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月再有半個月,就是要結束,到時候就是正兒八經討講十;
沙州地小人多,此時已經忙活開來,有些人家一個月前就開始準備好糯米粉和上好的本地鹹肉,過了年,正月十五之前就是要弄糰子的。到了正月十五,更是還要弄酒釀元宵。
不過今年張家大院所有人都是嘻嘻哈哈開心的要死,老頭子抽著一包老雲煙笑的眼睛都快要沒有了。
「婊子養的,沒想到還有恁個當口,來事來事,這個市長大人對我們還挺好的嘛。」三少爺笑瞇瞇地噴著濃煙,腰間掛著一支老旱煙桿子,周圍幾個老弟兄,摩挲著手掌哈氣。
他們都是不喜歡冬天在空調間裡呆著的,竟然在院子裡搭著個篝火盆子,一堆柴火點了,上面煮著雜七雜八的東西。
吊起來的鍋子裡面,放著羊雜碎,地上籃子裡還有一桶大白菜,都是撕的一節一節,沒用刀子碰過。
水靈靈的,咬嘴裡肯定是爆漿的汁水。
「秦市長這個人,到是眼明心亮。」張俊才用筷子戳了戳鍋子裡的羊雜碎,撿起一顆羊卵子,舌頭伸的老長,然後也顧不得燙的要死,哈茲哈茲地在那裡一邊叫喚一邊點頭。
看的旁邊幾個老頭子吹鬍子瞪眼:「娘個逼的攏共八隻羊卵你娘個婊子吃了三隻,你要死啊!」
「老棺材自己不吃,在我卵上。」張俊才白了他們一眼。
三少爺哈哈一笑,手指夾著香煙,指著他罵道:「這婊子養的和以前一樣,改不了這狗吃屎的勁頭。」
「你才是吃屎的勁頭放放你娘的羅再屁!」
張俊才同樣笑罵了回來。
「老三,快點說說,有啥章程,這市長大人要送個大禮,我們也是要聽聽有個啥麼東西不是?」
說話的是個胖老頭兒,他叫張丙生,也是張家長工,年紀在這群老頭子當中,是頂頂小的一個,不過他是救過這裡面好些人的性命四二年的時候,拼著槍林彈雨,將受傷脫力的兄弟幾個,從戰壕裡一咋。個地背了下去,事後就瘸了一條腿,至今走路還是一歪一斜的。
「說是過兩天要到外國去旅遊,說是什麼新馬泰。東南亞那裡吧。」老頭子其實也是個悶棍,知道個屁,只是這裡幾個人都是文盲出身,建國後才重新學習了一些文化知識。
老傢伙挨著臉面,在那裡裝十三點。
「你懂個卵,拿過來,我來看。」張俊才一把扯過那些白的紅的紙頭,掃了一眼:「這不就是三國七日游嘛。新加坡,這個,馬來西亞,還有那個泰國!」
抖了抖紙頭,看著張三賢:「平時就知道聽戲,看看新聞會死啊。電視裡天天說的新馬泰三日游,就是這裡。秦市長這是叫我們老東西們去旅遊。」
「這一個人要好幾萬吧。」張丙生問道。
「又不是我們出錢。」張俊才手指頭指了指院子裡一大堆的年貨,「今天你瞧瞧,比往年送的年貨多了五倍都不止。什麼搞勞老革命老軍人,他娘個婊子的還不是欺軟怕硬,服軟罷了。指不定背後罵老三是地頭蛇滾刀肉呢。」
「老子就是地頭蛇!他敢跟老子屬?!」
老東西脖子一梗,跟倔驢子一樣,彷彿周圍都欠了他們幾百萬的架勢。
老弟兄們都是吃著鍋裡的羊雜碎和蔬菜,放了點兒蘆筍進去。張丙生低聲道:「就是可惜當年十八個弟兄出揚州,如今剩下能走路的,就我們幾個了。」
「屁話!生死自有天命!命數到了,死了就死了。但是死的值得,老子敢拍著胸脯說,老子兩腳伸直下了閻王殿,生死薄上功勞只有多沒有少!」
張俊才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徒然凶狠起來,他平日裡在坊間都是慈眉善目,只有和弟兄們一起,才會變得如此。
「馬上過年了,說這個干個屬。明天務上個數啊,率點真酒。」老頭子有些不捨地將煙頭扔到地上,用腳踩熄,幾個老東西都是披著軍大衣,軟和的要死,就是鬍子老是不修理乾淨,總讓人覺得邋遢。
「我這不是說說嘛。」張丙生年紀所以說話還是中規中矩。
張俊才悶了半天沒有說話,其實大家都很清楚,當年十八個長工,他一共弟兄三個人,大哥四一年就死了,四二年又死了個小弟,算起來,他才是真正要感慨的,不過人都是奇怪,誰也看不懂。
「這泰國什麼旅遊去不去?」
張三賢問著幾個老弟兄。
「去!怎麼不去!反正市長大人把我們年貨都準備好了,過年前閒的骨頭裡都出油了,就出去看看。這花銷一個人起碼好幾萬,不用搓卵啊。放在那裡還不知道給誰吃掉。」
張俊才問老頭子要了一支老雲煙,三少爺極為不情願地掏了一根。
「婊子養的問你要根煙跟閹了你一樣。」
「再煩不給吃!」
兩個倔老頭互相瞪了一眼。
「這個泰國我倒是聽說過的。」張三賢點著頭,輪著給幾個安了一根,高雄來的時候帶了一大箱子,還有兩大包煙草,一隻捲煙機,老頭子偷偷地藏好,也沒和這些
「你又放屁,你知道個屬。」張俊才鄙視地看著他。
「放你娘個屁,老子怎麼就不知道!泰國人妖!這個我就是知道的!」張三賢脖子又強了起來,瞪著張俊才。
幾個老東西都是納悶,問道:「什麼是泰國人妖?」
「不知道了吧。」老頭子得意洋洋,幾個老東西都是瞪著他,一邊夾著香煙,一手捏著筷子,從鍋子裡撈羊雜。底下的篝火又是生猛。天上風聲嗚嗚嗚地作響,只是這四面都是高牆,根本吹不到多少風進來。
「嘿,告訴你們這群土鱉。這泰國人妖,其實就是男人,」
「這不放屁一樣的閒話嘛。」
「老三你說的什麼東西啊!」
「又在放屁,一輩子改不掉了。」
張老三瞪大了眼珠子:「老子操操恁娘的,老子話還沒有說完,婊子養的幾個插卵個嘴。」
「你倒是痛快點說吶!」
張三賢笑瞇瞇地點著頭,翹著二郎腿。身上的軍大衣裹了裹,端起邊上火堆磚頭上放著的茶杯,嘬了一口:「我跟你們講啊,這人妖啊,其實看著跟女人一樣。其實呢,還是男人。褲襠裡還是有傢伙什晃蕩。」
「放屁,這不就是變性人嘛。」
「你曉得個卵。」張老三捧著茶杯,手裡夾著煙,「真的,不騙你們,騙你們老子喝水嗆死!咳咳咳咳」
老頭子話網說完,一口茶水跑氣管裡去了,嗆的他要死要活,眼淚水都出來了。
「哈哈哈哈,這個老棺材的,吹牛逼不打草稿,老天也看不過去。」
三少爺緩過了氣來,才強著說道:「騙你們,老子那天在路邊賣菜的店裡,看到他們家的細佬在上網,老子看到的!那些泰國人妖,看著和女人一樣,**撐著外面衣服,化妝也和女人一樣,可就是男人。」
張俊才摸了摸頭,「娘個逼的,這世上還有這種人?以前聽都沒聽說過。」
幾個老東西一邊吃一邊在那些扯著往年的風流韻事,一說起當年在華北干的破事兒,老弟兄們都是賊兮兮地笑了兩聲,年輕時候的荒唐事情,這時候想起來,還真是頗有一番滋味,倒是沖淡了那鐵血烽火的歲月,讓人歡喜起來。
這最純正的中國爺們兒,想來就是如此吧,在最艱苦的日子裡,都能輕易地想到一個快活的話題,然後笑的爽朗開心,由衷肺腑地將一口郁氣散了出去。
人世間最是珍貴的,怕不是就這樣了。
「去!一定要去!就憑這泰國人妖,老子也要去看兩眼!」老東西們激動不已,跟打了雞血似的,要是別地兒的文化老頭瞧了,又要說這種斯文掃地的土包子沒羞沒臊了。
可這群老東西幾十年前就是土鱉出生,除了張老三還算有點家世,可那算個卵啊,扔日本人面前,連個保安隊長都不會給你當。
「要去看看的。娘的,老子到現在還出過國呢。」
「聽說是一群老幹部老革命,不知道要多少人。
「沙洲地面上攏共才多少人,論資格,我們這一票資格最老,其他人,毛毛雨啊。」張俊才頗為不屑,然後又道:「要去拍點照片的。那個老德國相機還能用用,我還有幾個空交卷。」「要屁個老相機。等著。」
張老三跑到屋子裡,翻了一會兒,拿出來一個東西,對幾個老頭子說道:「看見沒有,高級貨,一萬多的數碼相機。」
「婊子養的,你還有鈔票買這個?」張俊才說著就要拿過去看看。
「死開點。」張老三瞪了他一眼,「我問小高要的,小高這個人不錯,人爽氣,問他要就給了,連廢話都沒有。」
此時已經準備前往金陵寫報告的高雄淚流滿面,他來的時候帶的東西不少,回去的時候除了一身衣服,身上能用的東西基本上都被張三賢給拿走了。當然,開車和陪同的幾同僚也不好過,除了九二手槍沒被搞掉,基本上也是能弄走的都弄走了。
車子裡的兩箱餅乾都沒放過,讓一群此的同僚們完全想不通這種老頭子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
「庸!這個我會用的,你拿過來吶!操你娘的小氣的跟狗一樣!」
張俊才一邊罵一邊往鍋子裡抄羊卵子吃,邊上幾個老東西立刻又罵道:「老殺才,你娘個逼揀羊肉怎麼兩塊一起夾?」
「連刀的!」張俊才淡定地橫眉掃了一眼,讓幾個老頭子氣的跳,火急火燎地往鍋子裡亂抄抄,湯湯水水霍霍的響。
張三賢哈哈一笑,給這幾個老弟兄都是照了一張相,看著液晶屏幕上的畫面,倒是頗為嫻熟地選擇了保存。
「對了,老三,問你件事情。我前天去街上吃豆漿,碰到蔡家橋的徐林寶,他說他孫女早就放假了。他孫女和卜老虎是一個學堂的吧。」
問話的是張丙生的阿哥,叫張乙生,也是個胖胖的老頭兒,頭短的厲害,不過倒是齊整,沒有禿頭,零星還能瞧見幾根黑頭。
「對啊。老三小賁學堂放假沒這麼晚吧,半個月就要過年了都。學堂先生吃屎的啊,
幾個老傢伙在那裡罵罵咧咧。
張老三將相機收在大衣口袋裡,張俊才掃了一眼,偷偷摸摸地換了個姿勢,一隻手悄悄地摸過去,半當中就被張三賢一筷子打在了手上。
「操你娘的,你要打死老子啊!」
「死遠點!」
老頭子坐在長凳旁邊點,抓起一把開心果,錄了一顆,然後沉聲道:「老子上半輩子作孽太多,現在來了報應。」
「屁話,弟兄幾個誰不是作孽多端,你以為就你殺的人多啊。我們誰手上沒見血過?」
張老三嚼了一顆開心果,卻是開心不起來:「張耀祖的事情,其實多少你們也猜到了,這個賊畜生比老子我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我要是告訴你們,現在這狗東西已經不在中國了,你們會怎麼想。」
「能怎麼想?張耀祖這小棺材再怎麼大逆不道,對你張老三還算可以的。而且憑良心講,他小子對得起這個國家了,懂了嗎,老三?」張俊才抓了一把白菜梗子。扔在鍋裡面,又弄了點粉絲,幾雙筷子在那裡攪動著,「其實張耀祖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弟兄幾個都是清楚的,這些年,他壓著自己的殺氣壓的多痛苦,我們都看在眼裡。」
「當年我們也是從屍山血海裡下來的,刊網要卸甲歸田的時候,一句話沒講完就要上火,和人講話就想動刀子,火氣重,殺氣」更重。磨了多少年才消了多少?」
張丙生也是抽著悶煙,歎道。
「死出中國也好,禍害別人去。留下來,也是窮凶極惡的貨色早晚吃槍斃的料,他這個畜生比你不差,心狠手辣,下得去手。將來」將來只要能埋在中國,就可以了。還追求個屁啊。」
張俊才瞇著眼睛,有些鬱悶地說道。
幾個老頭子其實就是標準泥腿子出身,他們不懂什麼國仇家恨,只是知道,***你要是來搶老子的東西,老子就和你幹上了!
他們更是不懂什麼叫做革命大義,唯一有的不過是項上人頭,百多斤的肉身,若是運氣不好交代了。好死一個坑,掩土埋上,還有後來人記掛著,行了。
孤魂野鬼無人顧,地府黃泉走一遭。
就是現在,別人都說他們是老革命,啥叫革命?其實他們到現在,還沒有懂。老頭子吞雲吐霧,嘎崩一口咬碎了一顆硬核桃,吐著碎屑在那裡找核桃仁吃。
「張耀祖這個小畜生死了就死了,了不起老子親自給他抗棺材。可是老子的這個小孫子,走的路興許還是沒有盡頭,比他老子還要黑。」
張三賢語氣中說不出的失落,情緒高漲不起來。
張乙生嚼著白菜,勸慰道:「就算他走的再黑再沒有盡頭,這也是什麼樣的因,結什麼樣的果。你瞧瞧他小時候教點他什麼東西,現在好了,看不下去了,難過了,受不了了,來得及嗎?」
「老子不是怕他將來被人欺負嗎?」張老三梗著脖子窮橫說道。
「欺?欺你娘個逼啊!」張乙生看不下去了,狠狠地罵道:「你見過誰家子孫七歲就開始真刀真槍和人對練的?你他娘個雜種還跑一趟河北請人過來陪練,有這個事情吧!操恁的,老子孫子七歲的時候,老老實實上了小學堂唸書,你倒好,成天弄點雜七雜八的東西,他老子雲南沒回來,你就帶他去雲南,這下好了,一群人跟著他瘋,十歲的小東西和老兵玩摔跤?這是誰想出來的損招?」
張老三悶聲道:「老子小時候不也是這樣摔打過來的」
「你們看你們看,又是這樣!你一輩子就這個樣子了!烏龜王八蛋的,我們小時候什麼情況,窮橫的就剩下一身骨頭精肉了,你當和現在一樣還能看看電視唱唱戲啊!除了脫光了和人干仗,還剩下個啥?」
「老東西你晚上活該睡不著覺。」
張老三大怒:「操你娘的,關老子屁事!是他們自己不走正道!」
「對對對,你牛逼的不得了,飛天了!神舟一號全靠你一個人吹上去的!」
「好了好了,說說看,這小細崽到底幹什麼去了?」張俊才也是拿起茶壺,心說張賁還能幹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來,又不是他老子張耀祖。
「他爭龍頭去了。」
噗!
張俊才一口茶噴了出來,瞪大了眼珠子:「爭龍頭?!他給人賣命了?!」
「放屁!他是幫一咋。小娘子忙」老頭子一想起張賁帶回來的上千萬,立刻底氣不足起來,眼神閃爍。
張俊才還不知道他,弟兄幾個有什麼習慣,一撅屁股拉什麼屎,互相之間,一清二楚。
「你教的好孫子」張俊才跺著腳的指著他:「老子要不是打不過你,打得過老子真要打死你個畜生!」
幾個老頭都是瞪著眼睛看著張老三,三少爺眼珠子躲閃著目光,低聲道:「吃菜吃菜,不要說這個了。」
一如張耀祖教育失敗後的模樣,此時的張三爺,依然是準備矇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