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深夜抓捕(本章免費)
民國二十三年六月,深夜的奉天北郊外密林中,疾走著一隊身揣武器、勁裝結束的漢子。為首一人二十七八歲年紀,手執駁殼槍,滿臉英氣,不過若細看可以發現他眼角已現皺紋,眉頭微蹙,嘴角微微下垂,讓人感覺到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滄桑淒苦之狀。正是奉天警備廳刑偵大隊長蕭劍南。
蕭劍南身後,是副隊長劉彪及八名手執長槍的警員。隊伍最後跟著十來個手端三八式步槍,身材矮小的鬼子兵。一眾人腳步輕盈,落地無聲,在密林中急速而行。
行不多時,來到密林盡頭一處岔路口,眾人停下。蕭劍南輕輕挪至林邊,四處觀察了一番,揮了揮手,大夥兒四下散開。
眾人在密林間隙處一座土崗伏好,蕭劍南看了看手錶,十二點二十分。放眼望去,四圍裡一片漆黑,沉寂中透著一股肅殺的氣息。
雖已是六月天時,夜晚依舊寒冷,呼吸之間還可以隱隱看到白霧。不過蕭劍南拿槍的右手已微現冷汗,他將槍交左手,在褲子上擦了擦,放眼向土崗下面望去。
土崗下面不遠處,正是那家神秘的小店。星光之中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整座小店除後院正中一間大屋外,均已熄燈。大屋內燈影綽綽,似乎還有人在走動。
關外的夜晚,露水頗重。大夥兒的衣服很快被露水打濕,又凍上一層薄冰,感覺刺骨的寒冷。不過蕭劍南沒有心情顧及這些。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等待的時間顯得異常漫長。四下裡一片死寂,只有蕭劍南手腕上的夜光表,還在發出輕微的嘀嗒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副隊長劉彪悄悄爬了過來,低聲問道:「蕭隊長,到時候了,怎麼不見動靜?」蕭劍南再次看表,已是十二點三十分整,抬眼往小店前屋望去,大門緊閉,沒有任何反應。莫非翠兒祖孫兩人忘了時間?
劉彪道:「會不會出什麼岔子?」蕭劍南搖了搖頭,低聲道:「再等等!」。劉彪不再說話,在蕭劍南身旁伏下。
又等了大約一盞茶工夫,黑暗中猛然間傳來一陣「吱呀呀」的門響。深夜的寂靜中,這一聲響動顯得異常刺耳,小店後院樹上的老鴰呱呱叫了起來,撲愣著翅膀飛向遠處。兩人放眼望去,小店後院那間大屋房門已經打開,兩名大漢正抬了一口沉重的木箱,慢慢從門裡走出。另有一人身背包袱,往後院走去。藉著門裡傳出的一點微光,蕭劍南猛然注意到,大屋不遠處正停著一輛套好牲口的大車。
劉彪低呼道:「不好,兔崽子要跑!」蕭劍南微一沉吟,抬槍瞄準了當先那名大漢的右腿。「啪」的一聲槍響,那人身子一晃,但沒有倒下,一個踉蹌閃到大車後面。幾乎同時,蕭劍南注意到他迅速抬起了右手。蕭劍南本能地拉住了身旁的劉彪,二人伏下的同時,「啪啪啪」三顆子彈貼著兩人的頭皮飛了過去。
「好槍法!」蕭劍南不由暗自喝道。回過頭來,一旁劉彪早已嚇得臉色慘白。此時蕭劍南八名手下與十來個鬼子兵也已開火,小鬼子的歪把子突突起來,瞬間小店周圍槍聲響成一片。
蕭劍南不敢再抬頭,低身退了下來。嘈雜的槍聲中可以聽出,匪徒的火力並不猛。沒有重武器,清一色二十響快慢機。不過槍聲異常沉穩,即使在機關鎗與幾十隻長槍的壓制下也絲毫不亂,每一個點射之後,這邊就會有一隻槍啞了。
「他***,這回遇到高手了!」劉彪已經緩過神兒來,一邊還擊,一邊向蕭劍南大聲呼道。蕭劍南已迅速換到另一處隱蔽位置。再次抬起頭來時,大屋的燈已經滅了。槍聲中可以判斷,對方有一支槍是從大屋窗戶打出來,另外兩隻在大車後面。蕭劍南皺了皺眉,對方一共十幾號人,莫非只有三支槍?
正狐疑間,大車後「啪啪」一個點射,鬼子的機槍啞了。小鬼子再也沉不住氣,山田小隊長拔出戰刀,鬼哭狼嗥般一聲大喊:「休死給給!」
鬼子兵扔出幾顆手雷,藉著煙霧的掩護,迅速從掩體後面竄了出來。但沒跑幾步,大屋和車後的三把駁殼槍同時響了,兩個鬼子見了閻王。剩下人不敢再跑,全部趴在地上向大屋投擲手雷。但距離太遠,手雷都在離大屋數米外的地方爆炸了。
見形勢不對,蕭劍南沒再開槍。仔細觀察了大屋周圍環境,他注意到,大屋左前方不遠處,有一棵大樹。他迅速將手槍插回腰中,伏下身藉著夜色的掩護,慢慢向那棵大樹爬去。
夜色很濃,交火的雙方都沒有注意到他。爬了五分鐘左右,終於到了大樹後面。緩緩站直身子,他稍稍探出頭來,目測了一下到大屋的距離,約有十五米左右。
緩了緩神兒,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香瓜式手雷。再次觀察大屋的窗戶,雖然遠遠看不真切,但也可大致感覺到,窗戶上應該都是窗格子,最多只有拳頭大小,估計直接將手雷扔進的可能不大。但如果一擊不中,以敵人的槍法他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
思忖了片刻,他注意到大屋兩扇大門似乎沒有關緊,中間露了一個一尺多寬的縫子。蕭劍南暗暗點了點頭,心想:「夠了!」
蕭劍南拿起手雷向大門瞄了一瞄,再次鎮定了一下,拉下手雷保險。手雷茲茲冒著白煙,蕭劍南靜靜數了三秒鐘,用盡全力扔了過去。
「砰」地一聲巨響,大屋內的槍聲啞了。蕭劍南趁亂從樹後退了下來,遠遠兜了個圈子繞到小店大屋後面,三下兩下竄上了屋頂。
槍聲還在繼續響著,只是沒有方纔那麼密集了,這邊還有七八支長槍,而對方只剩大車後面兩支。蕭劍南慢慢爬到大屋頂左前角,放眼向下望去,原來屋下的大車後面只有一人雙槍,而並非兩人。蕭劍南拔出手槍,暗道:「還是個高手!」
抬腿正要往下跳,猛見下面那人放下手槍,迅速解下背上包裹,打開大車上一個暗格將包裹塞了進去。再撿起手槍,一瘸一拐開始向大屋後面撤退。
蕭劍南等對方走至簷下,縱身跳下。剛一落地,右腳已踢飛了對方的左手搶,同時伸左手抓向對方的右手腕子,而自己的手槍也頂向了對方的腦門。
蕭劍南左手這一抓本是十拿九穩的,但就在他感到左手已將將碰到對方手腕時,對方右手猛然一滑,竟然抓空了。幾乎同時,那人的槍已頂在了自己太陽穴上,而蕭劍南的槍還在半途,好快的身手!
蕭劍南後背的冷汗瞬間淌了下來,對方不等他再做動作,已然扣動扳機。蕭劍南心猛往下一沉,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剎,他眼前浮現起自己妻子倩兒如水的眼神,心中陡然閃過無數念頭:「我死之後,倩兒怎麼辦?祁老三至今沒有抓到,再不會有人去救她?而自己與倩兒唯一的骨血,小寶,也就沒人照顧!還有,倩兒家祖傳絕技,就此失傳!」
蕭劍南閉目待死,但對方的槍並沒有響,居然是臭彈!這回輪到對方愣住了,但他已沒有機會。蕭劍南猛一睜眼,手槍已頂到對方額頭,低聲喝道:「放下槍!」
那人一愣,冷冷看了蕭劍南一眼。蕭劍南這才注意到,對方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禿頭、深眉、闊目,一臉驃悍桀驁之色。蕭劍南抬高了聲音,再次吼道:「放下槍!」
禿頭不再看蕭劍南,而是仰面望了望天,沉默了片刻,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駁殼槍,慢慢將槍扔到地下。呼了口長氣,喃喃說道:「只可惜,沒死在小鬼子手裡!」蕭劍南神色一變,心頭瞬間掠過一陣巨大的羞愧與絞痛。
一旁劉彪已帶著幾名弟兄衝了上來,問道:「蕭隊長,你沒事吧?」蕭劍南搖了搖頭,低聲命令道:「通知其他弟兄,戰鬥結束,打掃戰場。」說完話,頭也不回,快步走向前院。他還惦記著前面大屋那祖孫兩人,不知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來到前院,大門從內反鎖著,蕭劍南用力踹開房門。剛一進屋,猛然聞到一股甜甜的香氣,隨即腦子一暈。蕭劍南暗想不好,立刻退了出來,吸了幾口氣,眩暈稍減,暗道:「好厲害的迷香!」
深呼吸了幾口,他閉氣衝進房間,迅速打開前後門及所有窗戶,隨即奔出。等了片刻,待迷香味道稍散,他再次衝到房內。
這是一棟前後三間的門臉,最大一間是小店大堂,並沒有人居住。進入後面第一間,床上躺著一個女孩兒,正是翠兒。蕭劍南伸手探了探翠兒鼻息,還好,只是被迷倒了,又到最後一間,翠兒爺爺正躺在床上埋頭大睡。
蕭劍南到前堂弄了條濕毛巾,回來給翠兒擦了擦臉。片刻,翠兒睜開雙眼,看見身邊蕭劍南,一臉茫然,問道:「蕭大哥,怎……怎麼是你?」
蕭劍南歎了口氣,道:「翠兒,我低估了他們的迷香。」翠兒皺了皺眉,這才真正清醒過來,猛然問到:「對了蕭大哥,我爺爺呢?還有,我們東家呢?」
蕭劍南安慰道:「你爺爺沒事,還在睡著,東家的人已被我們抓了。對了翠兒,這裡你們不能再呆了,小店已被查封,還是先跟我回奉天城吧!」頓了一頓,道:「這個案子,也需要你們作證。」翠兒點頭道:「蕭大哥,我聽你的,等我先把爺爺救醒。」當下二人來到後堂將老人救醒。翠兒把前因後果講給爺爺,老人慢不迭地道謝。
出了房間,劉彪飛跑過來報告,戰場已清理完畢,警備廳這邊輕傷兩個,小鬼子死了四個,傷了四個。劉彪講到這裡,一臉幸災樂禍之狀。
蕭劍南問道:「這邊沒有兄弟出事?」劉彪一臉壞笑,答道:「沒有!弟兄們記住了你的吩咐,讓小鬼子衝到前面送死!」蕭劍南點了點頭。
劉彪又道:「對了蕭隊長,大屋裡又抓了一個活的,這小子躲在桌子底下,哆嗦得像篩了糠,肯定是個軟蛋子。」頓了一頓,又道:「不過有件事情很奇怪,整座小店我們都搜過了,只有這三個人,並不像我們當時想的,有十幾二十個人!」蕭劍南眉頭微鎖,難道自己判斷錯了,又或是,已經有人事先跑掉了?
想到這裡,蕭劍南問道:「還發現了什麼?」劉彪嚥了口口水,道:「還有……就是他們抬的那個大箱子,我剛才看了,全是金銀珠寶,看來值扯了錢了,他***……」說到這裡,劉彪忍不住罵出一句髒話。
蕭劍南又問:「有沒有發現盜洞口?」劉彪道:「我帶弟兄們都找過了,沒有發現!不過大屋裡確實有許多鐵鍬鋤頭,還有一大堆奇形怪狀的工具,不知道是幹什麼用的!另外,後院其它幾間大屋內,都堆滿了黃土!」蕭劍南沉吟不語,看來自己估計得不錯,這幫人確是來盜墓的。猛然間想起一件事情,對劉彪道:「對了,你馬上到後院大車那裡看看,車上應該有個夾層,裡面有個包袱!」劉彪應了,轉身離開。
蕭劍南揮手叫過一個弟兄照顧翠兒兩人,自己徑直往後院大屋而去。大屋內的煤油燈已重新點亮,屍首也已抬了出去,窗邊留下一灘血跡。蕭劍南細細檢查了屋子每一個角落,除了幾個打好的包袱外,還有許多工具,諸如撬槓、鐵鍬、鎬頭,另有一種形狀頗為奇怪的鏟子,看外形,很像楔子於三爺所講的洛陽鏟。蕭劍南暗暗點了點頭,看來盜墓之事,可以落實了。又細細檢查了一遍,確如劉彪所講,屋內似乎並沒有盜洞的入口,蕭劍南皺了皺眉,心中暗感奇怪。
不多時,劉彪拿著一個包裹匆匆走了進來,對蕭劍南道:「報告隊長,大車裡的東西找到了!」蕭劍南點了點頭,示意劉彪打開。
劉彪伸手取過一旁油燈照亮,輕手輕腳將包裹打開。青布碎花的包袱內,是一個黃綢包裹的物品,劉彪輕輕將黃綢揭下,兩人看到包內物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是一個精美絕倫、巧奪天工的盒子,所用木質,竟是早已寸木寸金的紅木。整個盒子除底面外,五面均刻有不同內容的浮雕圖案,所用線條渾厚純樸,大巧若拙,一眼就可以看出,絕非出自一般工匠之手。由於年代久遠,盒子的木色已變為一種深沉的暗紅色,在油燈的照射之下,發出一種奪目的光芒。
劉彪瞪大了眼睛:「蕭…蕭隊長,這…這可是個寶物啊……」蕭劍南點了點頭,猛然之間想起倩兒對自己說過的一個傳說,蕭劍南眉頭緊鎖,琢磨了片刻,一時無法確定,讓劉彪將盒子包好,二人走出房間。
小店大院內,警備廳八名警員與未死的小鬼子已整裝集結完畢。蕭劍南略作佈置,自己帶所有警員押送犯人、贓物以及翠兒祖孫兩人先行回城。而剩下的鬼子兵留守看護現場。安排完畢,蕭劍南將命令翻譯給山田小隊長。山田聽罷,臉色鐵青,不過沒有辦法,蕭劍南是這裡的最高長官,他只能執行命令。
半小時以後,卡車載著蕭劍南及全部手下、翠兒祖孫兩人、被抓獲的兩名犯人,還有那一大箱子珠寶,以及最後啟獲的紅木盒子,駛回奉天警備廳。
蕭劍南吩咐兩名警員留下陪伴翠兒祖孫兩人。其他人直接將木箱及俘虜押往刑訊室。劉彪叫來軍醫,為禿頭大漢與弟兄們處理傷口,而受傷鬼子則由卡車拉回憲兵隊再作安排。
兩名弟兄與被抓捕的大漢均是輕傷,在小店處又做過簡單的包紮。軍醫檢查後告訴蕭劍南,禿頭大腿上的子彈已從外側穿過,並未傷及動脈,沒有危險。蕭劍南略感寬慰。軍醫處理傷口過程中,那禿頭大漢一直冷冷看著蕭劍南,嘴角掛著一個嘲諷的笑容。包紮完畢,蕭劍南讓軍醫回去休息,有什麼情況再通知他。
軍醫走後,整座刑訊室內出奇地寧靜。蕭劍南與劉彪坐在審訊台後,劉彪拿著紙筆,等待蕭劍南開始。四名警員持槍分別站在屋子四角。
蕭劍南默默點上一支煙,開始思考如何進行審訊。從抓捕的情況看,這伙匪徒並不好對付,審訊工作恐怕也不會順利。
在蕭劍南所處年代,所謂的「審訊」,絕大多數就是刑訊逼供而已。不大強硬的犯人只要見到刑具,立刻會竹筒倒豆子,原原本本說出來;即便再驃悍的匪徒,只要兩**刑下來,也沒有不招供的。這就是所謂「三**刑,鐵嘴也給你撬開!」。
蕭劍南並不主張刑訊逼供,原因很簡單:這樣的審訊確會節省許多時間,不過從審訊效果看並不滿意。多數犯人在刑訊之下,往往會為減少痛苦而順著審訊人員的意圖去講,造成大量冤假錯案。
蕭劍南常用的方法,翻譯成中文叫作「多次重複出錯法」。這種審訊方式還是他在英國蘇格蘭場留學時,從英國最著名的審訊專家,也是大不列顛最著名的反諜報人員——平托上校(注1.)那裡學來的。審訊人員會採取一種極為輕鬆的聊天方式,在幾天的審訊過程中,不厭其煩多次問及案件的重要細節。如果罪犯在說謊,遍數越多,出差錯的可能性就越大。當然,這種高明的審訊方式,必須要求審訊人員有極好的記憶力。因為現場絕不能有筆錄人員,否則罪犯將會產生很強的心理牴觸暗示,使審訊工作事倍功半。而蕭劍南,恰恰有這種特殊的才能。
思索完畢,蕭劍南掐熄了香煙,細細觀察坐在面前的兩人。大瓦數刑訊燈直接照在兩名犯人臉上,那禿頭大漢身量明顯比另一人高大許多,即使坐在椅子上,也要比另一人高出半個頭。此人大約三十歲上下年紀,禿頭、寬額,一雙虎目閃著精光,雖然由於失血過多而臉色略顯蒼白,也壓不住一股颯爽的豪氣。蕭劍南不禁心中暗叫道:「好一條大漢!」另一人與他相比,明顯要猥瑣得多,縮著腦袋,哆哩哆嗦,看樣子就差要喊娘了,正是那天清晨小店外見過的三人之一。
蕭劍南沉聲問道:「你們東家去哪裡了?還有,和你們一起的其他人呢?」禿頭抬眼看了看蕭劍南,撇了撇嘴,並不答話。矮個子動了動嘴剛想說什麼,看到禿頭大漢劍一般的目光,又縮了回去。蕭劍南見兩人都不言語,改口問那禿頭道:「你叫什麼名字?」
禿頭聽到蕭劍南這句問話,仰頭大笑了兩聲。這突如其來的笑聲,震的刑訊室窗戶嗡嗡作響,劉彪手中的鋼筆「啪」地一下掉在桌上,蕭劍南眉頭微微一皺,劉彪趕忙拾起筆,狠狠瞪了那禿頭大漢一眼。
那人笑過之後,目光直視蕭劍南,朗聲說道:「這個倒可以告訴你,大爺既落到你們這幫只會給小鬼子舔卵蛋的漢奸手裡,就沒想活著出去!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你們聽好了,人稱關外綠林十虎之一的崔二胯子,就是我!」蕭劍南猛然一震,心中暗叫:「居然是他!」
崔二胯子,與其大哥崔大胯子,蕭劍南如雷貫耳,兩人都是聞名關外的綠林十虎之一,東三省響噹噹的好漢。民國二十年不服日軍改編,幾百人的隊伍被殺得只剩十二人十二騎突圍出來,後轉戰長白山白山黑水之間,誓死不作亡國奴,是兩條響噹噹的英雄好漢!
蕭劍南微覺詫異,暗想:以崔二胯子的為人,怎麼會前來奉天做這種挖墳掘墓,斷子絕孫的勾當,難道是自己搞錯了?又或是,這個禿頭大漢在說謊?
蕭劍南眉頭緊鎖,拿不定主意,屋內其他警員聽了那禿頭大漢自報家門,也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眾人正驚愕間,一名警員敲門而入,逕直走到蕭劍南身旁,低聲耳語了幾句。蕭劍南點了點頭,吩咐劉彪繼續審訊,隨即跟隨那名警員走出了房間。
回到辦公室,蕭劍南拿起了電話。電話是廳長打來,詢問了抓捕情況後,沉默了片刻,道:「暫時停止審訊!」
蕭劍南微微一怔。廳長道:「剛剛接到長春方面電話,皇上已派出兩名特派專員從長春趕過來,一小時前就已出發,審訊工作要等他們到了再說!」蕭劍南點了點頭,看來,溥儀對這次盜墓事件確實非常重視。
廳長又道:「這件事情現在看來非同小可,你務必多派人手,將那兩名犯人以及珠寶看好了,千萬別出什麼差錯,此外,那祖孫兩人也暫時不能放,就先把他們安頓在警備廳吧!」蕭劍南一一答應。
回到刑訊室,蕭劍南命令劉彪暫停審訊,將犯人押到警備廳地牢,派重兵看守。那一箱子珠寶,暫時放在會議室看管起來。至於翠兒祖孫兩人,就先安排在蕭劍南辦公室休息,一切等自長春過來的專員到了再說。
不大會兒功夫,劉彪回來一一覆命,神秘兮兮對蕭劍南道:「蕭隊長,那兩人招了!」蕭劍南眉頭一皺:「招了?」劉彪道:「方纔您走後,我們把那倆人分開了,然後,給那小個子用了點兒刑!」說到這裡,劉彪嘿嘿一笑。
蕭劍南臉上露出不悅之色,問道:「他說了什麼?」劉彪道:「蕭隊長,您真是神了,那小個子說他叫劉二子,他們還真是來盜墓的!」蕭劍南點頭「嗯」了一聲,問道:「還有沒有說別的?」劉彪道:「還沒來及,您不是就回來讓暫停審訊麼?」
蕭劍南沉默了半晌兒,突然問道:「你覺得那名禿頭大漢,果真是崔二胯子麼?」
劉彪呵呵一笑,道:「管他是不是,犯到咱們手裡,甭管他崔大胯子還是崔二胯子,就算是催命無常來了,也跑不出咱們的手掌心兒!」
蕭劍南歎了口氣,道:「他要真是崔二胯子……」劉彪立刻明白了蕭劍南的意思,道:「我想起來了,前兩年我見過崔二胯子兄弟的通緝令,上面的畫像,和這個人很像!」
蕭劍南點了點頭,劉彪說的他也知道。劉彪又道:「對了,我還聽人說過,崔二胯子兄弟都是武當派俗家弟子,擅長點穴,據說全東北也只有他們二人還有這個絕活,這事兒應該是錯不了的!」蕭劍南問道:「還有什麼其它特徵?」劉彪搖了搖頭,道:「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蕭劍南沉默了片刻,揮了揮手道:「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劉彪道:「對了蕭隊長,關於祁老三的事情,現在怎麼辦?」
蕭劍南歎了口氣,緩緩道:「這件事情我自有分寸,你先去吧!」劉彪不再說話,敬了個禮,轉身離開房間。
蕭劍南慢慢將手槍解下,揉了揉發木的雙眼,輕輕出了口長氣。現在的蕭劍南,可以說頭腦混亂之極,他萬沒想到,事情竟會進展成這樣!
蕭劍南自詡不是一個有著遠大抱負、崇高理想之人。他不懂政治,更不喜勾心鬥角。所謂理想主義,在他看來遠遠沒有破案有興趣。因為他搞不懂千千萬萬人為某一目標流血犧牲,最終換回的究竟是值得還是不值得。就如推翻了滿清政府,隨之而來的民國政府也同樣不怎麼樣。
蕭劍南所希望的,只是老百姓能過上平平安安的好日子;而自己,能夠安安心心地做一名小警察,行俠仗義、除暴安良,給四方百姓帶來一個安寧祥和的生存環境。然而生逢亂世,沒想到做一個好警察居然也並不容易!先有三年前抓捕倩兒哥哥譚青,現在又有抓捕全東北人心中的大英雄崔二胯子!
蕭劍南不由得再一次在心中浮起一陣深深的悔意,而這種悔意,甚至比三年之前抓捕倩兒的哥哥譚青時,更為痛楚,更為劇烈。
蕭劍南自己也很清楚,在某種意義上來講,他並不適合做刑警。雖然他有著極好的記憶力。極強的分析推理能力。極其冷靜的頭腦,但他更清楚,自己不具備做刑警那種狠心和六親不認的性格。
三年前九?一八事變之後,他曾在去留之間做過激烈的思想鬥爭。他很清楚:留在奉天,就是做了漢奸;不留下來,沒有了刑警大隊長這個位置,就永遠不可能再抓到祁老三!而抓不到祁老三,他也就永遠不可能再找到倩兒。雖然他也知道,即便是最終抓到祁老三,倩兒生還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最終,他還是為倩兒選擇留了下來,背上了一個「漢奸」的惡名。不過這三年之中,他所偵破的只限於普通民事、刑事案件,基本是些偷摸拐騙,搶劫綁票之類。從不曾為日本人抓過一個所謂的「抗日分子」、「共黨分子」。但凡此類有關的案子,蕭劍南就變得異常無能,不是查不出來,就是偵破過程中打草驚蛇,最後弄得竹籃打水一場空。好在日本人設立奉天警備廳刑警大隊,主要也是為了維持正常治安,至於抓捕抗日分子的事情,還有專門的特務組織負責。因而這三年以來,蕭劍南的良心還算過得去,但他自己早就做好決定,只要抓到祁老三,無論是否能找到倩兒,他是一定要走了!
而他萬萬沒有想到的,就是在三年後終於又一次查到祁老三線索的時候,所抓的人竟會是崔二胯子,東北人心目中的抗日英雄!蕭劍南一時心亂如麻。
思前想後,足足抽了有半包香煙,蕭劍南下定決心:「無論如何,只要查清此人確是崔二胯子,一定要想辦法將他救出來!」
不過從戒備森嚴的警備廳將一名重犯救出,談何容易?三年之前祁老三抓走倩兒時,他曾動過念頭,試圖想辦法將祁家老大放出,待倩兒獲救之後,再把他們一網打盡。但苦思良久,也未能想出辦法將祁家老大從大獄中放出,何況崔二胯子是偽滿皇帝欽點重犯?
蕭劍南坐在刑訊室中,足足抽完一包香煙也未能想出對策,但有一件事情他非常堅定:那就是一旦確認對方是崔二胯子,無論用什麼方法,即便捨棄身家性命,也要將崔二胯子救出!他不能讓將來幾十年,每天都有人在背後戳脊樑骨,更重要的,他不能違背一個做中國人的良心,這一次就算搭上自己身家性命,也一定要把人救出來!
想到這裡,蕭劍南略感輕鬆。隨即想到,此次救人恐怕生死未卜,至少要安排小寶先行逃到關內,孩子才不滿五歲,他是倩兒留給自己的唯一骨血。琢磨了片刻,這件事看來要托付給劉彪和吳媽了,不過自己準備救人的事情,絕不能告訴他們,否則兩人會受牽連。
考慮停當,蕭劍南站起身來,正準備出屋,猛然聽到警備廳大院一片嘈雜,汽車剎車的聲音混雜著小鬼子的叫喊。蕭劍南眉頭一皺,暗想:「怎麼又有日本兵到?」
走出房間,只見廳長站在大院中間,一小隊日本憲兵正走下卡車,整裝列隊。蕭劍南匆匆走上前去,跟廳長打了個招呼,問道:「廳長,怎麼回事兒?」廳長道:「這是被派來協助保護犯人與贓物的!」蕭劍南又問:「怎麼會是日本憲兵?」廳長道:「這是日本關東軍最高司令部的命令,估計是皇上的意思。」蕭劍南點了點頭,崔二胯子挖的是溥儀祖墳,難怪這麼大的動靜。
當下廳長與蕭劍南留下六個鬼子負責看守放在警備廳會議室的證物,其他幾人則由鬼子籐田小隊長帶領,到警備廳地牢保護犯人。蕭劍南親自領著廳長走進會議室,崔二胯子所盜取寶物,都放在會議室大廳地板上。
蕭劍南命手下打開箱子,將寶物一件一件擺放到條案上。廳長看過箱內取出的珍玩玉器,不由得罵道:「他***,還真他娘的都是好東西!」隨手取了一件如意,對著燈光仔細看了看,對蕭劍南道:「你看,這如意便是前明古董,看看這行字。」廳長將如意遞給蕭劍南,果見如意背面刻著一行小字:「大明嘉靖年制」。
廳長搖了搖頭,道:「這亂子,看來是捅大嘍!」頓了一頓,道:「剛剛長春宮裡打來電話,再次叮囑此事要嚴格保密,目前除你我以外,剩下知情的人,就只有奉天市長,皇上本人和日本關東軍最高司令部籐田大佐,以及即將到來這裡的特派專員了,總共不會超過十人。」廳長說到這裡,嘴角浮起一個嘲諷的微笑,道:「也是啊,祖墳被挖畢竟不是什麼光彩事啊,報應呀!」蕭劍南微微一笑,問道:「上面會如何處理?」
廳長道:「這個目前還不太清楚,但我估計此事決不會外傳,我們還是等他們人來了再說吧。」廳長放下手中的古董,伸了個懶腰,道:「***,忙活半宿了,先歇一會兒吧,這亂子,沒個頭兒!」抬腕看了看表,又道:「快四點了,估計最多再有三個小時那兩位專員就要到了,你也忙了一宿,睡會兒吧!」
蕭劍南道:「我看著,您先睡吧!」廳長笑了笑,伸了個懶腰,找了張長椅躺下,很快就打起了呼嚕。蕭劍南一個人坐到沙發後,又點上一支煙,繼續思索如何才能把人營救出來。
注1:
奧萊斯特?平托上校(荷蘭人),著名反間諜專家。1914年起開始在法國、比利時、德國等地為法國情報部門工作。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後,他應英國政府請求,替英國建立反間諜組織,後又在總部設在倫敦的自由荷蘭政府領導的外事警察局工作。1944年6月盟軍發動全面反攻,他隨盟國遠征軍最高統帥部進入歐洲大陸,擔負反間諜工作。著有《我的反間諜生涯》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