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樓台先得月 正文 第五章
    恢復邦交之後,我們都很小心翼翼在維護這段得來不易的和平。但是,真的沒事了嗎?不,我從來沒真正安心過,甚至比以前更不安。

    我沒有任何的心情讀書,時時刻刻,總要確認他人在哪裡、做些什麼事,只要沒見到他,我腦海裡就會不受控制地想,他會不會跑去和汪靜儀見面……

    我也不想這樣神經質,可是那一天,他和汪靜儀在一起說說笑笑的畫面一直深植在心底,就像養了一隻小鬼,時時啃噬著心靈。

    我和他都知道,目前的關係有多敏感,一不小心,就會擦槍走火。

    漸漸地,我發現有些時候,他手機會突然關機,再不然,就是響好久都沒人接。以前不會這樣的,每次我想找他時,一定都能找得到,就算在夜裡,他手機也會開著,就怕我有事時,聯絡不到他會心慌……

    我沒辦法說服自己「手機沒電」之類的借口,他是很謹慎的人,出門一定確保手機電力夠充足,從來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敏感地察覺到,他看我的眼神,從以前的溫柔多情,到逐漸摻雜一絲勉強與無力,不再只是純粹的愛戀,我甚至不敢去猜測,他在苦惱什麼……

    我心裡好慌,卻不知道該向誰說,大家一定都會認為我多心了,可是為什麼就是沒人肯相信,女人在愛情中的敏銳度是很準的?

    我不敢去向他證實我的猜測,問他是否變心的問題,怕他承認,也怕他不承認,只能用最笨的方式,時時緊迫盯人,讓他沒有一絲絲的機會,去找別人。

    我們又回到過去的模式,甚至變本加厲,因為以前,只是依賴,而現在,還多了懷疑。

    我現在,必須每天守在他身邊,才能放心。

    直到有一天,我在他房裡,那時桌上的手機正好響起,我看了看浴室的門,他在洗澡,沒那麼怏出來。

    於是我順手幫他接了這通電話。「喂?」

    另一邊完全靜默。

    「喂?」難道使用前還要搖一搖?我真的做了這麼笨的動作,然後又問一次:「請問找誰?」

    「……請問,魏懷恩在嗎?」一個很清柔好聽的女音。

    我胸口一陣抽緊。「妳……找他有事?」

    「我……沒、沒事。」

    通常沒事閒哈啦,都是有一定交情的。

    沒錯,一把無名火已經在胸口燃燒醞釀了。

    她接著又補上一句:「我只是要跟他說,那天的事,非常感謝他……」

    那天的事?那天什麼事?

    很好,魏懷恩,你需要好好向我解釋清楚了!

    「我會轉告他,還有什麼事嗎?」我咬牙說。

    「沒了,謝謝妳。」

    還謝我?這句話聽起來非常諷刺。

    我用力切斷通話,緊握著手機,忍著不把它丟到牆上去摔個稀巴爛。

    懷恩洗完澡出來,坐到我旁邊,順手摟住我的肩。「怎麼啦?臉色那麼難看?」

    「她是誰?」我劈頭就問。

    他一臉莫名其妙,反問我:「什麼誰是誰?妳這麼沒頭沒腦地問,我怎麼回答妳?」

    「我說她!」控制不住怒火,我跳了起來,一把將手機丟回他身上,看他怎麼解釋!

    「妳接我的電話?」他險險接住手機,按了幾個鍵。

    「接不得嗎?如果光明正大,你有什麼好怕的!」

    「妳在查我?妳對我已經不信任到要像個八卦記者一樣,想盡辦法挖我的隱弘?」

    我張了張嘴,想解釋原本沒那個意思,但是這一刻的氣氛……實在說不出口。我倔強地回瞪他。「那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女的是誰?!她說要轉達謝意,她到底有什麼事要謝你!」

    「我怎麼知道?上面又沒顯示號碼。」

    一問三不知,果然是最高明的回答,這樣就不怕撒謊被抓包,還要再編另一個謊來圓。

    「你自己做過什麼事你會不知道?不然人家幹麼要謝你?」

    「我真的不知道啊,一些小事,誰會記那麼清楚。」他揉揉額角,一副不太想跟我談的樣子,我看了更火。

    「她知道你的手機號碼!」

    「那是很正常的吧?有時候學校的事情要討論,幾個比較有聯絡的同學都有我的手機號碼。」

    「你不要推得一乾二淨!那明明就是汪靜儀的聲音。」

    「怎麼又扯到那裡去了,妳不要自己介意她,就什麼都往那裡幻想。」

    「我沒有!那真的是她的聲音。你還有在跟她來往對不對?」

    「沒有,我現在已經很努力在跟她保持距離了,就連分組做報告,我都盡可能和別人換,不去和她有交集了,拜託妳,萱萱,相信我好不好?」

    「那不然她向你道什麼謝?」

    「也許是她機車壞掉那件事……」

    「騙鬼!都幾百年前的事了,現在才來道謝?」當我三歲小孩啊!「還有,要是真的沒什麼,她一開始何必吞吞吐吐,擺明了就是有難言之隱……」

    「我怎麼會知道?我連這通電話是誰打來的都還不確定。」

    「魏懷恩,你不要敷衍我——」

    「停!」他伸手做了一個暫停手勢。「我們不要為這種小事吵架,那很沒有意義。」

    「對我來說有很大的意義!」他甚至連吵都不和我吵,故意迴避話題。「反正今天你不說清楚,我和你沒完!」

    「萱萱,妳講講理好不好?」

    「不好!」他明知道講理我一定講輸他,我沒有他的好口才,那幹麼還要跟他講理?愛情本來就沒有太多道理可講。

    「那不然妳要我怎樣呢?每一個和我說話的女生,只要漂亮了一點,聲音甜了一點,妳就開始胡思亂想了。萱萱,妳不能因為我愛妳,就要我和世界全部斷絕往來,我沒有辦法只活在相愛的兩人世界裡,再這樣下去,我們都會瘋掉。」

    「我沒有胡思亂想,汪靜儀真的……」

    「還汪靜儀!我告訴妳,追求她的人,起碼有一卡車,怎麼輪都輪不到我,妳以為妳男朋友了不起到可以把那一卡車的人都給比下去,讓她甘心當第三者嗎?只有妳才這麼看得起我,事實上,妳就算想送還未必有幾個人肯要。人家從頭到尾都沒表示什麼,妳總不能要我為了子虛烏有的事,見面連個招呼都不打,妳不覺得這樣很失禮嗎?人家又沒得罪我。」

    我就知道啦!每次只要他一開口講道理,我就會敗下陣來。

    到底那個女孩於是不是汪靜儀?和他之間又有什麼曖昧,我還是不曉得!每次都用這招模糊焦點……

    連續張口、閉口,找不到一句話可反駁。「魏懷恩,我再也不要跟你說話了!」我氣得跺腳,轉身開門。

    本來,還指望他留我,其實他不需要搬出什麼大道理的,只要輕聲細語地哄我幾句,就像杜鵑樹下唱情歌那樣地深情,我就會天大的事都忘了。

    我知道我很好拐,誰教我笨,一顆心全繫在他身上。可是他就是不懂,不懂女孩子善感的心思,不懂女孩子就是要人哄、要人疼。

    「我送妳回去。」

    他……不留我?在我們鬧得這麼不愉快之後,他居然讓我走,一點也沒打算留我……

    他真的變了!以前看我難過,說什麼都要逗出我的笑容的他,居然在讓我難過後,任我轉身離去!

    「魏懷恩,我討厭你!」眼淚迸出眼眶,我傷心氣憤地大吼,衝出房間。

    我一邊跑,眼淚邊掉,幾乎看不清眼前的路,回到家後,立刻把自己關在房間大哭特哭。

    房間的電話在我進來後沒多久就響起,我不想接,但它拚命響,害我連哭都沒辦法專心。

    「喂,找誰?!」也不管是誰,我接起電話,粗魯地問。

    「妳剛才闖紅燈很危險。」一聽到這個聲音,我火氣旺到足以燒掉一棟摩天樓。

    王八蛋!都什麼時候了,你不在乎我有多傷心,連一句道歉或好聽話都沒有,還在管我闖紅燈,真的吃定我死心塌地在愛你嗎?未免太欺負人。

    「魏懷恩,你真的以為我非你不可嗎?」

    另一端,一陣靜默。

    我趴在床上,哭得氣息不穩,伸手要抽面紙,大概還剩一個巴掌的距離,我不想起身,右手勾啊勾的,試了幾次——

    「我從沒這樣以為。」透過話筒,耳邊遲緩地傳來這句話。

    砰!我重心不穩,摔下床去,撞到冰冷的地板,分不清是肉體的撞擊較痛,還是他的話。

    「所以,你可以手機號碼滿街撒,紅粉知己多到是誰打來的都分不清楚,我也可以,是不是?魏懷恩,你以為我除了你就沒人追嗎?信不信我離開你,會比現在更快樂、更幸福、更多人愛!」我幾近賭氣地把話丟出來,不等他多說什麼,用力掛斷電話,趴在枕頭上放聲大哭。

    「渾蛋、臭男人、魏懷恩,你去死……」

    和懷恩吵完架後的隔天,我遇到身為女人最麻煩的日子——生理期。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一大早醒來,小腹就陣陣抽痛,我感覺到這一次比往常更嚴重,一早醒來,痛到連站都站不穩。

    我的身體狀況和別人不太一樣,每次生理期都比別人難熬,懷恩陪我去醫院檢查過,醫生診不出確實癥結,只說疑似子宮內膜異位什麼的,我也搞不太清楚。不過醫生建議少吃冰涼的東西,以及冷性食物,而事實證明,我每次吃冰,那個月就會痛得想自殺以求解脫。

    我想起之前和懷恩嘔氣,拉了蘋蘋去旗津吃冰,回來還被他念了兩句……

    可惡,和男朋友吵架已經很可憐了,連身體都和我作對……嗚嗚!好痛——

    把身體縮成一團,愈想愈難過,委屈得想掉淚,但是昨晚哭得太嚴重,今天又腫成核桃眼了,痛得連淚都擠不出來。

    「大渾球!不哭訴就不哭訴嘛,誰稀罕?」小腹絞痛到快要站不穩,我看見鏡中的自己,臉色白得可以嚇死路人,以為七月半提早到了。微抖著手刷完牙,又衝了個熱水澡,才去學校。

    想當然耳,又遲到了,這次連升旗典禮都錯過,被導師整整念了半小時,外加放學後留下來拔除操場的雜草。

    這一次,我心情完全糟到谷底了,任憑鄭旭堯使出十八般武藝兼綵衣娛親,都沒辦法讓我扯動一下唇角。

    「拜託你滾遠一點,讓我安靜一下好不好?」這世上真的就沒有一個人懂我嗎?連身體不舒服都沒人知道,我有一種……被全世界遺棄的感覺。

    渾渾沌沌過到中午,有人說導師找我,我去了一趟發現是誤傳,回來便當被翻倒一地,再笨的人也知道怎麼回事。

    以前還只是口頭上閒言冷語,現在連惡意欺凌都來了。我不說什麼,拿來掃把和拖把,沉默地整理地上的雜亂。

    無所謂了,反正我也痛得沒胃口。

    鄭旭堯不曉得從哪裡得知這件事,午睡時遞來一個麵包和鮮奶。

    「走開!」我口氣極度惡劣,看也不看,趴在桌上默默掉淚。

    放學後,同學都走光了,我等一下還得去操場拔草。不急著離開,慢條斯理收拾好書包,起身檢查每一扇窗戶是否關好,突然「砰」地一聲,我驚嚇地回頭,教室後門被踹開,三、四個女同學大搖大擺走進來,是隔壁班的,平時沒什麼交集,但素行不良,讓老師、教官頭痛倒是多少有印象。

    「聽說妳很囂張?」眼前的桌子被踹倒,大姊頭一腳跨了上去。

    我看了眼她耍流氓的架勢。再怎麼囂張,都沒她一半吧?

    「妳搞錯了,不是我。」不想和她計較,我繞過她想快點除完草回家。

    「干,妳眼中無人哦!」

    是目中無人。我忍住不出口糾正。

    被粗魯地一把扯回來,我沒站穩,整個人跌在地上,耳邊聽到數聲此起彼落的奚落笑聲。

    「姊仔,就是她啦,敢搶我的鄭旭堯,搶了又不好好珍惜,釣一個丟一個,害我家堯堯好傷心,我看了都心痛死了。」

    「還有啦,我家阿炮也被她迷得團團轉,說要甩了我。」

    「哼。狐狸精!」

    「姊仔,給她好看!看她以後還敢不敢那麼囂張。」

    此起彼落的附議聲。分不清是出自誰的口,也不想去分辨,我冷冷地、無感地看著這一切,只覺得好可笑。

    我為了男朋友,防第三者防得心力交瘁,卻在這個地方,被指控是第三者。

    「自己男朋友看不住,怪誰?」失溫的心,泛涼,我嘲諷這一切,嘲諷著!這個可笑又失敗的自己。

    「妳他媽再講一遍!」大姊頭一腳踢來,正好踹中腰腹,我痛得臉色發青,支撐不住地往旁邊倒。

    「叩」!額頭撞上冰涼的地板,我腦袋暈眩,想要站起來,感覺手掌一陣疼痛,被踩在一隻鞋底下,移動不了。

    鞋子的主人蹲了下來,用力扳起我的臉。「妳很漂亮嘛,很甜美嘛,靠這張臉迷男人是不是?我看妳怎麼迷!」她迅速揚掌,在我反應過來前,重重揮下。

    痛,但是心更痛,甚至對身體上的痛開始麻木。

    「對,賤女人,打爛她的臉……」四周開始叫囂,但是無所謂,我不在乎了。

    輕輕地、輕輕地,我竟然還能笑。

    再來呢?情況還可能再多糟?我很好奇。

    「還敢笑,不知羞恥!」頭髮被揪扯住,我微仰著頭,輕喘著忍受頭皮的痛麻,她視線突然停在我的脖子上,我下意識地正要護住,她已經扯下頸間的紅繩。

    「哼,做人太機車,戴一百條平安符都沒用——」

    警覺到什麼,我驚叫:「不要——」伸出手,掌心落了空,我眼睜睜地,看著那抹淡黃光影掠窗而出,往樓下墜。

    鋪天蓋地的痛,揪緊了心臟。那是我的愛情,纏系我和懷恩姻緣的愛情線啊——

    「妳太過分了!」我不知道自己著了什麼魔,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去,還她一巴掌。

    「媽的,妳敢動我!」情況到底有多混亂,我已經完全沒印象,只記得後面幾個見大姊頭挨打,全撲上來,我意識完全是模糊的,但是一股強烈的怨恨,讓一輩子沒打過架的我,豁出去地反擊,心中只有一個意念,誰要傷害我最珍貴的愛情,我絕對會跟他拚命!

    「妳這個人人都能上的賤貨,配不上鄭旭堯!」

    「再敢給我亂勾引男人試試看!」

    「死女人!我警告妳,離鄭旭堯遠一點,否則,有妳好看!」

    ……

    太多雜亂的聲浪飄過耳畔,但是,我已經沒有任何的感覺了……

    「妳們在做什麼!」身上的攻擊與束縛同時消失,四周回復安靜,再然後,我感覺自己落入一道溫暖的懷抱……

    緩慢地仰起頭,我看見,一張盈滿關懷與焦急的臉龐,鄭旭堯。

    「你滾開,離我遠一點。」我反掌推拒,力道過猛,倒向另一邊,他又伸手拉我,但我失去理智,一巴掌揮過去。「你到底要把我害到多慘才甘心?」

    「萱萱,妳不要這樣,我送妳去保健室……」

    他接下來又說了什麼,我沒注意聽,發洩地一拳拳打在他身上,沒有留情。

    「你還敢說!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會變成這樣嗎?現在你高興了,你滿意了?我們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你要這樣陷害我?!」

    「萱萱……」他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還一臉憂慮地凝視我……我挫敗地停了下來,他伸手想安慰,被我揮開。

    我在遷怒。這我也知道,但這件事他逃不掉責任,如果不是他為了擋掉自身的麻煩,製造太多曖昧錯覺,今天又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在我狀況已經夠糟的時候,還要再承擔一個與我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所帶來的災難?

    我縮在牆邊,眼淚一顆顆地掉。

    好好笑,真的好好笑,我到底做錯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待遇?

    「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他輕聲道歉,表情很真誠,但那又怎樣?已經造成的傷害,再也挽回不了。

    「萱萱,妳不要光是哭,說說話好不好?」

    「要我說什麼?反正我就是賤貨,全世界的男人不見了,都來找我討,那誰來告訴我,我的男人不見了,要找誰討?」

    「魏懷恩?妳要我去找他來嗎?」

    「不要!」我立刻抬頭瞪他。這副比鬼還糟糕的樣子要是讓懷恩看到,我還不如去死算了。

    「他又惹妳傷心了?」

    「不關你的事!」

    「我捨不得妳哭。」一輩子沒見過他這麼專注溫柔的表情,我有些愣住。

    「我們不是說好,他不要妳,我會要,妳難過什麼?」他突然用力抱住我,趁我還在錯愕的時候,低頭貼上我的唇!

    我完全傻眼,動彈不得!

    或者說,我根本沒預料過他會有這樣的舉動,一直以來,他都把我當哥兒們,可以百無禁忌開玩笑的那一種,不是這樣嗎?是哪裡搞錯了?

    回過神來,我用力推開他,再甩他一巴掌。「王八蛋!全世界都欺負我還不夠,你還要來湊一腳嗎?」

    「不是這樣,萱萱——」他心急地想解釋什麼,再度抱住我,不肯鬆手。

    「你不要喊我!」這次他有了防備,我敵不過他的力氣,用力推拒無效,開始拳打腳踢。

    但,他始終不肯放,我滿心挫敗,抽乾所有的力氣,鬆懈地開始放聲大哭。

    這是什麼世界?我所認定的一切,全都走了樣。我以為,會和懷恩彼此疼惜、互相珍愛地走完今生,卻發現我們的愛情只是一束點在風中的燭火,那麼薄弱,寸寸危殆;我以為鄭旭堯是知己,不必小心去維護友誼也可以當一輩子的朋友,但是他卻做了本是懷恩該為我做的事……

    為什麼會這樣?那個真正該疼惜我的人在哪裡?為什麼總是在惹我傷心後,由另一個人來給我憐惜關懷……

    心,好痛,好痛……在我最無助的時候,身邊的人卻不是最愛的他……

    我不曉得自己到底哭了多久,一直到兩眼酸澀,再也流不出一滴淚來。

    鄭旭堯始終抱著我不放,胸前的校服全被我哭濕了。

    「還是很生氣嗎?」他輕拍我的背,似安撫,又像伯我哭得太厲害,順不過氣來。

    「很氣。」我回答,扳開他的手。誰允許他亂吻我的?這個仇比小時候害我破相更深,會記到下輩子去。

    「要怎樣,妳才肯原諒我?」

    「那就把我的平安符還給我!否則就走開,不要理我!」

    「可是妳身上的傷……」

    那個安置在平安符袋裡的東西,比我身上的傷更重要,他知不知道啊!

    我真正痛的,是那種守不住的感覺,我害怕,那是一種警訊……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把它找回來!

    「等一下,萱萱!」他追在我後面下樓,我不理會他,順著剛剛平安符從樓上扔下來的位置,尋找可能的落點。

    鄭旭堯也不再說話了,開始分頭幫我找。

    從四樓掉下來,這範圍其實很大,要找到並不容易,最糟糕的狀況,可能被某棵樹的樹枝勾住、可能順著風向吹到水溝或任何找不到的地方……

    我愈想愈慌……不行,再猜下去,我又要哭了。

    一個鐘頭過去,希望愈來愈渺茫,我情緒低落得無法再找下去,就地蹲在水溝旁,埋頭不言不語。

    我的愛情……真的回不來了嗎?懷恩、懷恩、懷恩……

    想到我和他大半夜飆到台南求平安符的瘋狂、想到兩人共有的甜蜜時光、想到一句句傻氣的情話與承諾……

    曾幾何時,溫甜的愛戀,被一次又一次的爭執所取代,歡笑被重複的淚水所掩蓋……懷恩,我們之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不像你,我不像我了……

    「萱萱,妳起來,不要哭了。」鄭旭堯扯著我的手臂,被我甩開。

    「你不要管我啦!」我把頭埋在膝上,不肯抬起來。

    「這個,拿好,不要再掉了。」他將一樣小東西塞進我的掌心,我驚愕地仰眸。

    是平安符!真的是平安符,他找到了!

    仔細檢查,裡頭裝的紅線還在,確實是我遺落的那一個。

    我將失而復得的平安符小心捧在懷中,聽見他悶悶的聲音:「它讓妳那麼傷心,妳還是把它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聽出他別有所指,我吸了吸鼻於,仰頭看他。「你為什麼……」我都極盡惡劣地在趕他,想和他劃清界線了,他為什麼還要留下來幫我找東西?明知道我的傷心難過,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他伸手觸摸我的臉,上頭還有淚痕,以及紅腫的痕跡,好輕、好輕地說:「只要妳不哭,我什麼事都願意為妳做。」

    我心臟一緊,瞪著他。「鄭旭堯,你不要亂講話!」

    他像是沒聽到,逕自說:「妳知道嗎?我很不甘心,有時候我覺得,我只是輸在起跑點,輸在缺了天時地利人和的絕佳條件——」

    「我叫你不要說了,你聽不懂嗎?」我真的生氣了!他憑什麼以為,不顧我意願地強吻了我後,就有資格說這種話?我原諒他,不代表他可以得寸進尺!

    「妳和他在一起,明明不快樂——」

    「那又怎樣?」一個不懂我心情的男人傷了我的心,我就該向另一個男人尋求慰藉嗎?他們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憑什麼這樣擺佈我的喜怒哀樂?

    這群自以為是的臭男人!我二話不說,甩頭就走。

    「好好好,妳不喜歡我說,我不說了。我陪妳回去。」他跟在我身後,回教室拿書包,在上樓時遇到準備離開的導師。

    「咦?萱萱,妳怎麼還沒回去?」

    啊,糟糕,被這群人一鬧,我完全忘了被罰勞動服務的事。我心虛到結巴。「那個……老師……操場……」

    「妳的家人剛才有來找妳,他有向我解釋過原因了。言子萱,妳身體不舒服就要說啊,除草的事情就算了,妳早點回去。」

    「喔,謝謝老師。」我吁了口氣,趕緊溜進教室,拿了書包離開。

    「哎,妳身體哪裡不舒服啊?」鄭旭堯像個背後靈似的冒出來,從上到下打量我一遍。

    我一陣臉紅。「關你什麼事!」

    幸好他沒追根究柢,乖乖載我回家。也幸好有他,今天實在太累了,沒力氣擠公車。

    回到家時,爸爸正在廚房煮菜,連忙探出頭來。「萱萱,桌上有煮好的黑糖薑湯,妳先下來喝一點。」

    「等一下,我換個衣服。」這麼糟糕的樣子,我不想讓爸看到,為我擔心。

    我拿了替換的衣服進浴室,脫掉衣服,嘩啦啦的熱水由頭淋下,我看著一身的青紫傷痕,忍不住又悲從中來。

    我迅速洗完澡、吹乾頭髮下樓,由保溫壺中倒了杯熱姜茶,一口一口啜飲,暖暖熱熱的感覺滑過胸腹,絞痛感似乎也舒緩了些。

    我想起一件事,揚聲問:「爸,你剛剛有去學校找我?」

    埋頭洗菜的爸爸頭也沒拾。「沒有啊。」

    那就是媽媽嘍?

    我左右張望了下。「媽還沒回來?」

    「她今天和客戶簽約,會晚一個小時回來。」

    怪了。不是爸,也不是媽,那會是——

    「咦,恩恩沒跟妳一起回來?」爸突然又冒出一句。

    我思緒中斷。一口薑湯差點噴出來。「恩恩?」

    「妳現在喝的薑湯就是他帶來的啊。」爸笑笑地補上一句:「妳的生理期,他記得比我還清楚。」

    我以為、我以為他不理我,不關心我了,沒想到,他一直都記得……心,有點酸酸的、暖暖的。

    「他說要去接妳下課,妳怎麼會沒看到他?」爸還在困惑地自言自語,但是我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腦海轟然巨響,頭皮一陣麻。

    不會……那麼巧吧?如果他有來教室找我的話,那、那……

    回想更早之前的畫面……我很怕,真的很害怕,我連最糟糕的狀況都設想過了,可是我不懂,如果他真的看到了,為什麼不跳出來質問我?他是我的男朋友啊,他有那個權利生氣的,為什麼不吭聲,靜靜地走開?還是……他就是太生氣了,氣到拂袖而去?

    我希望只是單純的錯過,而不是讓他看到不該看的事情,否則,我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想到這裡,我再也坐不住。

    「爸,我去找懷恩!」

    用了最快的速度趕到四叔家,他不在,茗茗說,他出門前有交代,是要來找我。

    於是我又心急如焚地撥他手機,重複地一直撥、一直撥,可是就是沒人接。

    他真的看到了對不對?他在生我的氣嗎?

    我抱著手臂,無助地呆坐在沙發上,內心好恐懼,怕他再也不理我、不聽我解釋。

    「萱萱姊,妳是不是和哥哥吵架?」茗茗扯了扯我的衣袖,輕聲細氣地問。

    我只是搖頭,不知道該怎麼說。

    「你們和好好不好?哥哥最近看起來,好像有很多心事的樣子,都不太愛笑了,妳也一樣,那就和好嘛,大家都開心了啊!」

    小茗茗,我很羨慕妳的天真,可是感情的事,通常沒那麼簡單。

    我抱著她,難過地直掉淚。

    「茗茗,妳幫我告訴他,我最愛的人是他,永遠永遠不會變心。」

    茗茗一雙小手忙碌地輕拍我的背。「我知道啊,哥哥一定也知道,妳不要擔心。」

    是嗎?他真的知道嗎?

    那天回家後,我不死心,不斷撥著他的電話,直到手機被我撥到關機、直到轉入語音信箱、直到睡前,我都還在撥。

    ★「懷恩,薑湯我喝完了,很好喝,肚子不痛了,你不要擔心。」★

    ★「懷恩,你在生氣嗎?我們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茗茗說,你一定知道,我很愛很愛你的。你真的知道……對吧?」★

    ★「懷恩,不管我們有多少不愉快,都忘記好不好?我不在乎要為你流多少淚水,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懷恩,我們說過永遠不分開的,我沒有變,你也不可以變……」★

    我留了好多好多的留言,自己都記不清楚說了什麼,幾乎擠爆他的信箱,但是,他沒有響應,一直到我睡著,電話仍是靜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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