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無雲,星月的光華清澈如水。莉亞熟門熟路領頭,三人沒有開車,走夜路上山。
一個多小時後,他們到了林場。林場除了伐木,旁邊還有一排渡假小木屋。其中最西邊的一間,鐵將軍把門。
他們趕得比較快,而李敦前面一段又走急了,結果就是後面一段腿發沉,到了地方氣喘,還汗流浹背,忙找了個木垛子坐了吹風納涼去了。
莉亞路上也不提醒李敦「慢點」,倒是這時候說了一句:「吹吹就進來,小心著涼。」
李敦應了。王穎咕噥:「怪不得他落到你手裡就只能尖叫。」李敦沒聽清楚:「什麼?」王穎丟過去一句:「不是跟你說話。」莉亞壞笑了下,與林場守夜防火的當地老頭兒打了聲招呼,送給他一盒烤鵝,開了西頭小屋的門。
王穎進了小屋,環顧了一圈,目光就鎖定了屋角的床:「床下面那大箱子裡是什麼?」
「你說呢。」莉亞掀開草蓆,開了箱子鎖,掀起床板兼箱蓋——
裡面是一架星特朗80EQ,入門級的天文望遠鏡;兩對雙筒鏡;一些壓縮餅乾礦泉水;一摞大小不同的密封盒子;以及半麻袋黑黝黝的金屬零件。
莉亞先把星特朗80EQ拿了出來。
「看星星?」
莉亞拎起那袋子東西往桌上一倒:「我跟他們說我是天文愛好者。」
李敦痛快吹了一氣山風,進了木屋:「這些是什麼零件?」李敦很是疑惑,又有些不敢置信,「不會是——」
王穎撿出一些,三下五除二,拼出了一個望遠鏡用的三腳架,給李敦看。
李敦挑眉,掂起一根黑管:「那這又是什麼,啊?」
兩個女人笑了。
莉亞抽過李敦手裡的黑管,轉了轉:「你認識?」
李敦沒好氣:「去當我傻啊還看星星告訴你——老子小時候也玩過」
莉亞一笑,開始拼裝,動作嫻熟而流暢;而後不到半分鐘,莉亞手中多了一把手槍。
李敦看得無言以對,轉而瞅了眼桌子上剩下的一大攤零件,目光落在其中三條更細更長的黑管上,不禁皺眉:「哎,你這裡——」話沒說完,瞪著王穎無語了。
因為王穎拿了一副雙筒望遠鏡,又從箱子裡選了個細長盒子,瞧了眼標號,打開取出皮鞘,拔出匕首對光看了看鋒刃,歸鞘往腰後一別,T恤後擺一掩,便走了出去;還虛掩上了門,留他們兩個說話:「你們慢慢聊啊。」
屋子裡,李敦肩膀一垮,差點就趴桌上了。
屋子外,王穎找到了登上木屋屋頂的梯子,林場的人用兩指粗的水管自己焊的梯子,爬上去,環顧了一下四周,舉起了望遠鏡,對準了南澤的大光柱——
帝國對新聞的控制,一向嚴密。然而網絡時代,全球各地的消息,不是說封就能封的。與過去上層消息靈通、下層兩眼一抹黑的時代不同,這個時代,哪怕最窮困的打工者,也能以極為低廉的價格看到他們想看的任何新聞。
結果,長久以來在貧富差距中所積累起來不滿,還是趁著這次的混亂,掀起了浪頭——當天夜裡,別墅區湧進了一群操著外地口音的人。這群人以青年男人為主。
風景區的別墅區,空氣固然好,上學醫療卻不便。所以能在這裡買房的,大多把這裡當作渡假屋、養老屋;相應地,在鬧市區也有房產。會賺錢的老闆個個識時務。異狀一出,房主們紛紛就進城了,呆在高檔小區裡足不出戶,以尋求武警乃至軍隊的保護。倒是小區的保安職責所在,不能走;此外保姆與廚子,還有看家護院的狼狗與藏獒,也往往還留在別墅這邊。
後者咬死咬傷了不少來犯者,隨之喪生於亂棍之下。保姆十個裡面九個是本地的,一看情況不對,都回自己家躲起來了;但也有遭遇不幸的。
至於小區保安,多是退伍軍人,起先還隔著圍牆與鐵柵門義正詞嚴,後來眼瞧著愈演愈烈,到底不想做死去的英雄,就躲起來了;甚至有幾個趁火打劫的。
待到幾幢最漂亮的別墅那兒,火光沖天而起時,特警的防暴運兵車開到了。警笛閃爍,照亮了足足百十米的路。
與此同時,南澤市市區方向也有兩處高樓冒起了黑煙,煙柱在市區華燈璀璨的夜裡格外明顯。從手機上可以看到附近居民第一時間上傳的照片與描述,兩者均是外來者的飛行器追逐造成的。
山風嗚嗚,夜色漸深——
李敦放下望遠鏡,不知歎了第幾口氣,張張嘴,終於沒再像之前那麼默然,而是說出了一句話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莉亞點頭:「詩做的不錯。」
李敦沒好氣瞪了莉亞一眼
莉亞閉嘴,跟李敦招招手。
李敦不理。
莉亞瞅了李敦片刻,失笑,起身走了過去。
就在這時,王穎從星特朗80EQ後讓開了,遺憾地清了下嗓子,打斷了這兩人的暗香湧動:「他們要走了。」
莉亞當即轉了個方向,走向望遠鏡。李敦沖莉亞的背影惡狠狠扮了個鬼臉——
天文望遠鏡的入門不入門,是針對宇宙而言的。這款基礎貨色,看個月亮小意思,觀察太陽系內的幾顆行星,通過學習也沒問題;現在拿來瞧一瞧大氣層內的外來飛行器,自然不在話下。
莉亞與王穎都殺過人也被人追殺過,是經歷過戰役的人——儘管算不上戰爭——所以她們對外來者的離去感到衷心的喜悅。此刻,雖然兩個女人沒鼓掌也沒唱歌,卻在交換目光之間,均露出了由衷的、釋然的微笑。
李敦也湊了過來,就著調好的焦距瞅了兩眼,慶幸不已:「還好,還好。他們總算走了。哎,那是什麼?」
是一架漆黑的飛行器。三角錐形,瞧著就像拔長了的金字塔。
它緩緩滑過空中,翻滾旋轉,上下起降,左右兜轉,動作流暢優雅,瞧著比奧運會上的頂尖體操選手的比賽表演還漂亮。
三個身處帝國南澤的人訝然發現,那飛行器的機身上,有一面小小的聯邦國旗。不過這面國旗的配色與聯邦總統官邸前高高飄揚的那一面不同——配的是色環上的對色:紅換綠,藍換橙。
李敦急了:「漢奸不……地奸還有啊,我們呢?我們的呢?」
莉亞愛莫能助地瞅瞅李敦,轉而問王穎:「你見過這旗嗎?」
「沒有。不過,我們很快就能知道它是什麼意思了。」王穎切換著全球最具份量的數個新聞網站首頁,「分工吧。我盯公開新聞,你找圈子裡的消——」話說到一半,截然而斷。
李敦奇了:「怎麼了?」莉亞沒有問,探頭瞧了一眼,馬上就明白了——首頁新聞《朱大百年禮堂遭毀》。下面是兩行簡介,事情概要與傷亡情況。
王穎迅速匿名登入了朱京大學的BBS網,尋找死傷名單。
莉亞見王穎面無表情,臉上簡直冷得成了大理石雕塑,難得安慰了一句:「幾萬學生呢,那概率挺小的。」
然而王穎已經找到了田帥的名字:「他們在那兒排演畢業儀式用曲。」
「可你現在還沒法兒回去。」
「……我知道。不過,應該用不了幾天了。」——
的確沒用幾天。
事實上,很快。就在次日。
六月三號星期一的早上,一個名叫「國際人道主義合議會」的組織,發佈了它的第一次公開講話。
講話引用了著名的《獨立宣言》中「人人生而平等,他們都被他們的造物主賦予了某些不可轉讓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的句斷,號召全球居民為了生存、為了發展,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勇敢地邁向宇宙。
只是,細看原文可以發現,引文段落中的「人」一詞,被換成了「人類」……
聯邦政府由總統出面,在同一個新聞發佈會上響應了該組織的講話。
聯盟政府幾乎在同一時間,對此表達了贊同與支持。
緊隨其後的,乃是南方大陸等國家與地區。
兩個小時後,帝國首相表達了同樣的立場——
上午十點半剛過。
莉亞的別墅,二樓。
往外看,尚能望見燒得焦黑的兩幢別墅。
但混亂已經過去,保安重新開始了巡邏。只是比起以前的兩人一組,現在改成了五人一組,還個個手握電棍。
王穎抱臂看完帝國首相的講話直播,掏出皮夾,取出原先的手機卡,換下了現在在用的。
「這就回去了?」
「嗯。」
「會很煩。」
「煩也沒辦法了。」
這倒是。如果田帥安好,王穎還能再避幾天;但田帥出了事,一旦能回去了,也就回去了。
所以莉亞沒說什麼了,只是打了個電話叫出租車過來載客——他們順來的那車,清理了指紋,瞅個空兒開出去丟路邊就行;現在路上查得嚴,進城自然不能用。
李敦一直坐在沙發裡看新聞,從聯邦的,到聯盟的,再到帝國的。此時,眼看首相從講話台後離開,李敦調低了音量,轉頭盯著莉亞看。
莉亞瞧了李敦一眼,沒理;南澤的司機現在不敢出城,怕出事,莉亞一通好說歹說,在路費上又另加了兩百,才算說定。
等她掛了電話,李敦終於憋不住了:「你就沒什麼要和我說的?」
莉亞苦惱地瞅了李敦一眼,跟王穎搖搖頭;王穎笑了:「我去廚房弄點吃的,你們慢慢兒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