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沒回家,隔天被老媽給罵慘了!
情緒很煩躁,莫名地煩躁,低落到她都不曉得自己到底在低落什麼,連茗茗來約她去逛街,她都提不起勁。
「蘋蘋姊心情不好嗎?」連最純真無邪的小茗茗都發現了,真有那麼明顯嗎?
「茗茗怎麼知道?」
「蘋蘋姊眼睛會笑,聲音有表情,有亮亮的陽光哦,可是今天沒有。」
原來,她的眼睛、聲音是有表情的嗎?她都不知道。
她趴在桌上,看著鏡中那個死氣沉沉的自己。
也是啦,這副缺乏活力的樣子,真不像她,死魚一樣。
宿醉未醒吧,頭痛得要死,回來又被老媽訓一頓,誰心情好得起來?
「唉……」要死不活地爬回床上,想再補個眠,翻來覆去許久,始終睡不著。煩躁地拉下被子,盯著天花板,腦中浮現昨天小柔說過的話!
「我向小孟告白了!」
「啥?」劈頭就是這句話:害她一口黑輪卡在喉嚨裡,差點噎死。
「咳∼∼咳咳!」小柔體貼地遞來面紙,她飆淚地咳出那塊黑輪屑,一臉的怨怒。「妳吃錯藥啦?」
這小柔嚇死人不償命啊!
一邊幫她拍背,順過一口氣,小柔輕輕地說:「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大家老是把我和他湊成一對,我也從沒否認過啊。私心裡,我其實很希望它會變成真的。」雖然一開始,小孟就跟她說過,叫她不要理那群瞎起哄的呆瓜,他們自己知道就好了。
一開始,真的是這樣的。
大家總愛把郎才女貌、條件相配的人湊合在一起,這叫才子佳人的良緣——人類最通俗的思考模式。所以她可以一笑置之,在笑鬧擾攘中,恬然安適。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長久的相處下來,他的細膩心思、他的體貼入微、他的照料關懷,點點滴滴,都往心底藏。
她的心,早就不一樣了,挑起漣漪的心湖,再也不復最初當朋友的初衰。
真要她說,她覺得——不解她各種小暗示的小孟,才是那個呆瓜。
「妳來真的啊……」也許是受了太大的驚嚇,言子蘋表情有些呆呆的,有些失神。
矜持羞怯的小柔,居然會主動向男士告白,這得用盡她多少勇氣啊?她一定很愛、很愛小孟吧?
「我一直在等,等他有所表示,可是,我多怕等到最後,只是一場空,我真的很怕會失去他。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如果他不動,那就我來,這輩子第一次,我想自己去追求,我想要的幸福。」小柔的神情,溫柔,卻透著無比的堅毅,那為了愛情而綻放的光亮神采。
「那……他怎麼說?」
小柔搖搖頭。「他還沒準備好。是我步調太急了,但是我會等他,等他真正確定自己的心意。」
「是……這樣嗎?」
「小蘋,我真的很喜歡他,妳知道的吧?」
她怔怔地,點頭。
「這輩子,我能夠握在手中的東西不多,所以生平第一次,這麼在乎一個人,我絕不會輕易放棄。」微微傾向前握住她的手,祈求的眼神看著她。「小蘋,妳會幫我的,對吧?」
喉嚨被扼住,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
好半晌,她感覺自己點了一下頭,也聽見自己比平日更為輕快愉悅的語調。「朋友是幹麼用的?安啦,包在我身上!」
小柔注視著她,深深地說了句:「謝謝妳,小蘋。真的——謝謝妳!」
當紅娘嗎?這輩子沒當過,還真不知從何著手呢!
「唉……」又歎了口氣。什麼宿醉、挨罵,其實她莫名地煩躁,根本就是在煩這個吧!
這又不是一隻公豬、一隻母豬,牽進去交配就可以了,她要怎麼幫啊!
煩煩煩!
抓了抓頭髮,幾乎想仰天尖叫。
江孟擎、江孟擎、江孟擎……我快被你煩死了!
隔天到學校,江孟擎來找她,剛好她去教務處找老師,於是他托同學傳了張紙條給她。
下課一起去逛夜市,有話告訴妳。
小孟
幫她傳紙條的同學打趣問了句:「你們不是堅持冤冤相報報到死的嗎?怎麼江孟擎最近好像很常來找妳哦,該不會移情別戀了吧?這樣不行哦,橫刀奪愛很沒朋友道義耶!」
「妳瘋啦?我和他?哈!」飛快揉掉紙條,最好也揉掉同學的白癡話。
「開玩笑的啦,妳緊張什麼?用膝蓋想也知道妳和他不可能。」
對呀,用膝蓋想。
下課後,她迅速整理東西,走到樓梯,手腕被握住。
「幹麼走得那麼急?」
「急?有嗎?」她哈哈笑了兩聲。
「妳沒看到我給妳的字條?」江孟擎皺了下眉。
「字、字條……哦,有啊!我都忘記這件事了,小柔今天要去醫院檢查身體,你載她去啦!」
「可是我——」
「就這樣,我和阿勤約好了,小柔就拜託你了,拜——」揚手一擺,沒給他發言的機會,趕火車似的衝下樓,一眨眼就不見人影。
這副橫衝直撞,像顆忙碌小陀螺,沒一刻閑靜的身影,他已經看得很習慣了。早認清男人很難抓得住她,但是這一刻,撲了空的手掌,仍是止不住地一陣失落。
他看向空蕩蕩的掌心,目光越過走廊欄杆,底下那道輕快的身影,急著去赴另一個男生的約,離他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再也無法觸及。
大考逼近,她說要專心準備考試,幾乎沒再去過社團。
他不曉得,言子蘋究竟是蓄意還是無心,總是有意無意地與他錯身而過,單獨相處的次數,幾近於零。
演變到現在,幾乎只有六人固定聚會的時刻,他才找得到她。
他挑了個時機,將她抓到一旁。「妳很忙嘛,事業做很大厚,言大小姐!」
「你吃錯藥哦?口氣那麼酸。」很久沒打架,又想來招惹她的拳頭了是吧?
「不是嗎?妳忙得連和我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他淡哼。
「ㄘㄟˊ!你又閒得慌,想找我吵架了哦?」順便附贈一聲煞有其事的歎息,搖頭拍拍他的肩,老氣橫秋地訓勉:「成熟點!不要再玩小孩子遊戲了。」
江孟擎不為所動,定定注視她。「我那天就說了,有話告訴妳。」
「嗯……哦,是哦?」隨便思考丁一下。「好像有這麼一回事,我忘了。」一分神,又對前頭揮手大喊:「不准把人家的汽水喝光!阿勤,幫我看著。」
真是——夠了!
要說她不是有心的,他打死不相信。
「為什麼不聽聽我想對妳說什麼?」
「咦?沒有啊,你說嘛,我有在聽。」
那種眼角餘光猛瞄汽水的態度,叫有在聽?
「妳——」
「怎麼了?」柔柔淡淡的嗓音在他身後響起。「小孟,你別老是和小蘋吵架。」
他吸氣。又吐氣。
「啊你不是有話要說?」言子蘋提醒他。
「咦?你要跟小蘋說什麼?我可以聽嗎?」
他才剛張口,言子蘋搶先一步說:「當然可以!我和他又沒有秘密,不怕人聽啦!」
江孟擎深深凝視她,像要看穿她的靈魂,好一會兒,輕吐出一口氣。「我沒什麼要說的。」已經……沒什麼好說了。
背身而去,不再回頭。
在校的最後一個月,每個人都在拚大考中度過,考完後,那根緊繃的弦放鬆,人也快虛脫了。
放榜後,令人驚異的是,以往成績平平、並不特別出色的言子蘋,居然是他們當中,唯一一個考上公立學校的人,而且還是南部的知名學府。
考前那半年多,她那麼努力在讀書,大家都有目共睹,得到這樣的結果,大家也都很為她高興。
為了這件事,大家約了去唱歌,說是要幫她慶祝,更夠意思的是,還紛紛送上禮物,表示祝福,唯獨江孟擎例外,梁子結到連一毛錢都不想為她花。
阿銘說:「預祝小蘋大學新鮮人的生活多采多姿,追求者擠爆校門,然後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這句話被小臻打了下後腦勺。「小蘋的追求者擠爆校門,那我們阿勤怎麼辦?你要她移情別戀哦?」
「對厚!那追求者不用擠爆校門,轟轟烈烈的戀愛和阿勤談就好。」知錯能改,及時修正。
「對呀,都拖到快畢業了耶,妳哪時要和阿勤正式來場甜蜜熱戀啊?大學生沒談過戀愛,會被笑死的。」夫唱婦隨,小臻附議。
「你們不要鬧了。」阿勤苦笑,看了心上人一眼。
小蘋倒是落落大方。「好啊,你這杯我干了,改天有空就去談。」正要仰頭,拿著杯子的手一空,她咦了一聲,左右張望,最後在小孟手上找到。「你幹麼搶人家的啤酒,要喝不會自己倒哦?」
江孟擎一口喝掉它。「酒量爛得要死,妳還敢喝?」
被騙一次是呆,再被騙第二次,他就是豬腦。
「阿勤,你看你看啦,他又欺負我!大家都送禮,只有這個一毛不拔的小氣鬼沒表示,這也就算了,反正我本來就不指望他什麼,可是他居然連啤酒都不給我喝!」抓著旁邊那人的手臂,哇啦哇啦地告狀。
阿勤笑笑地,撫了撫她稍稍留長的發。「我祝妳大學生活,能夠過得充實順心,誰欺負妳的話,我們一起去揍他。」頓了頓。「當然,小孟的話,我愛莫能助。」
「厚,你這個貪生怕死的傢伙。」
阿勤家境並不寬裕,如果考不上公立學校,也許就改讀夜校,半工半讀了。
阿銘和小臻,一個打算去讀二專,一個打算重考。
小柔呢,上次去做健康檢查,狀況很不理想,也許過兩年,身體調養得更好時,會再去讀吧,現在父母根本放不下心。
至於小孟……沒聽說,他一向是很有主見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旁人很難捉摸,一群人裡,最難懂的就是小孟,也許……根本沒人懂過他吧。
看一看,好像真的她最順利。
「阿勤對你真好,小蘋,你要好好把握哦!」柔柔淡淡的嗓音,難得連小柔都加入戲弄他們的行列,或者……不算戲弄吧,她是很認真地在講這句話。
「還敢說人家,你自己和小孟還不是一樣!人家動作快一點的人,小孩都生夠一打了,你們還在慢吞吞地磨。」小臻回堵一句。
「我——」看了眼小孟,羞怯地垂下頭。「那又不是我能決定的。」
「聽到沒有,人家女主角在暗示了,還不快表示一下,江孟擎,你呆頭鵝啊!」這回,婦唱夫隨,換阿銘大力。
「你們無不無聊?」同樣的玩笑開了兩年多,還玩不膩嗎?
淡淡冷調,不意地,刺傷吳韻柔。她垂眸,靜默不語。
氣氛太熱絡,沒人察覺到她的異樣。
也沒人留意到,整晚繞著小蘋和阿勤嬉鬧時,小孟異常的沈默。
「不是說要找時間談戀愛嗎?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晚了!走走走,西子灣看夜景,培養情調去,順便先熟悉一下校園環境。」
還有空談咧!全世界有誰會比畢業又考完試的學生更有空?此時不談場唯美戀愛,更待何時?
「現在?」小蘋好驚訝。哇咧!阿銘真是行動派的。
「小孟……」衣袖讓人輕扯了下,低低弱弱的叫喚令他垂眸望去。「我……不太舒服……」
他皺了下眉,手掌探向她額頭,還好,沒發燒。
「可能是……空氣不太好。」包廂裡的空氣不太新鮮,小柔本就白皙的小臉,如今更加蒼白。「可不可以……送我回去?」
他當下馬上站起來。「小柔身體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去。」
「啊,你們要走了哦?」
「好啦,那正好,就地解散,讓阿勤他們小倆口去過兩人世界,自由發揮,我們這些大燈泡該閃了。」
江孟擎緊抿著唇,不語。
目光與言子蘋相遇,她避開,又笑嘻嘻地和眾人打屁瞎鬧。
他不再多說什麼,扶著身體不適的小柔,轉身離開。
結果這個夜景一賞,就賞到凌晨一點。
阿勤送她回家時,她眼皮已經重到快撐不開。
和他揮手道別,看著他的機車遠離,才轉身找鑰匙開門。
「男人婆。」
突然發出的聲音,嚇了她好大一跳,鑰匙由手中滑落。
「江孟擎,你嚇死人啊!」看清暗處斜靠的身影,她吐了口氣,順道白他一眼。「你不是送小柔回去嗎?」她以為,他現在會在小柔身邊陪伴。
他不說話,遠遠拋來一樣小東西,多虧她自小生長在「暴力家庭」中,耳濡目染下,身手自然俐落,趕緊飛撲攔劫。
「給我的?」她確認。
他撇開眼,輕點了下頭。
原來他有準備東西送她啊!那剛剛幹麼不拿出來?搞神秘。
心底喃喃咕噥,打量了下掌心的物品。「這啥啊?可以吃的嗎?」小小的,一看就覺得誠意不足,吃也不夠她一口啦!
江孟擎瞪她一眼,想氣,又氣不上來。「我走了。」
搞什麼?他來就專程送這個給她?
一道念頭乍然浮現腦海。他——在這裡等多久了?
「小孟!」只因一股衝動,她脫口喊住他。
他側眸,沒應聲。
「小柔……還好嗎?」想了半天,硬是擠出這一句。
眸光微暗,他輕輕搖頭。
「你們……我是說,你有什麼打算?」
他仰頭,看向暗沈無際的天空,輕吐出一口氣。「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今晚,沒有半顆星星。
言子蘋猶豫了好久,才問出口。「那天……我是說,一個多月前,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他收回視線,深深地凝視她,好一會兒,輕輕搖頭。「沒什麼,那已經不重要了。」
轉身走了幾步,丟下一句:「如果可以重新開始,你會不會,少討厭我一點?」
她呆愣住,而他,也沒真要等她的答案,涼寂的身影,融入無際黑暗。
如果重新開始,她會比較不討厭他嗎?
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那種一見面,就非鬥到你死我活的日子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他若有所思的凝視目光;是她說不出的彆扭,難以坦然迎視他的目光
討厭他嗎?
那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她已經想不起,那是什麼感覺。
也許是烤肉前,也許是那七日的假期中,也許是當他心急如焚找到腳受傷的她時,或者,更早……
後來,她終於知道,江孟擎那晚說的「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是什麼意思。
他要出國——和小柔一起!
他求學,她就醫。
小柔的身體狀況非常不樂觀,父母安排她出國就醫、靜養,小孟就近照料。狀況好的話,也許三、五個月就回來,也或許三、五年,總之,一切難說。
江孟擎在出國的前一天,告訴她這件事。
她無法形容得知這個消息時,內心真正的感覺是什麼,很氣、很氣,氣到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生氣!
氣他,和小柔聯手瞞著她?
氣他,沒告訴她小柔的狀況原來那麼糟?
氣他,剝奪了她關心小柔的權利?小柔也是她的朋友啊!
還是——氣他不早告訴她,都要走了才來說!都成既定事實了,還要她怎樣?連想多珍惜相處光陰的機會都沒有!
那天,她首度氣到無法克制自己的脾氣,與他狠狠打一場許久沒打的架!
這實在是糟透了,他人都要走了,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見面、能不能再見面,她起碼該給他留一點美好的回憶,別讓他以後想起來,只會橫眉豎目地詛咒她。
而她,沒給他辦個送行宴就很慘了,還送一堆大大小小的青紫在身上給他當臨別紀念。
忘記是怎麼開始、怎麼結束的,只記得那一架打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壯烈,然後,她筋疲力盡地趴在他身上,不受控制的眼淚開始一顆顆地掉,掉在他的臉上、眼角、嘴角,模糊了她眼前的視線,也模糊了她眼前的他。
剛開始,他只是擦著掉在他臉上的淚水,擦著、擦著,很順手地也幫她擦掉她臉上的,抿唇嘗著她掉在他唇上的鹹鹹水滴,而後——
重重地吻住她的嘴。
後來再回想,那一段記憶完全是空白的,她只記得,她在事後,狠狠再加送他一拳,為這段從一開始就不怎麼樣的友誼畫下句號。
一個失敗至極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