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穎剛叼了一筷米粉,聞聲一頓,無奈咬斷了米粉、吞下了嘴裡的東西。
田帥一樂:「慢點兒,急什麼。」
胡怡不滿地看了田帥一眼。
王穎卻沒看田帥,只是給了五個字:「黑俠在逼宮。」
錢晶晶疑惑:「逼宮?」另外幾個也不解。
王穎轉頭看向了田帥,一字一字緩緩道:「強迫皇家與政府進行改革!」
田帥訝然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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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怎麼說?」
「是啊,貪官每年每個月都有,抓了一批,上來一批,還不是照樣貪!」
「這次不大一樣吧……」
「這次不一樣。」王穎一點頭,「帝國官員之中,想徹底根治腐敗問題的人不少。但這就要動制度,牽涉太多,他們不敢動也無法動。規制官員的《財產申報法》提了四十年了,法案都修改了這麼多次,還是卡著。
「這一點,哪怕到了首相的位置,也無能為力。因為他們一路上來時,與各路權貴必有交往,利益、人脈,早已綁在了一塊兒。
「簡單來說,分兩種情況。如果首相出身權貴,那麼他本身就不可能反對他所屬的階級——他上位的支持來自他的家族與盟友,他一旦倒戈,馬上會被架空。而如果首相出身平民,他固然容易獲得投票與民意支持,但也只是這些而已。有一句話說得好,『吳翁清貴,能有何為』。當年的吳容繼,就是典型。
「然而現在,黑俠逼到了這個地步,他們不能不動了。」
胡怡聽得有滋有味:「為什麼?」
「不動就要亂了。各地手裡不乾淨的官員,如今都人心惶惶;手裡乾淨的,不少也動了心思,琢磨著推倒有問題的,自己更上一層樓。而帝國的政策,正是這些實權官員在推動;帝國的政府,正是這些人在運作。所以——他們一亂,政府必亂,帝國不穩。
「事實上,帝國的官員也是制度結構失衡的受害者。幾十年前,就有一個犯事落馬的市長曾經說過,坐在他那個位置上,要想不伸手,太難,簡直就是『把一個赤裸的美女推到他面前,又不許他碰』。有這種感慨的,不是一個兩個。
「這是制度問題。不是人的問題——帝國的人,不比聯盟、聯邦的差;帝國的官員,不比聯邦、聯盟的笨!
「只是,我們可以指望一個包青天,卻不該指望一群包青天。因為,倘若換成了我們在那些位置上,也做不到更好了。
「而現在,就看是黑俠藏得久,還是那些爛透了的傢伙撐得久了。」
說到最後一句,王穎垂下目光撥了撥碗裡的米粉。
因為王穎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不可愛!
這具新的身體,還是個「守法公民」;但在此之前,在從黑暗中歸來之前……
她已然手染鮮血!
卻餘怒未平!
——殺了責任人、判了相關人,不夠!
遠遠不夠!
斬草要除根!
而這「根」,不是人、是制度缺陷!
至於現在一週一個拿來祭刀的貪官……
實乃殺雞儆猴、曹操借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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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張桌子一時間寂靜。
嚴嘉突然笑了:「大手筆!」
李斌玩笑道:「我都想轉計算機繫了。」
大家都樂了。
「原來是這樣!」胡怡望著王穎,以嶄新發亮的目光打量了片刻,倏然笑了,「這麼說起來,大議會常委會最近又開始討論《財產申報法》,不是沒有來由的。之前,四議四拖;這第五次——我押黑俠贏!」
李斌緩緩鼓掌五下,神色裡有一種超出他年齡的感慨:「照我看,這些日子以來,他們肯定一個個都睡不著。我以前曾經嘗過失眠的滋味……可難熬了!」
薛達勝問李斌:「是高考麼?」
李斌微笑一搖頭,卻並不解釋。
「也對!不過——」田帥睨王穎,「你這是網上精華帖裡看來的吧!」
王穎淺淺一笑,既不應「是」也不分辯說「不是」,只是接著吃米粉。
又來了!
又是這種笑!
這種這種這種……可惡!!!
田帥盯著王穎,再次給氣著了!故意道:「這豈不很危險?萬一弄出點事,倒霉的還不是老百姓!」
「這要看怎麼考慮了。再這樣下去幾十年,因此而死的老百姓,怎麼也會有一兩萬,統計一下每年的社會新聞就可以估算出來,這還不包括不曾報道的大多數;而逼宮一年,就算矛盾激化,這一兩萬個名額,也差不多了。」王穎淡淡總結,「有病就要治。」
田帥大為皺眉:「說得倒輕巧!你怎麼不自己去!」
王穎冷冷一眼看向田帥:「你現在當然反對;但等你受到過直接侵害,你就不會這麼想了。顯然,黑俠沒有你這麼幸運。她第一次發帖時,說得很明白了——『血債血償』!
「還有,我只是陳述了兩者的利弊,請你就事論事。否則,就請回答我——當你的父母、兄弟姐妹,或者親朋好友,因此受害乃至喪命時,你會怎麼選?!」
田帥語塞,氣呼呼一推盤子!恨恨嘀咕:「哪那麼多破事!」
薛達勝坐在田帥旁邊,聽見了,當即反對:「這可不一定,這幾年每年都有大學生爆料,為自己家裡人喊冤。強制拆遷、上訪被截什麼的,很多!」
田帥還惱火:「那都什麼地方的事啊?!」
薛達勝隨之怒了,氣極而笑:「山溝溝裡,行了吧?!怎麼,窮人就不是人了?!欠發達地區不發達,還不是被政策擠壓的!要不是他們的血,哪來這個朱京?!」
嚴嘉略一聳肩,低頭咬了一口包子。田帥一噎,還想說什麼,胡怡忙打圓場:「貪官就是該統統抓起來,制度也得改;不過黑俠這麼大的動作,看著也挺叫人擔心的。」
黃萱曼輕輕開口:「貪官也不全一樣。我發現,黑俠爆料的對象,不是手上有人命的,就是數額極大的。比如,校舍質量問題、違規的重污染項目、上億的貪污。工作盡職盡責,推動了基礎建設的大項目,從中拿了幾十幾百萬的、安排了幾個親戚的,不在黑俠的動刀範圍內。」
嚴嘉就了一口豆漿:「管不過來吧?太多了。」
「是啊,太多了。」胡怡深怕大家又起爭執,趕緊轉移話題,「我們呆會兒應該坐幾路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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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錢晶晶邀王穎一起去醫院看張慧娜。
王穎謝絕了,只說「不喜歡醫院」,胡怡他們便也沒有勉強。
這一日餘下的時間,王穎午睡,跟舍友們一塊兒逛校園。
下午的時候,他們全系參觀了星河四號的設備房。
設備房無塵、恆溫、恆濕。不過無塵標準不像物理學院的光學實驗室那麼高。
學生們挨個戳在洗塵道裡吹了一回,而後戴上了淺藍色的一次性可回收塑料發帽、手套、鞋套,並且穿上長及膝下的塑料衣,才得以入內。
王穎筆直站在同學們之間,望著一排排的整整齊齊的機位,凝然肅穆。
星河四號,運算速度,峰值每秒3106萬億次,Linpack實測性能每秒1394萬億次。
它並不是全球最快的,也不是帝國最快的。
而另一方面,人類的大腦擁有一百到一百四十億個腦細胞。
這是人類與其它哺乳動物最關鍵、最重要、最本質的區別。
就構建生命的能力而言,超級計算機的一萬億次運算,當然比不上一億個腦細胞——或許比作一萬億個蛋白質分子還差不多。
不過,腦細胞本身也有蛋白質構成。構成的方式,自有規律——生物化學上的規律。
而超級計算機,由芯片與算法構成。構成的方式,也有其規律——電子學上的規律、數學科學上的規律。
所以,隨著這些超級計算機的性能一路飆升下去,會發生什麼?
現在沒什麼,那十倍呢?
一百倍呢?
當這些超級計算機通過開放應用平台,在國際互聯網上彼此接觸時呢?!
當生物電子學不斷進步,當人們不僅僅用斷肢神經、聽力神經接駁義肢義耳,當人們開始以癱瘓者的脊神經乃至腦神經直接與超級計算機全面接駁時呢?!
萬億年前,地球上產生的第一批有機分子,也沒想到它們會帶來侏羅紀恐龍、帶來人類吧?!
「王穎,吃飯去了,在想什麼?」
「噢,好。」
她就是一個階段性成果。
她對這些實驗感觀複雜——沒有這些,她早已死去,無法復仇,也無法重返人間;可實驗本身,並不曾帶給她什麼好的體驗。
超級計算機倒也沒什麼,然而生物電子學……哼!
當然,問題的本質,源自於那些實驗人員。
還有——
她不知道自己還算不算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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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8月13號,週日。
上午八點左右,生活助教尚青雲帶著一大包東西來到女生宿舍,召集新生們做心理評測調查問卷,做完帶她們參觀學校的心理咨詢室。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在新生剛入學時,抓緊大家對校園最有瞭解熱情的機會,第一時間讓他們熟悉這些醫療保健支持體系,能促進學生們在遇到問題時及時尋求支援。
無論是朱京大學,還是皇家大學,每年都有學生自殺。儘管校方總是低調處理,並及時採取危機干預,但歷史上也曾經出現過「五連跳」的悲劇——四天之內,兩個學校加起來一共五人。
王穎心知肚明——測試卷對自己無效。
因為做這類測試,必須誠實,不能自我欺騙;但王穎不能誠實,否則,咨詢室的老師只要沒嚴重瀆職,就會重點跟進……
至於所謂「匿名」,高靜她們相信,王穎壓根不信——那只在調查問卷沒什麼異常情況的前提下成立。
機器一讀卷,情況極端的問卷立馬會被挑出來,而後根據編號按圖索驥,找到部院系所、找到學生。
鑒於大家都要交,王穎無奈取了一份,與高靜她們一樣,回房間填了。
而後又跟著去咨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