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封張震海從深圳給我寫的信,他在東海的事還沒了結,雖說東海的警察不像以前出事後三天兩頭地找他,時間一長工作熱情淡了許多,但畢竟是局裡掛了號的人,要是給警察知道下落非得把他抓回來不可。怪不得這信搞得這麼麻煩,還大信封套著小信封,又像老太太裹腳布一樣折得層層疊疊的。
張震海在信裡說,他在深圳過的還行,就是苦了點,悶了些,人生地不熟,呱裡哇啦的廣東話又聽不懂,一直想回東海。因為怕警察發現,他沒敢往我家寫信,所以才直接寄到我單位來。信裡還說,過年前他可能回東海呆幾天,事先和我打個招呼,到時候兄弟聚一下,讓我保守秘密,除了周曉儀外,無關人等千萬別外傳。
「回東海?」我差一點兒就叫了出來,這小子好好的回什麼東海啊?要給警察抓住不得吃上幾年牢飯?不過,見他信裡寫的可憐兮兮的樣,我也能想像得出他在那邊過的的確不如意,既沒什麼朋友,又不比家裡舒服,雖說賺的錢比東海多些,但那種孤獨和無助的確是一般人受不了的。
他在信裡沒留地址,只告訴我回東海後再和我聯繫,我也沒辦法勸阻他不要回來。何況算算日子,估計這兩天他就該到東海了,我只能哭笑不得。
最後,他問了問周曉儀的情況,還打趣地問我有沒有遵守諾言,並讓我接信後轉告她一聲,拜託我好好幫他照顧好周曉儀。
我點起根煙,在廁所裡一蹲就是大半天,既擔心張震海這次回來會發生什麼意外,又怕張震海知道我和周曉儀之間的秘密。其實,我和周曉儀並沒做出什麼對不起張震海的事,但我心底裡總是覺得很不安,畢竟那天發生的事到現在還讓我心有餘悸,而且這些天裡,我似乎感覺到自己對周曉儀的感情也發生了一些說不清的變化。
張震海這信不能留著,我特意細細地把它撕成了碎片,撒在了糞坑裡,然後再用力拉下水閥,直瞧著它們衝進糞道,轉眼消逝不見。之後,楞愣地瞧著牆面,發了好一會兒的呆,這才扶著早就麻木的雙腿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回到辦公室,我也沒心情和周雲開什麼玩笑,沉著臉默默坐在他的對面。周雲還以為我真吃壞了東西,特意給我拿了一粒藥,看著我就和開水嚥下後才放心,而且許我請半天假回去好好休息。
謝絕了他的好意,我挨到下班後才離開單位。蹬著老坦克出了廠門,我連家都沒回就直奔周曉儀家去,張震海回來的事必須提前告訴她,同時我還準備探探她的口風,盡量讓她別在張海面前提起那天的事。
「咦!李傑,你今天怎麼會在這?」周曉儀下班不知道跑哪裡去逛了,我在她家門口等了足足一個多小時,才見她的身影出現在巷口。
「找個地方,我有點事想和你說。」我壓低著聲音和她說道,並有些心虛地向左右瞧了瞧。
周曉儀一愣之下,眼中頓時露出了驚喜的神情,嘴角含笑連忙點頭答應,並提出去上次的咖啡館。我正心事重重,也沒顧得上注意她的表情,推著車就一起向咖啡館走去。
找了個清靜的角落,隨意點了兩杯咖啡,掏出煙來點上,默默地想著究竟怎麼和她說張海的事。
周曉儀歪著腦袋,笑瞇瞇地瞧著我,見我一直不開口,頑皮地用指甲戳了我手一下,問道:「喂!回廠上班忙不忙?可是好幾天沒見你人影了呀!」
我正想心事呢,沒料到她這麼一下,吃痛下意識地把手一縮,差一點兒就碰翻了面前的咖啡杯,惹得周曉儀掩嘴直笑。
「還行……還行……。」我尷尬地笑笑:「本來是想週末再找你的,平時上班各忙各的,怕打攪你工作。」
「嘻嘻,今天就不怕打攪了?怎麼突然想起來我家了呢?」
「有些……特殊原因,我想……和你說點正事。」
「什麼正事呀?好事還是壞事?」周曉儀見我尷尬的樣子,笑著問道,邊說還邊拉起我擱在一旁的左手,還用細長的指甲在我手心裡輕輕地劃來劃去。
「別鬧,我說的是正經事。」
一陣又酸又麻的感覺從手心裡傳來,還有些癢癢的,臉上不由得覺得一燙,想把手抽回來,但不知道怎麼地,明明周曉儀抓得不是太緊,但我的手腕卻怎麼都用不上力,只能任憑她頑皮地逗我,同時還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湧上心頭,覺得有種莫名其妙的舒服感。
「我知道你說的是正經事嘛……。」周曉儀笑著瞧著我,漆黑的雙眼閃著流光,含笑的紅唇微微翹起,顯得那麼誘人,神情彷彿有些期待,還又有些鼓勵。
我無意中抬頭向她看了一眼,見到她那表情頓時就嚇出一身冷汗來,下意識感覺她似乎誤會了我今天找她的目的,這時候再也顧不上去享受手心傳來的那種快感,慌忙縮回已經汗浸浸的左手。
「怕什麼,這裡又沒別人。」周曉儀還以為我不好意思,嘟著嘴就去拉我的右手,我連忙又躲了開去,順勢再摸出根煙來點上。
「小海要回來了……。」藉著點煙的空隙,我含糊其詞地說道。
「回來就回來唄,你抽獨煙呀,也不知道給我一根。」周曉儀順口說道,並搶過我放在桌上的煙,倒了一根拿在手裡。
「咳被煙嗆了一下,喝了口咖啡才緩了過來,見周曉儀用幽雅的姿勢拿著煙在手,似乎沒聽清我剛才的話,只能硬著頭皮再說了一句:「我是說……張震海!他過些天就要回來了!」
周曉儀正拿著打火機要點煙,聽到我這話愣住了,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向我望來,驚愕地問道:「張震海?李傑,你說的張……張震海?」
「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咖啡的原因,只感到嘴裡特別苦澀,輕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氣氛一下就凝重了許多,我和周曉儀面對面,誰也沒說話。好一會兒,直到打火機摩擦火石的聲音打破了沉悶,周曉儀點上煙後深吸了一口,勉強地笑了笑:「他怎麼突然想起回來了?不怕東海的警察找他麻煩?」
「他說在深圳悶得發慌,想趁過年回東海呆幾天。」
「他打電話給你了?」
「沒有,寫了封信,而且還是寄到我單位的。」
「信呢?」周曉儀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把它撕了!」我把煙頭掐在煙缸裡,搖頭道:「我怕留著給他惹什麼麻煩,看過後就馬上撕了。」
「這樣啊……。」周曉儀淡淡地說道:「回來也好,反正這麼多日子沒見著了,到時候一起找地方聚聚吧。」
聽周曉儀這麼一說,我突然覺得全身上下一陣輕鬆。說實在的,周曉儀自上次以後對我的態度是越來越熱情,這種熱情讓我簡直有些怕了。張震海回東海,至少能夠讓周曉儀收斂一些,免得一時糊塗把持不住,毀了我一世英名。
「你今天找我……就這事?」
「嗯,就這事。」我點頭道:「你是小海的女朋友,他回來總要先和你說一聲,而且他信裡也讓我給你帶個話……。」
不知怎麼的,周曉儀的神情漸漸沉了下來,手裡拿著著調羹在咖啡杯裡攪來拌去,碰的杯壁噹噹作響。
「今天在單位忙了一天,人覺得很累,要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沒有任何預兆,她突然丟下調羹,有些生氣地站了起來,不等我反應過來,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跑出了咖啡館。
「唉……你怎麼跑了?」我連忙起身往外追,可還沒跑出幾步就被服務員給攔了下來,瞧著服務員憤怒的表情,我這才醒悟過來我們還沒付帳單呢。紅著臉匆忙結了帳,等我再追出門時,外面哪裡還見周曉儀的身影?
「她生氣了?」我呆呆地望著她家的方向,回憶著她離開前的表情,不由得哭笑不得。看來她真的在意上了我,要不然也不會發這麼大的脾氣。可是我又能怎麼辦?難道騎車追到她家去向她道歉?周曉儀可是我哥們的女朋友啊!本來我們之間就不應該存在這種關係,再去的話讓她有了什麼想法不更難堪麼?
何況,這個結果也不正是我原本就想要的麼?讓周曉儀繼續和張震海談下去,而我也功成身退,回復到平常的生活中去。但是……怎麼心裡卻會有濃濃的失落呢?明明應該高興的我非但沒有高興起來,反而更覺得苦惱,特別是騎車回家的路上,路過周曉儀她家的那條巷子,差一點兒就情不自禁地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