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嬤嬤收了好處,自然格外「體貼」。夜裡除了送來丫頭給其挑選,還招呼著家丁抬了兩箱衣裳用度,說是玉容姑娘專門吩咐的,早兩日就讓裁縫給做好了,只等許書顏入府。
翠袖又塞了個金裸子給朱嬤嬤,想著自家小姐還在守孝期,怕衣裳花俏了也用不上,說是能換了素衣就勁量給換換。可朱嬤嬤卻趕緊上前打開了箱子,果然,裡面一水兒全是淡色輕裳,稍有些色兒的也不過是青藍和黃綠,淡淡的,不甚惹眼,也不算失了身份。
另一口箱子雖然小些,卻也是滿滿的。裡面一層一層拿開,除了釵環首飾,還有些珍貴擺件,一如瑪瑙長珠,翡翠如意,珍珠鑲了的福字小座等等,看的輓歌睜大了眼,翠袖卻是沉穩許多,大方地向朱嬤嬤道了聲「幸苦」。
書顏心中卻也覺得蹊蹺。
雖然祁玉容在家僕面前稱自己今後乃是四姑娘,可大家心裡都明白,她和祁家連一點兒血緣關係都是沒的,因為母親顏氏乃是父親的原配,雖然去世頗早,但她也一直是許家當仁不讓的大小姐。身為自己二娘的祁家姑奶奶為人厚道,待自己視如己出,不過臨死前一紙書信「托孤」罷了,卻也不應該收到祁家如此重視才是。即便是宮裡的三姑奶奶發了話,去也離得甚遠,哪裡值得祁玉容如此厚待自己呢?
雖然想不清個中因由,許書顏還是笑著請朱嬤嬤向玉容道聲「謝」,說是等收拾好了這邊就趕緊過去親自拜謝。朱嬤嬤看許書顏進退有度,禮貌也周全,心裡很是欣賞,加上又得了個金裸子,歡歡喜喜便去了。
話說書顏見湖邊景色雅致,便吩咐蕪菁和蕪蘭擺了個小几,並不在亭內,而是就著河邊一顆偌大的紅茴樹,再燃了放熏爐,想著在此靜靜地歇一會兒便好,免得屋內正收拾著,自己又不動手,憑白添亂。
身邊只一個蕪蘭候著,年紀稍微大一歲的蕪菁也被翠袖招呼進去收拾房間了。
書顏盯著湖面倒影的冷月,接過蕪蘭遞上的茶盞,有一下沒一下地用蓋碗兒撥了飄在面上的茶末兒,卻並未送入口中,只是起唇,淡淡道:「蕪蘭,你在祁家做活兒多久了?」
「稟姑娘,奴婢十一歲的時候就大伯給被賣到祁家,算起來,能有兩三年了呢。」蕪蘭長的憨憨的,圓臉,大眼睛,雖然還沒長開,倒也看著順眼。
「那你先把祁家宅子有哪些人,什麼關係都給我說說。」書顏輕輕放下手中茶盞,略微側眼,輕睇著蕪蘭:「你知道我剛來,對宅子裡也不熟悉,萬一遇到要緊的人又忽略了,豈不憑白得罪了人家,以後日子也不好過。」
蕪蘭雖不是特別伶俐。卻也明白了書顏地意思。既然對方是自己未來地主子。當然巴巴地就把自己所知地一切係數道了出來。
原來。除了祁玉容、祁淵。還有三姑娘祁玉悠。祁家還有三姨太和四姨太庶出地兩個女兒。分別叫做玉冷和玉晴。兩人因為是庶出。都分別跟著自己母親住在一起。並不能夠給單獨開房。算起來。在祁家地身份。按道理還比不上名為「四姑娘」許書顏。而祁家最小地兒子。祁玉雍則親自由祁冠天帶在身邊。除此之外。這祁家大宅裡卻還有幾個投靠過來地同輩。不過都是遠房地表姑娘。或者是在京城謀了差事地表少爺。
而祁家還有一人。卻不得不專門提提。
當年祁冠天繼承家主之位。二姑奶奶嫁了許家人。三姑奶奶抬進了皇城裡。卻還剩了個四叔子祁冠尉。說也奇怪。這四叔原本是庶出。卻因為是晚年得了這個小兒子。甚得祁老太爺喜歡。當年若不是祁老爺子過世地時候這四叔還是個未斷奶地小娃。恐怕巴巴地就將家主之位傳給他了。
祁老爺子過世之後。祁冠天倒也沒有薄待這個小兄弟。吃穿用度均是好上加好。聽學教習。也是一樣沒落下。如今祁冠天已經年過六旬。這祁冠尉卻也不過剛剛進入而立之年。正值風華。
這祁冠尉從小就是被寵大地。性格自然略有些囂張狂傲。可偏偏他喜歡搗鼓各類器樂絲竹。沉迷歌舞而不能自拔。隨著年紀漸大。說什麼也不再聽祁冠天地話去經營家族生意。只在京城裡開了家名為「瀟湘」地樂館。召攬一批姿色上佳地女子。做起了賣笑生意。雖然只是賣藝不賣身。可畢竟是煙花場所。在坊間也憑白落了個紈褲子弟地名聲。
出人意料的是,這祁冠尉生得風流瀟灑,行事又不拘小節,再加上豪爽無度,竟漸漸地和京城裡的達官貴人們混熟了,瀟湘館生意火爆的只有數錢的份兒,每年向祁家族裡上交的份子也是豐厚無比,族裡原本對其詬病頗多的人也閉嘴了,不再干涉。
有趣之事還在後頭,祁家二爺祁淵竟和祁冠尉甚為投緣,兩人表面上是叔侄關係,可因為年齡相差不過五六歲,形同兄弟。而祁淵也愛在瀟湘館招待生意上往來的客人。一來二去,竟和瀟湘館頭牌好上了,不知讓多少京城閨秀暗自垂淚,歎息這京城之中又少了個良配。
聽著蕪蘭念叨著祁家裡的事兒,書顏只覺得頭昏腦脹。原本知道世家大族兩百多年來肯定會藏納許多奇怪的人和事。可這祁家從家主開始到祁冠尉和祁淵,一順溜看下來彷彿個個都是色中餓鬼一般,讓書顏覺得甚為下作無趣,腦中還是覺得自己按照原本的意,早早嫁出去才好。
「姑娘,還有好多事兒呢,您可要聽?」許是在宅子裡憋得太久,蕪蘭說起這些是非來很是興起,見許書顏沉默不言,清了清嗓子,又想開口:「還有那冷姑娘和晴姑娘,兩人均是姨娘所生,也算可憐人」
書顏略點了點頭,因為許家在高陽也算是大家,對玉冷和玉晴的狀況也有些體諒。身為姨娘的女兒,若不是有著過人的容貌和聰慧能得到老爺的喜愛,恐怕也只有被當做籌碼給嫁出去罷了。雖說祁家是河東大族,結親對像不會差太多。但前來巴結的人也不少,大多數都是想要通過結親家的方式來達成目的。有些人可以不理,但有些人卻又不得不理,自然姨娘的庶出女兒們就成了最好的工具。要不然,那些世家大族又為什麼收留許多遠親的表姑娘,不過是大家各取所需罷了。
想到此,書顏心中一股子焦慮升起,拿起茶盞遞給了蕪蘭:「喝點兒水吧,看你嗓子都啞了。」
大宅子裡的丫鬟都是訓練有素的,見書顏如此,蕪蘭也明白了。乖乖接過杯子,福禮道了聲「謝姑娘」。
「蕪蘭,你進去幫蕪菁給姑娘鋪床,還在這兒嚼什麼舌根!」
說話間,水莪竟悄悄從攏煙閣裡出來了。兩隻袖子挽起,露出柔柔的雙腕,額上微微有些細汗,想來是整理了整整兩大箱子的用度,還有書顏從高陽老家帶來的行李之後有些累了。此時面上稍有些疲色,一雙鳳目竟凌厲地盯住蕪蘭,嚇得蕪蘭身子一顫,趕緊往後退了一步。
「姑娘,稍後等蕪蘭和蕪菁把床鋪好了,您就可以早些休息了。」水莪臉色一變,略顯恭敬地朝著書顏福了個禮:「明日一早還要去書坊聽學,需要的文房四寶和女紅繡藍奴婢也早就給姑娘準備好了。」說完,水莪便等著聽書顏誇獎自己,半含著首未曾起身,可等了半晌也不見動靜,不由得覺得小腿有些酸軟。
靜靜地看著半福禮在自己面前的水莪,書顏掩住了心中一股厭惡,伸手示意蕪蘭扶了自己起身,輕移蓮步立在水莪面前,語氣平淡:「我要蕪蘭陪著在湖邊散散步,聽她講講祁家宅子裡的一些有趣之談。鋪床之事,就交給你和水月吧幸苦了。」
著意在「幸苦了」三個字上加重語氣,卻話音透著股子冷冰冰,書顏給身旁的蕪蘭示意繼續往前走,便挪著蓮步離開了,不再理會水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