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巨影(一)——
這個簡短的電話王穎幾乎沒開口,大半在應聲,同時從包裡掏出了一支黑色的中性筆、一本杏仁黃的便箋紙。
電話打完,王穎也抄下了姓名、航班與落地時間,揭下便箋紙遞給田帥:「你可以讓人去好好兒獻一把慇勤了。」
田帥小心翼翼接過便箋,一口氣連看了三遍,一半故作輕鬆、一半有了希望,戲謔樂道:「你吃醋啦?」
「是啊是啊。另外,給他在這附近安排一個落腳處吧。」
「噢。那我讓賀叔去辦了?」
「嗯。」
救人如救火,梅朗先生已經在去機場的路上。因為出發地不同,梅朗先生到這邊只需飛行八個小時不到,所以抵達的時間反而會比喬與安迪更早——
賀叔那邊沒有進展,所以很快回來,拿了便箋出去打電話安排。
賀叔沒有進展,換而言之,也就是整個人質談判沒有進展。唯一的好消息是各國大使都已經進過歌劇院了,身上攜帶了有效證件的外國公民均被釋放了出來。但拿長居簽證的人情況不同,基本上分為兩類:華人被扣下了;其它種族的人被放了出來,包括白人與黑人。
此外也有個例,是一對雙胞胎小女孩與他們的母親。然而這一例只是劫匪偶爾一次高抬貴手,不是所有兒童與他們的父母均能適用的。
同樣地,田旭也依然在歌劇院裡。
為此,田帥一邊抓著王穎的手玩,一邊低低咬牙切齒:「崇洋媚外」
王穎一開始沒說什麼,只是拍拍田帥的手;然而田帥煩躁之下嘀嘀咕咕、罵罵咧咧個沒完沒了,王穎忍不住了:「白癡」
「啊?」田帥傻了,瞪大了眼睛,指了自己鼻尖,「我?」
「對。」王穎答得乾脆利落,不等田帥跳起來,馬上接著道,「他們的經費哪裡來的?軍火哪裡來的?資產在哪裡?賬戶在什麼銀行裡?要是不放人,馬上會被掐斷補給、被凍結資金這跟崇洋媚外有什麼關係?」
「你是說,聯邦聯盟資助了他們的,所以他們釋放了聯邦聯盟的人?」
「沒錯。」
「狗*養的吃裡扒外」
「他們吃的不是帝國的奶。」
「沒骨頭龜兒子」
王穎煩了:「行了他們從出生到現在,一直沒當自己是帝國人。他們的家鄉也不是朱京,沒從帝國哪條政策裡得到什麼好處。換你生在他們老娘的肚子裡,今天說不定也端著把槍在歌劇院裡」
田帥啞然望著王穎,轉開目光不吭聲了,對著窗子、對著窗子外的院子與新樓發了一會兒呆,而後捏了兩把王穎的手,又重重揉了一回。
王穎嫌田帥下手太重,抽回了手。
田帥一怔,瞅瞅王穎,搬了椅子挨過去點:「我算是明白了——投胎也是個技術活兒」
這話算是說對了。王穎微歎。田帥趁機又抓了王穎的手。
兩人安靜了沒一會兒,田帥忐忑問:「你說,能成嗎?」
這種事只能說實話,故而王穎聳聳肩,很無奈:「不好說。」——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幸而賀叔很快聯絡完畢、安排好了事情,來叫兩人出去。
「我們先去酒店等吧,在這兒呆著也不是個事兒。那邊吃飯休息都方便。還有,米老師也已經飛過來了,下午六點到機場。」
王穎小聲問田帥:「米老師?」
「我大姨父。他在那邊學校裡當教授。」
「教編程?」
「考古。文字類的。」
這個答案實在出於王穎意料之外。
田帥見狀一樂:「他本來讀法學的,不過他不喜歡,就是圖律師地位高、賺錢好看。後來我大姨跟我舅創業了,我大表哥又正兩三歲,他就轉了考古去了。正好他自己喜歡,而且壓力小、留給家裡的時間也多。」
三人出門,原路回了車上。
這回孫叔開車,很快就近找了一家國豐酒店,四星級的——這一點王穎本來沒注意,但賀叔客氣了一句「這家最近,遷就一下」,王穎才發現了。
賀叔開了一個行政套房,又訂了兩個貴賓客房、一個單人標房。
直到一行人乘電梯上樓的時候,王穎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貴賓客房是給喬與梅朗先生的。這令王穎無語。因為安迪也是公司合夥人。不過人到了再說也不遲,王穎就沒吭聲。
這裡的行政套房有客廳而不是會客區,傳真電話一應俱全。四人一時間無事可做,也沒有話題可以聊,俱都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
到底心裡不安,當著兩個保鏢跟班的面兒,田帥不跟王穎叨叨了,卻動個沒完,坐下來沒五分鐘,換了三個姿勢。
賀叔則出去抽了根煙,回來進了臥室,找了個窗邊的單人沙發:「我瞇一會兒。」
孫叔給田帥小聲解釋:「勝哥昨晚跟車去了歌劇院,好險從地下車庫溜出來,後來幾乎沒睡。」
賀叔全名賀志勝。孫叔全名孫友良。
田帥「喔」了一聲,忙道:「那去床上睡啊。」
「電話一來說不定就得出去,脫衣服麻煩。而且睡死了容易起不來。隨他吧。」
「那裡的停車場怎麼了?」
「清場,出入口放了幾桿槍,裡面可能上了炸藥。」
「……死人了?」
「不知道。動槍了。」
田帥小幅度點點頭,窩在沙發裡沒說話了。
王穎只當尋常,閒極無聊,開了電視,把聲音調到最小,掃台半圈,找了個動物世界來看。看到小豹子剛會走路時爬木頭的憨笨步態,還給樂了。
孫友良不禁額外打量了王穎一眼。
如果王穎單純只是田帥的女朋友,此時還能看得進去電視,只能說是沒心沒肺;但王穎有那樣的公司與人脈,那這般行為,落在孫友良眼裡,這就變成鎮定了。
可惜田帥壓根不認為王穎是鎮定,見王穎看得入神,忍不住抬腿踢過去一腳,磕在王穎膝蓋上:「很好看?」
「打發時間。」正好動物世界放完、開始播廣告了,王穎便摸出手機,上了軟件平台,下載新遊戲玩。
田帥推推王穎:「你這什麼態度?」
王穎無奈看向田帥,認真道:「我會盡力。不過,說真的,我還不認識田旭。」
田帥噎了個半死——他其實也沒多緊張,只是煩躁,因為看不到現場,因為目前情況就是「僵持」兩個字,因為不是第一次遇到。但王穎不該安慰安慰他嗎?溫柔點兒
王穎接著下遊戲去了。田帥坐在一邊悶悶看。
孫友良肚子裡直搖頭,忙岔開話題問田帥:「也差不多該叫午飯了,等送上來得大半個小時。吃什麼?」——
儘管酒店裡比先前的房間舒適許多,時間還是再次變得漫長了。
一開始等待還是等待,而後等待就成了煎熬。
中午的午飯,田帥特地放慢了速度吃。饒是如此,等到田帥把自己塞得發脹,一頓飯也就花掉了四十分鐘。
下午一點冒頭,田帥接到了一個電話,起身去窗邊聽了,短短不到兩分鐘,大多是在應聲。而後田帥回來,一屁股坐在王穎身邊,肩挨著肩,疲憊而安靜。
這個距離比他們平時的距離近。近得太多。王穎察覺了,收起了手機,只是一時間也不知道做什麼,最後拍了拍田帥的肩。
田帥也沒看王穎,倦然道:「是我爸。」
王穎還是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再拍拍田帥。
田帥轉頭看王穎,而後他擁抱了王穎。
王穎回以擁抱,還是沒問什麼。家家有本難念的帳,像田帥這樣的出身,物質上當然優渥,但其它的就不好說了。田帥會這麼黏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家里長年不見人影也功不可沒——
下午一點三十多分,龐、亞瑟與巴力先到了。
這三個人一到,房間裡近乎凝滯的空氣突然就活了過來,有了節奏。
孫友良開的門。龐一進來,就沖王穎笑了:「嗨~勞拉你越來越漂亮了。回頭還玩一把嗎?」
「等你把欠債還清再說。」王穎沒答應也沒說不行,「伯納呢?」
「提車去了,然後接母雞和法老。」
「還有誰來了?」
「揚,羅曼,迪裡莉,還有黛娜。」
「不錯。」
「那當然。」
田帥直看來人,好奇但沒問什麼,見亞瑟跟他點頭打招呼便回了一頷首。
龐與亞瑟習慣性在客廳裡踩了一圈,龐還去臥室的窗子前看了看外面對應的街道與位置,連帶不著痕跡瞥了一眼單人沙發裡張著嘴呼呼大睡的賀志勝,這才回到客廳寬敞華美的真皮沙發前,吊兒郎當落座。
而此時巴力已經拆了一副酒店提供的嶄新撲克,三人便湊到一塊兒,開始打牌。
田帥瞅著他們。巴力坐在與田帥同一條長沙發裡,見狀便朝田帥示意了一下,問田帥要不要一起玩。田帥搖頭,並且對他們此時猶自記得娛樂的行為感到微惱,只是沒說什麼。
下午一點四十,孫友良出發去機場接米教授。米教授是當地時間下午出發的,那會兒朱京正值凌晨。
下午二點一十四分,賀志勝接到電話,被告知官方準備讓紅十字會的一位黃女士作為中間人,進去談判。不過在那之前,這位黃女士的中間人身份首先要得到歌劇院裡的劫匪的承認。
之後的兩個多小時,一直沒有新消息。
田帥開始煩躁,嘀咕:「怎麼還沒動靜?」
王穎照舊拍拍田帥,沒說什麼。龐看了王穎一眼,對田帥道:「沒消息就是好消息。」指指亞瑟正在洗的撲克牌,「來一局不?」
田帥還沒來及說謝謝,又惱火了。亞瑟沒看田帥,卻沒憋住、突然笑了。田帥被笑得有點懵了。王穎無奈,摸出手機,調出《水果忍者》給田帥看:「這個你能打幾分?」
田帥有些莫名其妙,不過還是回答了:「四位數。」
王穎拿眼角瞥田帥:「真的嗎?」
田帥一把奪過手機:「你看著」
這回連賀志勝都別開了臉——
一旦手上有事情做,等待的時間就過去得快了一點。
田帥打了個一千四百多分給王穎看,而後他自己也大略明白了,沒說什麼,接著玩。
這樣到了下午二點五十多分,賀志勝的電話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