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使出她所向無敵的撒嬌功力,又纏又賴地提出讓風無痕習武的要求,這讓俞老爺頗感意外。「他說要習武?」
「不是他說的,是我看得出來。」無痕總是很不快樂,而她希望他快樂,所以就不會錯失能讓他快樂的機會。
若爹同意,那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學了,而且學到的會更多,雖然她不明白舞刀弄劍有什麼好玩的,但無痕喜歡嘛,她說什麼都要成全他。
「哦?那雪兒又是怎麼看出來的?」他的小女兒幾時學會讀心術了?
「他看向練武場的表情有著神往,而且爹,我跟您說喔,無痕好厲害唷,姊姊學了三個月的拳法,就是很亂、很亂的那種拳,我看得頭都昏昏的,可是無痕看一遍就會了耶,好聰明對不對?」
聽小雪兒的口氣,像是欽佩極了風無痕。
「一遍就會?」俞老爺有著淡淡的訝異。
「對呀!」深怕父親不信,夜雪的頭點得又快又用力。
這麼說來,這個風無痕倒是個百年難見的武學奇才。
他挑選了不少頗具資質天賦的人才,加以訓練,這些人才將來都會是他有力的助手,而大女兒也有這方面的興趣,他的教育方式向來是隨兒女的興趣去發展,所以也就讓她一起學了,不過,包括朝寧在內的所有人,他倒是不曾聽過如風無痕這般天賦異稟、悟性絕佳的習武奇葩,也難怪他驚奇了。
既然他都培育了這麼多人才,多個風無痕未嘗不可,何況,這麼個曠世奇才,不栽培未免可惜了。
「好不好嘛雪見父親沉默不語,勾著他的頸子又嬌又軟地問著,擺明了他不答應,就纏到他煩死為止。
「我想不出讓他習武有何好處。」俞老爺故意回答得模稜兩可,因為他更好奇雪兒為何處處代風無痕出頭,這又不干她的事,她不覺得對風無痕好過頭了嗎?
「因為……呃……」因為什麼?總不能說無痕開心她就開心吧?
她想破了小腦袋瓜,好不容易才讓她想到一個絕佳理由。
「爹,雪兒很嬌弱,對不對?」
俞老爺不明白女兒怎會突然冒出這句話,莫名其妙的點了一下頭。
「姊姊習武,但雪兒不愛,對不對?」
裝滿霧水的頭又點了一下。
「那麼雪兒既嬌弱,又不愛習武,也就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所以是不是要找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保護雪兒的安全?」呵呵,這就是重點。
所有的疑惑,全獲得了解答,愈老爺露出瞭然的微笑。
「府內有不少侍衛,由雪兒挑去。」他有意裝迷糊。
「雪兒只中意無痕,其他人我不要。」
「所以爹就非讓他習武不可了?」
夜雪忙不迭的直點頭。
俞老爺故作無奈的歎了口氣。「那好吧,誰教雪兒是爹的小心肝呢?」
「謝謝爹!」夜雪笑逐顏開,親了父親臉頰一記,迅速地跳下他的大腿往外飛奔。
她要趕快將這個好消息告訴無痕,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達成目的就走人啦?現實的丫頭!
看著女兒跑遠的身形,俞老爺不由得在心裡咕噥。
情勢一日日演變,到最後,風無痕在俞府,已是有下人身份,卻無下人之實,所有人都知道風無痕地位特殊,不比一般下人。因為他是小姐的人,所以連府內的總管事都管他不得。
有什麼辦法呢?最得寵的二小姐護他護得緊嘛!
而夜雪既這般重視他,自是說什麼也不會讓他侍候她,從父親那兒將他要來,只是要他相伴,別無他意,就連「護衛」之事,也都只是個幌子,不過無痕看來似乎認真得緊,他說若無一身好武藝,談什麼都是枉然,於是他積極習武,承諾將竭盡所能地保護好她。
夜雪轉著靈巧的大眼睛,看著遠處正執劍比試的無痕與姊姊。她覺得無痕好有本事,才半年就勝過了所有的人,虧爹還誇口說這些都是他精挑細選的人才,哼,才怪!沒有一個人比得上無痕,無痕才是最好的。
鏘!
一陣金屬落地聲響起,風無痕一劍指向俞朝寧咽喉。
「得罪了,大小姐。」風無痕靈巧地收回劍式,雙手一揖。
「哇,好棒!好棒!無痕又贏了!」夜雪想當然耳是他的最佳者,她立刻開心地跳了起來,雙掌好用力的拍著。
姊姊真丟臉,輸了無痕好多次,她都數不清了。
俞朝寧雙頰赤紅,從小,她便爭強好勝,而今,卻一再地敗給了一名身份卑微的小奴才,教她怎嚥得下這口氣?而小妹的喝采,無疑是火上加油,在輸不起的心理作祟下,她怨怒的一掌摑去。
風無痕硬生生的挨下這一記巴掌。
「大膽奴才,竟敢衝撞本小姐,活得不耐煩了嗎?」
夜雪變了臉色,趕忙跑去,推開了朝寧。
「姊姊怎麼可以打無痕!」她氣鼓鼓地瞪著俞朝寧。
她很少生氣的,可是每次只要無痕受到委屈,她就覺得好生氣、好生氣,她說過不讓任何人欺負無痕的,就算是她的親姊姊也一樣。
「這不關你的事,你走開,雪兒。」她今天一定要教訓這個放肆的奴才!
「不要!明明是姊姊不對,打不贏無痕就耍賴,姊姊好壞,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鼓著氣呼呼的雙頰,她拉住風無痕的手。「無痕,我們走。」
「小姐……」風無痕任她拉著走,早已學會不訝異了。
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都是這樣,代他不平,代他呼冤執言,他感動於她的全心維護,卻不知該如何表達,只能悄悄典藏心底,化諸最溫馨的一頁記憶。
看她噘著嘴,小臉紅撲撲的,一句話也不說,他只好設法引她開口。「小姐,無痕沒事。」
才怪,好好的一張臉都被抓出血痕來了,還說沒事,是不是要到毀容才算有事?
不知道為什麼,胸口好像壓著什麼東西,她覺得好疼。
見她依舊沉默,風無痕繞到她跟前。「小姐,同無痕說句話好不好?」
她還是默不作聲,仍在思考那莫名的情緒是由何而來。
「小姐再不說話,無痕會以為小姐在生無痕的氣,無痕會難過。」
夜雪眨了眨眼,仰首看他。
他會難過?是不是就像她一樣,心口疼得難受?
她終於開口,因為她不要無痕和她一樣疼。「臉痛不痛?」
小姐肯和他說話就好了。
風無痕釋然的搖了下頭。「不礙事,小姐也別在意了。」
「姊姊真壞。無痕為什麼不生氣呢?」她還是很難釋懷。
風無痕逸出苦笑。
他為什麼不生氣?為什麼要任人糟蹋?因為這是他的命,而他認命。
小姐總是看不清事實,總是認為他與她沒什麼不同,小姐的善待,是他的幸運,但這並不代表每個人都有她的善良,他早就認清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卑微寒傖的人生除了笑罵由人外,他又能如何?
「無痕並不在乎,請小姐別為此心煩。」也許有悲,也許有怨,那些都只能留著自己嘗,他不會說,也無意讓誰明瞭,包括這一生唯一待他好的小姐。
騙人!她看得出無痕不開心,如果真的不在乎又怎會不開心呢?
「無痕,我們出去散散心好不好?」說不定這能讓他心情開朗些。
的使命是追隨小姐。
走了兩步,他回過身,遲疑地朝她伸出手。
夜雪綻開燦爛的笑顏,開開心心地將柔嫩的小手放到他掌中,他不由自主的握住。
小姐的手,依然是那麼的溫暖,小小的,好柔軟。好幾次,他想握住它,卻提不起勇氣,從沒有一雙手,能帶給他這麼深的震盪——她是不是知道,他好喜歡握著她的手的感覺?
由後門出去,有一大片樹林和一條小溪,離俞府不遠。
他們是偷偷溜出來的,得在還沒有人發現之前回去,所以也不能耽擱太久。
「無痕,有魚、有魚——」她指著溪面,興奮的直叫。
「小姐若要,無痕便抓來給小姐。」
「無痕會抓魚?」明眸亮了起來。
「就等小姐一句話。」
「好哇、好哇!」她語調不穩的直點頭。
風無痕脫了鞋,捲起袖子涉入溪水,靜立在水中好半晌,夜雪兩眼瞪得大大的,偏著小小的頭顱,有趣地直看著。
魚兒本來因無痕的到來而嚇得跑光光,可是無痕好有耐性,他不動,魚兒又笨笨的沒了戒心,在他腳下游來游去的。
她怕自己笑出聲來,嚇跑了魚兒,趕忙摀住小嘴。
風無痕挑眉看了她一眼,那嬌憨逗趣的模樣,令他莞爾。
盯準了腳下一尾小魚,他眼明手快的探入水底,在他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倒楣的小魚兒自是難逃「魔掌」了。
「給我、給我!」夜雪又叫又笑,急巴巴的將兩手併攏伸向他。
掌中滑不溜丟的小魚怎麼抓也抓不穩,在風無痕放下後沒多久,又從她小小的手掌給溜了。
「啊,我的魚——」她失望地直叫,差點就要衝進水中將它抓回來。
「小姐,不可以。」風無痕拉住她。
時序入了秋,溪水很冷,小姐天生體弱,要是受了寒可就糟了。
小臉黯了下來。「就算只是坐在溪邊踩踩水花也不行嗎?」
「這——」寫滿冀盼的盈盈大眼,硬是看軟了他的心。
「好不好?無痕。」這回,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口吻可憐兮兮地。
要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不為所動,那就是鐵石心腸了。
其實,她可以不管他的,反正他又不能拿她如何,可她就是不敢隨心所欲,因為無痕沒同意,她就怕無痕不理她。
風無痕勉為其難的讓了步,幫她脫下鞋襪。
「謝謝無痕,無痕最好了!」她露出了連天邊星辰都為之失色的粲笑。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千金小姐,無邪、純真、容易滿足,瞧她自得其樂地,赤足踩著溪水,銀鈴笑語不斷,他唇畔亦不知不覺地浮起柔柔淡淡的笑。
「我可以再往前一點嗎?」又用充滿渴求的眼光看他了。
內心掙扎好一會兒,他又沒志氣的妥協了,只因不忍她眸中動人的光彩黯然失色。
「只能一點。」
夜雪掬著水花,愈玩愈忘形。偷偷瞥了無痕一眼,他正拾著小石子往更遠的溪流丟,反正他沒注意到,應該沒關係吧?她吐了吐小粉舌,又往前跨了一大步。
哇,她已經看得到魚兒在游了耶!
她開始和小小魚兒玩起捉迷藏,一下追這條,一下逗那尾,玩得不亦樂乎。
不過呢,樂極往往會生悲,喏,眼前就有個典型的範例。
正玩得得意忘形之際,腳下傳來一陣刺痛,溪底尖銳的石子劃破了細嫩的腳掌,她痛呼出聲,整個人撲跌進水裡頭,吞沒了她小小的身子,她只來得及驚呼一聲:「無痕——」
水跑進耳朵裡,又跑進鼻子了,還有嘴巴……她想喊,也想掙扎,可是水一直衝……
好冷、好冷……
那一聲驚懼的呼喊令風無痕臉色一變,驚跳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衝向她。「小姐!」他從沒怕過什麼,但是那一刻,他慌了、怕了!他不知道小姐什麼時候跑到那麼深的水裡去,她身子如此輕盈,隨時都有被溪水沖走的危險性,她不曉得嗎?
直到緊緊抱住了她,將她帶上岸邊,他那顆急遽跳動、絞緊而發痛的心仍是無法平息,他牢牢地將她摟在懷中,一刻也不敢鬆手。
他不是怕責罰,也不是擔心不能向老爺交代,而是因為……這是在乎嗎?他在乎她?!
「咳、咳……」嗆進鼻腔的溪水,令她痛苦的皺著臉猛咳。
他自認動作夠快了,但驚惶之中,還是讓她喝了好幾口溪水,夜雪冷得渾身直發顫。「無……無痕……我好冷……」
風無痕二話不說,立刻橫抱起她。「小姐忍著點,我們這就回去!」
她腦袋瓜全成了一團漿糊,但迷迷糊糊中,對他,仍舊掛心不忘。「走……後門,別讓人瞧……見,否……否則……你會被……」
「小姐!」他不自覺地將她擁得更緊,眸中湧起酸楚的水光。
有她這句話就夠了!他不怕他會如何,他真的不怕!再深的責難,他也甘之如飴。
夜雪很想避開這樣的場面,但一進門,一身狼狽的他們仍是讓人給撞見了!
這下可不得了,驚動了老爺、驚動了全府上下,他們的寶貝小姐可不曾弄到這般淒慘過,可想而知的結果,是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奶娘要將她帶回房去梳洗,但她不依,因為無痕被帶到大廳去,她擔心他,所以就跟著去了。
現下,府裡搞得人仰馬翻,全忙成一團,衣衫一件又一件的往渾身濕淋淋的夜雪身上套,又急匆匆地差人去熬薑湯,深怕嬌貴的小姐受了寒。
夜雪拉了拉身上的衣袍,怯怯地拾眼看了下父親凝肅的表情。
怎麼辦?爹好像很生氣!
俞老爺見心愛的女兒凍得嘴唇都發紫了,著實教他心疼得都快說不出話來,當下,一股難抑的怒火狂燒而起,直盯住風無痕。「你有什麼話說?」
「無痕失職,無話可說。」他甘心領受任何責罰。
「很好!」俞老爺把理智給氣掉了,命人去取家法。
夜雪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跪在廳前的無痕。爹是說要打無痕嗎?
婢女將祛寒的薑湯熬好奉上,暫時拉來夜雪的視線。
咦?只有一碗?!可是無痕為了救她也落了水呀!他和她一樣全身濕濕的,他也會冷的,他們怎麼都不管他?
看了下手中的薑湯,再抬眼望向無痕,她連猶豫也沒有,立刻跳下椅子朝無痕奔去。「無痕,給你。」
此舉,使得全廳的人皆瞪大了眼,抽氣聲清晰可聞。
「小姐……」風無痕也料不到她會有這樣的舉動,一時無措。
小姐呀,你單純的心思,可知這會造成多嚴重的後果?
「老爺,這是惡奴欺主,大不敬呀!」
「這風無痕分明包藏禍心,請老爺明察呀……」
太多的聲浪由各處傳來,一致投向風無痕的目光,全是嚴厲的撻伐,眾人莫不認為,風無痕利用了小姐的天真無邪而欺她,天曉得私底下他還讓小姐吃了多少悶虧……
百口亦難辯,他習慣了被曲解,早已學會不再爭論什麼。
大家好像很氣憤,為什麼?夜雪不甚明白的看著每一個人。
「無痕?」薑湯還在她手中,他沒有接過的意願,難道他不冷嗎?
「無痕不需要,小姐自己喝。」
「可是……」
「又在裝模作樣了。」一句譏諷不知由何處傳來,分明在火上加油,唯恐天下不亂。
老管家興沖沖的取來家法,一點也不掩飾臉上的幸災樂禍。
爹真的要打無痕!夜雪瞪大了眼。「爹,不要啊!」
俞老爺不看女兒,威嚴的下令。「給我重打三十板!」
夜雪低呼了聲。這三十板打下去,無痕不死也會重傷!
「是!」老管家暗喜在心的領命。讓他逮著機會了吧!就不信整治不了這小子!他絕對會「扎扎實實」的打,一下也不含糊!
當第一板打下來時,風無痕便立刻覺悟到老管家在公報私仇,他不會讓他太好過。
他認命的閉起眼,咬緊牙關承受,硬是挺直了腰桿不吭一聲。
挺傲的嘛!看你倔到什麼時候!老管家恨恨地看著他,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就不信沒法打到他哭爹叫娘。
夜雪急了,兩顆小小的淚珠跌了下來。「爹……別打無痕,求求你呀……」
俞老爺硬是鐵了心不理會。
「爹——」夜雪焦急地想奔上前去,兩旁的婢女機靈的拉住她,就怕板子不長眼,誤傷了小姐。
「爹!」夜雪一聲比一聲喊得更急。「不是無痕的錯,都是雪兒淘氣,是雪兒不乖,雪兒不聽話,爹打雪兒好了,不要怪無痕……」
兩旁婢女一個閃神,讓夜雪掙了開來,在眾人措手不及下衝向風無痕,代他挨了甫落下的一板。
看清眼前的人兒後,老管家臉都嚇白了。
「小姐——」駭然大驚的呼喚聲中,包括了風無痕的。
她今天的每一道舉動都嚇壞了他。
好痛!
她跌落風無痕懷中。
由背後泛開的疼楚,如烈火延燒,席捲了所有的知覺,然後……然後……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受了寒,高燒不退,加上柔嫩的皮膚劃了一道熱辣的血痕,真是雪上加霜,夜雪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
醒來後,心急如焚的父親守在床邊,一群丫鬟在她房裡進進出出,繞得她頭都昏了。
她出聲。
「怎麼樣,還疼不疼?」俞老爺見女兒醒來,關切的連聲問道。
她搖了搖頭,眼珠子繞著房內轉了圈。「無痕呢?爹沒再打他吧?」
說到這個,俞老爺就滿肚子又氣又憐。「傻雪兒,爹在教訓人,你幹麼沒事去挨板子呢?」
不是她喜歡挨板子,而是她知道擋在無痕面前,爹就不會再打無痕了。
「禍是雪兒闖的,累無痕受罰,雪兒會難過。」
看來,雪兒對風無痕的重視,已凌越了主從分界。
俞老爺思忖後,決意道:「也許,我該制止你再與無痕接近。」
作這樣的決定,並不是因為真信了那些下人的言語,風無痕是個有骨氣的孩子,他做事不會不知分寸的,所以半年多前,他才會將雪兒交由風無痕來守護。
問題在於雪兒,她對風無痕並沒有主僕的認知,老是拉下尊貴的身段,又是遞薑湯、又是挨板子,再這樣下去,會損及她身為小姐的尊貴及威儀,亂了府裡的規矩。
但夜雪才無心思考這麼多,光聽父親說要分開她和無痕,整個人全慌了。「這是為什麼?爹,為什麼不讓我和無痕在一起?」
「因為你的主僕不分。」
她不懂。只知道她快要失去無痕了。「可是……爹答應過要讓無痕來保護我的。」
「結果呢?是誰讓你又是受寒,又是挨傷的?」
「那是……那是因為……」她無話可答。「爹是因為雪兒落水的意外,在生無痕的氣嗎?對不起、對不起……雪兒下回再也不敢淘氣了,雪兒會乖乖的,求求你,爹,別讓無痕離開我……」
「爹換個比無痕更好的人給雪兒,不好嗎?」他試圖作條件交換。
「不要、不要,沒有人比無痕更好了。」她什麼都不要,只要無痕,因為無痕很重要、很重要,誰都不能代替,沒有無痕,她會傷心得死掉!
「好不好?爹,雪兒以後-定會很聽話,爹……」她急得兩行清淚都掉了下來。
女兒從來不曾用這般楚楚可憐的模樣,強烈地向他要求什麼,除了為難外,他更意外雪兒如此看重風無痕。
一向就將小女兒疼之如命,怎堪她帶淚哀求,於是他態度再也決絕不起來。「讓爹考慮、考慮。」
說完,他起身開門,瞥了眼門邊佇立的身影,他不發一語,冷著臉頭也不回的離去。
害他寶貝女兒受了寒,這口怒氣都還沒消呢!他管他要站幾天幾夜!
「爹、爹——」夜雪喚不回父親,只能憂惶不安的枯坐在床邊。
慘了、慘了,爹這回怕是認真的了,她要怎麼樣才能留住無痕呢?
無暇多想,她匆匆跳下床,管不得昏沉沈的頭和背上火辣辣的疼。她要去找無痕,有無痕和她一起求爹,爹就不會狠心分開他們了。
對,就是這樣!
急匆匆地拉開房門,眼前的身影令她「呀」地一聲,叫了出來。
是無痕!
他怎麼會在這裡?屋外好冷耶,他站了多久了?
「小姐……」一見著她,風無痕反倒訥訥無言。
他好擔心她,可是低微的身份又沒資格過問什麼,許多人忙進忙出的,卻沒人肯告訴他小姐的情形,他從昨天守到現在,心始終懸著,不願輕易離去。
「無痕!」她一把抱住他,震呆了風無痕。「你別走好不好?永遠跟我在一起,我不要跟無痕分開……」
風無痕愣愣地低首看她。小姐何出此言?
夜雪見他不言不語,心裡頭更是急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害你被罰,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無痕不要討厭我好不好?我發誓,以後再也不任性,你原諒我,真的,我不會再讓無痕受委屈,無痕說什麼,我都會聽,好不妤?!」
風無痕錯愕地看著那張哭得慘慘切切的容顏,肆流的淚水掛在臉龐,他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他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奴才,值得小姐為他悲傷若此嗎?
「無痕不原諒我嗎?」見他不說話,她哭得更加傷心。「不要嘛,以後我會很小心,不給無痕惹麻煩,無痕不要不理我……」爹不讓她和無痕在一起,如果連無痕也想離開她,那就真的完蛋了!
風無痕蹲低身子,正想說些什麼,莫名的一陣暈眩襲來。「無痕並不……」
無痕的手好冰!
夜雪很快的發現到這一點,正想拉他進房,風無痕毫無預警的往她身上跌去,失去了意識。
夜雪又哭又叫的,喊來了一堆人,在她的堅持下,將風無痕抬到她的床上,又動用了前所未有的威嚴,堅持要人請大夫來看他的病。
一番折騰下,本就病弱氣虛的夜雪,終於支撐不住,沉沉的睡去。
如果說俞老爺先前有妥協軟化的跡象,也會在看到這種情形時煙消雲散!
這像話嗎?堂堂長安首富的俞府千金,居然趴在床邊睡,將床讓給一個下人,這要是傳了出去,她這個千金小姐豈不惹人笑話!
教他如何再放縱他們下去!
在他忍無可忍時,風無痕適時醒來,見著這情形,顯然也很詫異,用不著俞老爺說什麼,他很有自知之明,曉得該如何做。
他在不驚擾夜雪的情況下,將她小心的抱回床上,默默的退了下去。
他明白老爺的顧忌,也知道他是僭越了。本來,他是想告訴小姐,他並不怪她,也沒有資格怪她,若小姐希望他留下,他就會守在她身側,可現下看來,再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了。
老爺不會允許,他知道。
是以,小姐身畔再無他立足之地。
他們都心照不宣。
「請安撫小姐。」他無意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但卻得承認,小姐的哭鬧是必然的,他們都見識到了。
也許,過一陣子就好了吧!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被定位於何處,說穿了,他只不過是老爺賞給小姐的玩具,一個會說會動、有生命的玩具,小姐怎麼想,他不知道,現實不會因為小姐賦與了他人格而有所改變,他終究什麼也不是;沒有他,對小姐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時間總會沖淡一切。
因此,他也不會知道夜雪醒來後見不到他,哭鬧不休了好一陣子,第三天夜裡,她趁著大夥兒不注意時,偷偷溜到風無痕那兒去。
這晚,風無痕傷口正疼得難以入睡。
一陣細微的聲響引起他的注意,他坐起身來,正想起身前去察看時,輕細的敲門聲伴隨著嬌軟的呼喚傳入耳畔。「無痕,你睡了嗎?」
「小姐?!」他驚詫地挑高了眉,看著推門而入的嬌小身影。
稚氣地將小小的手指放在唇上。「小聲一點嘛,我是偷偷溜過來的。」
「偷溜?」他更迷糊了。
「對呀。」她將手中的竹籃子往床邊一放,爬到床上坐著,微仰起頭看他。一他們盯我盯得好緊,我好不容易才逮到機會來看你。」說到這個,她嗔怨的噘起粉紅的小嘴。「無痕是不是還在生氣,所以都不去找人家?」
風無痕無言以對。要到何時,她才會看清,他從來都沒有自主權?
他無法欺騙自己,若能由得他選擇,他是想留在她身邊的。
「先別說這個了。」她拎起地上的竹籃,端起了一碗不知名的湯汁。「快點,把它喝掉。」
風無痕愕愕然看著她不由分說塞到他手中的碗。
小姐雖沒言明,但他十之八九也猜得到大概。
夜雪見他只是發怔著,沒有喝下,於是歉然道:「我知道雞湯冷了不太好喝,都怪娟兒那丫頭,在我房裡磨蹭半天,害我出不來,你就將就點,下次我會盡量早點來的。」
這雞湯本是熬給她喝的,但她始終惦記無痕也生著病,補身的湯食她並不缺,但是無痕呢?
所以她悄悄將這碗雞湯藏了起來,雖然冷了,但總比沒有好。
「小姐……」莫名的,一股酸意絞緊了心扉,她三更半夜前來,就為了替他送一碗冷了的雞湯?
「快喝嘛,這是我特地為你留的呢!」她輕聲催促。
「多謝小姐。」他不在乎碗裡頭是什麼,他飲下的,是生平第一份關懷、第一份情義。
「還有這個。」生病的人要多吃營養的東西,所以她每一樣菜都留了一點,又怕人發現,所以全放在同一個盤子上,看起來有點雜,不過那不是重點,好吃就行了,美不美觀又不重要。
「小姐,無痕承受不起。」一而再、再而三,他受之有愧,但她總是不懂。
夜雪垂下眼睫,為什麼他總是拒絕她?「你不要我對你好?」口吻略含心傷。
「不是……」他珍惜都來不及了,只是……
「那我們一起吃?」她再度仰起頭,臉上掛滿期待。「我也餓了耶。」
風無痕張口欲言,但一觸及那雙勾動人心的靈燦瞳眸,出口的話又嚥了回去,微點了頭。「一起吃。」
「無痕真好。」她笑得心滿意足,拿起筷子和他一道解決了滿盤的食物,吃得可開心了。
風無痕明知這已是逾炬,卻收不回脫軌的行止,選擇了放任這一回。
夜雪將目光定在他手臂上的傷痕。「還疼不疼?」
風無痕抿唇不語。
小姐總愛在他受了苦時這麼問他。若真的疼,不是點頭或搖頭就能少疼一分的。
夜雪悄悄地將一隻小瓶子放到他手中。「記得早晚抹一回。」
她和無痕的傷口是一樣的,那麼大夫要她抹的藥,無痕應該也能抹才對。
看了看手中的瓷瓶,他問:「那小姐呢?」
她的藥給他了,那她怎麼辦?
「再向大夫要就有了,無痕別煩惱。」她才挨那麼一板,無所謂的,無痕就不一樣了,他被打了好多下,而且都好用力,下上藥是不行的。
想了想,她怯憐憐地開口:「無痕還怪不怪我?」
「怪?」他愣了下才領悟。她為什麼這麼在意這個問題?
「是爹……他是來真的,我……我不知道……無痕肯不肯留下,可是……我想留下無痕,真的好想、好想……」
風無痕震動了。在那樣祈憐的渴求下,他無法懷疑她的話。
為他挨板子、處處維護他、生了病卻還半夜冒著寒風為他送來吃食,甚至淚眼濛濛的留他……對她而言,他真有這麼重要嗎?
「為……為什麼?」她是那麼高高在上,渺小如他,何足掛齒,何足介懷?
夜雪垂下頭。「我喜歡無痕。」
細細的嗓音敲人心房,風無痕萬般震撼!
她是第一個!爹不曾喜歡過他,娘也不曾,從來,他都沒人在乎,可是小姐……
她肯定了他存在的價值!
他握緊拳,深吸了口氣。「如果小姐允許,無痕願一生追隨小姐。」
星眸亮了起來。「無痕說真的?!」她直瞅著他,深怕他下一刻便會反悔。
他毅然點頭。
「打勾勾。」她將小指伸向他。
風無痕遲疑了下,終於伸出手,勾上她的小指,拇指印上她的。
「至死不悔。」他定定地望住她。
這一刻的承諾,他將以生命來執著,從此,她是他活著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