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回家啊?」
下班時候,恰巧在廠門口碰上王有財,他這個百萬富翁卻依舊和以前一樣,穿著件半新不舊的衣服,胯下的自行車比我的老坦克還破上幾分,保持著艱苦樸素的革命傳統。
「費話,不回家難道你請我吃晚飯?」我和王有財也算是同一站壕的戰友了,借他發財的事全廠至今也只有他一人知道,經歷過認購證的機遇,相互之間交情也比以前深厚了許多。
「吃飯就吃飯!」王有財憨憨笑著,拍拍我的背爽快地說道:「走,去我家!」
「怎麼?還真請我吃飯?」我沒想到一句玩笑話,平時摳的要命的王有財居然就一口答應了下來,讓我一時間沒回過神來。
「走啊!愣著幹嘛?」他騎著車先踩了幾下,一扭頭瞧我沒跟上來,連忙揮手向我招呼著。
我應了一聲,想想回家也沒什麼事,既然王有財請客倒不如陪他喝幾杯,也好解酒消消今天的窩囊氣。
王有財的家住的挺遠的,認識他到現在我還是第一次來。本來,我還以為他家的房子最多只不過是普通的農民宅院,可到了地一瞧頓時嚇了一跳。這王有財的家那裡是什麼普通宅子啊!三上三下紅瓦青磚的小樓居然有兩大幢,外面還有個比籃球場都大的院子,院子裡種著葡萄、絲瓜等東西,一角是用竹子搭成涼棚,圍牆邊種著些牽牛花和薔薇什麼的,看上去簡直和電影裡外國佬的鄉村莊院差不多了。
「娘的!老王啊!你家祖上不會真是大地主吧?」繞著院子轉了一圈,我瞧著忍不住嘖嘖直歎,向王有財問道。
王有財嘿嘿直笑,連忙搖頭否認,解釋著說這房都是當年征地後用國家補償的費用建的,因為是在郊區,用地只需要向鄉里打個報告就行,再說當時手頭有點錢,考慮到將來孩子還要成家,索性就建得大了些。
我一直住在市區,郊區的事根本就不清楚,好奇地問了問郊區建屋和市裡的區別後,我這才明白王有財為什麼沒發財前就能擁有這麼大的屋子。想到自己家住的公房,和王有財住的地方比較起來簡直就是鴿子窩,忍不住暗歎做農民也有農民的好處哇!
瞧過王有財家,我是羨慕非常,在這時候暗暗下了個決心,打算拿一部分錢出來給家裡買一套大點房子,讓自己和父母也住的舒適些。
現在正是夏天,屋裡熱的很,王有財索性把飯桌擺在了院裡,讓他老婆弄了點家常小炒,再捧了壇自己釀的老米酒出來,我們就你一杯我一碗地這麼喝著。
農家的飯菜說好也算不上,只不過都是地裡自己種,親手摘的,圖個新鮮。再加上那壇老米酒是又香又糯,喝起來既清甜又爽口,別有一番風味。
喝了幾口,王有財放下酒碗,從煙盒裡掏了根煙給我,說道:「小李,你那事哥哥今天聽說了,千萬別往心裡去,沒什麼大不了的啊!」
我點煙的手一抖,抬頭向王有財望去,只見他喝的微紅的臉上透著真誠,我這才明白他今天為什麼會把我拉到他家喝酒,原來他是聽到消息後擔心我的心情不好,特意藉著請喝酒的由頭來開導我。
一時間,我忍不住有些感動。王有財這人的確不聰明,卻是一個難得的老實人。說實話,在這社會上像王有財這種人簡直是稀有動物了。爾你我詐,相互利用的複雜人際關係中,王有財的淳樸簡直就是個異類,也只有他才會胸中毫無心機,真心誠意地為他人著想。
「謝謝老哥了,來……我們乾一碗!」捧起酒敬了他一碗,我感激地謝道。
「嘿嘿,和老哥還謝什麼謝呀!」以前從沒有人這麼客氣地對他,王有財似乎覺得很不習慣,嘿嘿傻笑了幾聲,撓著頭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拿起碗,指著老米酒對我說道:「兄弟,來!我們再喝……!」
王有財不善言詞,平日話雖然不多,但句句在理,待人又特別的真誠。和他在一起,我不用對別人一般老是提防著,心裡有什麼話就說,有什麼事就講,心情特別放鬆。
他家釀的老米酒喝起來舒服,可後勁也挺大的。剛喝著時候還不覺得什麼,可才沒一會兒這勁就一點點上來了,酒勁上湧,我的話也不由得多了起來,還學著王有財的樣子脫掉襯衣,光著一副膀子和他邊喝邊聊。
「老哥……別瞧我今天在廠子裡像個沒事人一樣,其實兄弟心裡那個憋氣啊……!」把碗裡的酒仰天喝的一乾二淨,巴掌在胸口拍的撲撲直響,衝著王有財大倒苦水。
王有財也不多話,只坐在那裡安靜地聽我傾訴。我嘮嘮叨叨地,半天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他卻沒有半點厭煩的樣子,臉上一直掛著那憨厚的笑意,並時不時地幫我遞根煙,添點酒。
「兄弟,人哪有事事如意的時候?再說了,欒大海這種人後面有靠山,和他硬斗實在是犯不著。有老句老話怎麼說的……?退一步海……海什麼來著?」
「海闊天空!」我大著舌頭接道。
「對對!」王有財連連點頭,向我翹起大拇指:「兄弟不愧就是文化人,這話頭一提你就明白!其實啊,這當不當助理的也沒什麼,還不是都一樣在廠子裡混這碗飯吃?依我看啊!當個工人反而樂得逍遙自在,哪裡來的這麼多麻煩事?」
我下意識地點點頭,不過想了想又搖頭說道:「老哥,其實這話我自己心裡也清楚,可這人總不能平平淡淡地混完這一輩子吧?雖說借老哥你的福,現在手上的錢不愁吃喝,但我畢竟還年輕啊!混吃等死過日子,再怎麼著也太早了些吧?而且,欒大海這回實在是欺人太甚,不報此仇,這一口氣怎麼都嚥不下去!」
「這倒是……這倒是……。」王有財這才想起我和他的不同,覺得剛才的話似乎說的不合適,不好意思地衝我嘿嘿笑了幾聲。不過,他又勸道:「兄弟,可硬頂著也不是個辦法。就像我們種地一樣,再好的種子,這地沒好肥也長不起來啊!現在這廠子就地,欒大海就是施肥的人,他這肥不給你灌地,你再怎麼想辦法也種不出玩意,你說是不是這理?要不,我瞧兄弟你實在和他不得勁,索性就換個地頭再干,樹挪死人挪活嘛,憑兄弟你的本事,到那裡還幹不出名堂來?」
王有財話糙理不糙,說的句句在理。雖然我嘴上依舊不鬆口,死咬著不出這口氣誓不罷休,但心裡卻暗暗琢磨起來,萬一從此以後真的翻不了身,難道我就一直在欒大海手下這麼幹下去不成?
「走一步算一步吧,至少還有周雲在呢!」想到周雲,我心裡不由得又活絡起來,周雲畢竟是正主任,欒大海這次把我們都算計了進去,以周雲的脾氣絕對就不會這麼輕易了之,年輕氣盛的我最後還是決定和欒大海鬥一場,大不了來個魚死網破!
再者,我現在還年輕,在廠裡繼續幹些日子也耽擱不了多少。實在不行的話,再如王有財說的「換塊地頭」也不遲。
「對了,兄弟。」王有財點起根煙,咂巴下嘴問道:「你前頭說你們車間新來的那女的是大學生?」
「嗯!要不她是大學生,欒大海哪裡能這麼容易把我弄下去!」
「大學生……?啪!」王有財突然拍了記大腿,興奮地對我說:「這個簡單!兄弟你也去讀個大學文憑不就得了,到時候大家都是大學生,這助理的位置不還是你的?」
「呵呵,辦法是好辦法,這讀大學不是你想像的這麼簡單啊!」
王有財簡單的想法讓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學歷不高,根本就不明白高中和大學是一個無法跨越的門坎。每年高中畢業考大學競爭多麼激烈?簡直就是萬人過獨木橋啊!當初我要是能考進大學,哪裡還會進廠當工人?何況現在畢業都三年了,再撿起書本重考?簡直更不可能了。
簡單地把進大學的難處和王有財解釋了一下,他還是搞不明白,反而覺得他的主意一定沒錯,又追問了一句:「兄弟,這大學一定得考才能上?難道就不能出點錢,讓學校給你發個文憑?」
我酒正喝著呢,聽這話差一點兒就噴他一臉,嗆著我扭頭連連咳嗽。
「老哥哥!這可是大學文憑!又不是你地裡種的大白菜,哪裡能有用錢就可以買的?」
「多出點錢啊!現在外面啥不能買?咋們有錢了,還怕他們不給?」王有財比劃著,唾沫星子都濺到了我臉上。
我張了張嘴,想解釋幾句,卻怎麼都想不出合適的話來。而且,王有財這建議咋一聽起來似乎是天方夜談,可仔細想想倒有這可能,因為心裡沒底,弄得我一時間倒吃不準了,最後只能含糊其詞地應了幾聲。
「算了!先不提這事!」
雖然王有財這主意不怎麼樣,可他的熱情確實讓我感激。為了避免雙方難堪,當下我把這些不高興的事拋到一邊,岔開話題和他聊起了近來在股票上的收益。
王有財現在是一聽到股票就兩眼放光,他可是在這上面可是賺了幾輩子都沒賺到的錢,當下就興奮地嘮叨起來,一邊喝酒,一邊大談手上的股票又漲了多少,自己的帳戶裡又多了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