幸蒙她眷愛。
情到深處,已無須言語。
「好好休息吧,你一晚沒睡。」
他抿了抿唇,更加擁緊她。「陪我。我想一醒來,第一個看見的人是你。」
「嗯,我陪你一輩子。」輕柔的承諾,伴他入夢。
妍妍,成了他最美的回憶,而她,卻代表他的人生——
縱然分心,那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