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人兒睜開雙眸時,窗外小雪已止。
匿跡多日的冬陽終是露臉兒了,雖極有可能僅是曇花一現,匆匆暖過一陣後,待會兒仍要飄雪,但光是靜瞅著那透過窗紙灑進的微暖天光,晦澀的心緒亦回暖幾分。
又……夢見他了?白霜月混沌的思緒慢吞吞地擺蕩著,發過汗的身子有種被掏空的酸軟,不太難受,卻教她直想慵懶地靜臥在榻,連根手指也不願動。
她作了春夢。夢中,她像是不斷哭著、說著,說些什麼,她記不得了,但雙手抱住他的感覺卻好真實。她記得的,是兩具裸身極盡纏綿之能事,四肢密密交纏,急切地想攀住對方,當他們倆嵌進彼此身體裡、緊緊結合時,她緊閉的眸子似是睜開了,在粗喘與細吟聲中好近、好近地望入他癲狂的銀藍瞳底。
他的腳趾還是改不了“惡習”,總愛一而再、再而三地磨蹭她腳踝上那圈殷紅印記,甚至輕夾她的小腿肚,特別是兩人纏綿過後,他摟著她靜臥時,最愛做那般小動作,惹得她平息的情欲又一次悸顫……
霍地,她擁被坐起,鳳目圓瞠。
那不像是夢!
身子骨因急坐起來的動作過大而興起一陣酸軟,她眉心淡蹙地忍著,掀開棉被,身上穿著的是一套干淨的裡衣,衣帶並未緊系,從輕敞的襟口可瞄見落在她胸前的吻痕。
心陡顫,她急急下榻,連靴子也不及穿便沖到擺置在角落邊的臉盆架。嵌在架上磨得發亮的銅鏡映照出她的容顏——發絲披散,蜜瞼透暖,那雙留下被“肆虐”過的證明,微腫,但飽滿朱紅。
叩叩!
像是教那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嚇到,她倏地回身,一手緊抓前襟。
門外響起小姑娘家才有的脆甜聲音——
“姑娘,我聽見裡邊有動靜,是您醒了吧?我幫您端熱水過來,要進去嘍!”知會過,也不等裡邊的人允不允,房門已“咿呀”一聲被推開。
內房與小廳有﹂道屏風相隔,來的又是個小丫頭,但白霜月仍緊張地扯來披風,掩住此時衣衫不整的模樣。
那小丫頭繞進內房,沖著白霜月心無城府地笑,隨即把臉盆架上那一盆過夜水換下,擺上剛端進來、尚冒著白煙的熱水,又把用過的巾子收掉,取出干淨的巾子打濕、絞了絞,遞給白霜月。
“姑娘,先擦把臉吧,咱待會兒去端早膳過來。用完膳,還得喝湯藥呢!”
白霜月見她動作俐落且熟練,瞧來是做慣這些活兒,不禁問:“這兒是哪裡?你是……”
小丫頭嘻嘻笑。“姑娘可以叫我銀香。這裡是‘天香客棧’,這間房是客棧裡最好、最寬敞的一等房,這兒的大掌櫃是咱阿爹。姑娘昨兒個病暈了,有位戴帷帽、穿寬袍子的公子爺抱您來的,還請大夫出診、開藥單子,吩咐廚房煎藥。大夫說,姑娘是因身子太過疲乏,累得氣血不足,因而感染風寒才會高燒不退,需得好好調養幾日。然後,那位公子爺便額外付了銀兩,要咱們盡心照料您,直到姑娘完全康復。”
確實是他啊!“那……你說的那位公子爺現下在哪兒?”昨晚的兩情廝愛、熱烈纏綿全是真的。她傷他好重,他卻仍對她留情,她想見他,好想、好想見他啊!
“銀香不知呀!公子爺只交代了要好生看顧您,然後就離開了——哇啊!姑娘——”
銀香嚇得拋掉巾子,連忙扶住白霜月忽而發軟的身軀。
“沒事……我沒事。”她朝小姑娘勉強牽唇,稍見紅潤的臉又白了白。他依然不願見她,縱使對她捨不得、狠不起,卻也不願輕意原諒。唉,他還想罰她到什麼時候?
“姑娘,您剛醒覺過來,燒剛退,還是多休息吧!”銀香扶她坐在椅上。
落坐,白霜月氣息略紊。昨夜,她模糊記得,他好似親自為她抹拭了身體。因與他纏綿相好,半夜也因藥效之力而發汗,黏膩的身子讓她睡得不太安穩,是他在身邊看顧的。
有情卻也無情,全然如他本色。她不禁幽幽笑了。
眸光淡掠,桌上擱著的是隨她奔波千裡的包袱,包袱邊橫著她的銀霜短劍。
她驚咦了聲,倦眸躍進星輝,動作好快地握住劍柄,拔出——
劍成雙,合二為一。
她傷他的那晚,手中劍一分為二,其中一把刺入他胸膛,在那當下教他帶走了。尋他的這段時候,她銀鞘中僅剩另一半短劍,孤伶伶的,好單薄。而今,雙劍再次合並,相貼的劍身如此親密。
他不肯回來與她依偎,她便去他身邊。
“銀香,待會兒可否多准備一些熱水送來?我想好好淨身後再用膳。湯藥若熬好,也請你端來給我。”她不能病,得趕緊養好身子,她不想他又跑遠了。
小銀香不懂她的心思起伏,只笑咪咪拍胸脯保證。“那有啥兒難處?交給咱就行啦!定把姑娘顧得好好的,像千金大小姐那樣伺候!”公子爺支付的銀兩好大一筆呢!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天經地義的事啊!
☆☆
白霜月向來身強體健,西塞雪原的蠻風狂雪沒能侵蝕她的肉身與意志—這場病自然也難以消磨她。
在“天香客棧”中靜養三日後,她精神已然回復,病來得快,去得更快。
她繼續留宿“天香客棧”,白日外出打探開於“天梟”的消息,晚上便回客棧。她想,倘若在南陽救走傅隱秀的蒙面客當真是他,只要找到傅隱秀,就一定尋得到他。再有,說不准他哪天真心軟了,會再回來瞧她。
這樣的期望總教她常在夜半時分不自覺地醒來,然而榻邊無人,榻上只她一個,她無法再入眠,只得抱著那把沾染過他心頭血的銀霜劍,任思緒澎湃,念想如潮不息。
如此又過五日,小城裡彌漫的詭異氛圍愈益嚴重。
這些天,由新任盟主所集結的中原武林正道勢力,已分批趕赴此地,小城內外盡是提刀掄槍、鳩衣勁裝的江湖人士。
人一多,白霜月要探聽消息便輕易許多,但在城中轉悠好幾回,前來“除魔”的眾人對“天梟”巢穴的所在,僅能提個大概,卻沒能給個詳細說法。
“哎啊,這點輪不到咱們操心,總歸是跟著盟主走,他老人家身旁多的是智囊,定是早早便掌握了那賊廝的下落!”
“對!盟主老人家如此英明神武、智掌先機、武功蓋世、超群卓絕,咱們追隨他准沒錯!來來來,喝酒、喝酒!店家,再來十壇百裡香——”
白霜月近日在客棧、飯館、酒樓聽到的,盡是這樣的說詞。
她正暗中思量,欲從那位新任的武林盟主下手查采,不料離小城不出五十裡的“龍盤山”在這一天突地興起一場殺戮,聽聞消息的眾家好手紛紛趕往,結果發現不是正派與魔道的對決,而是“天梟”底下的門人內斗。
據說是因避處“龍盤山”的群魔,趁“天梟”重傷之際,好幾個爭著要當“大魔頭”,不僅殺了“天梟”取而代之,還瓜分出好幾個勢力,各有各的擁護者,然後大動干戈,把“龍盤山”的白雪染成滿地鮮紅。
事情絕不單純。白霜月暗忖。
她不信“天梟”如此輕易便死。
不管是他或傅隱秀,兩個“天梟”皆命硬得很,從來只有他們擺布人,哪會淪落到遭底下的嘍羅整弄?
隨正道人士策馬趕上“龍盤山”,激戰過後的慘況確實好教人驚心。盡管相信他會平安,當她察見倒得橫七豎八的屍身中沒有熟悉的身影後,忍不住也重重吁出口氣,高懸的心終能暫放。
此時月已爬至中天,山上飄起小雪,雪中明月別有一番風華,但沒誰有那賞月、賞雪的閒情逸趣。
一干正派人士見滿地屍身雖都是無惡不作的惡人,但基於江湖仁心,即便不怎麼甘心情願,仍就地挖了個大坑,草草把人全埋了,然後跟在武林盟主後頭,浩浩蕩蕩地下“龍盤山”。
當然,“龍盤山”一役不久後便會傳遍整個江湖。哈哈,正所謂邪不勝正,不加油添醋多傳揚幾句,哪裡是那些自詡正道之人的本色?
飄雪把地上的殷紅淡淡覆蓋了。
眾人走得精光,獨留一名大膽姑娘。
“真在底下嗎?”低喃著,白霜月蹲踞在山崖,傾身探看崖下。
適才,那些武林人士努力要從遍地屍身中確認哪一個是“天梟”,但真正端詳過“天梟”模樣的人竟一個也沒有。
南陽一役,“天梟”暗夜中率群魔偷襲,雙方人馬斗得激烈,即便是破“天梟”迷音大法的少林高僧,也無法將大魔頭的五官長相說個清楚明白。更何況,此次那位高僧不克前來,更無人能確實指認。
後來是發現一名重傷的小嘍羅,強威逼喝下,小嘍羅留下的唯一遺言是——“天梟”遭十余人圍攻,被打落山崖了。
崖底黑蒙蒙,不知多深,但陡峭的姿態絕比不上當時傅長霄用來囚困她的那處雪峰頂。
仍是得下去瞧個透徹。她想,就算是傅隱秀所扮的“天梟”掉下山崖,也多半傷她不得,畢竟那時傅隱秀挾她躍落草海野原的斷壁,輕身功夫如何精絕,她是親眼所見的。
等不及天明再探,將銀劍系在腰側,她四肢並用,提住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往底下爬落。
崖邊垂生著不少粗如孩童手臂的老籐,恰可供她穩住身軀,讓雙腳能踩在一處又一處的突巖上,以平穩的速度往下挪移。
愈往下去,夜霧愈濃,明明飄著細雪,卻也興著濃霧,好古怪。
雙臂的肌筋因過度使勁而發酸,她咬牙隱忍,卻忍不住丹田處直竄上來的寒氣。病後初愈,若繼續困在寒涼的濃霧裡,說不准又要二度病倒了。
胡亂想著,她不由得加快動作,驀然間——
“呵呵呵……你捨不得我,下來尋我啊?”
那聲軟笑詭異至極,柔柔吐在白霜月耳邊。
“啊啊——”心陡顫,她不禁驚呼出聲,冷得泛麻的十指和雙腿忽地一弛,抓不牢樹籐也踏不穩突巖,她身子往下急墜。
有人摟住她的腰身,憑著本能,她雙手亦牢牢抱住對方。
急墜的速度雖明顯減緩了,但下滑的情況仍沒法全然穩住,白霜月渾身繃得死緊,叫聲全堵在喉中,卻聽見抱緊她的那人張聲疾呼——
“傅長霄!快來啊!”
傅長霄、傅長霄……白霜月亂昏昏的腦中僅剩下這一個名。她已尋他好久,久得教她每每在希望破滅後,總難受得好想大哭一場。然而,他不見她、惱著她—心裡卻依然關懷她。
倏忽間,一股勁力襲至,瞬間化解下墜的力道。
白霜月感到輕飄飄,如踩在雲端,更如紛飛的雪花般左右輕晃,慢騰騰地往底下晃落,直到落在堅實的地上,她猶未睜開眼眸,卻知道一雙屬於女性的手臂緊摟住她,更有一雙男性強健的臂膀,同時抱住她們倆。
“就說嘛,你到底捨不得她。”
聞一言,白霜月微微一顫,那女音似笑非笑,終是將她虛浮的神智拉回。
摟住她們二人的男性臂膀忽而撤下,那擁抱的力道驀然一松,她心驚,以為自己又要尋不著他,身軀下意識傾偎過去,尋找那熟悉且教人安然的所在。
垂目瞅著緊貼胸前的小腦袋瓜,傅長霄面容微凜。她雙臂使勁地環住他的腰,身子為著不知名的原因而輕顫。他心口怦怦重擊,卻渾不理會胸中窒郁,僅動也不動地佇立,兩臂垂於身側,由著她摟擁。
被冷落在一旁的傅隱秀瞇起眸子,嘖嘖兩聲,醋意好濃地笑道:“若非在南陽挨了那少林賊禿驢兩掌,內傷尚未盡除,這區區崖壁哪裡難得倒我?好歹我在緊要時候先一把抱住你,你適才明明也好用力摟住我的脖子,怎麼一落地就翻臉不認人了?這男人看來不太想抱你哪,乖,讓我來抱你!”
說完,她撲抱過來,隱隱發顫的姑娘被夾在中間。
傅長霄亦瞇起雙目,與孿生姊姊深黝的眼短兵相接。
“放開。”薄唇低吐,盡透威脅。
“你在惱她。”傅隱秀笑出一副牲畜無害、普天同慶的模樣。“卻又捨不得她。”擠擠擠、蹭蹭蹭,仍拿著自個兒的胸口緊貼姑娘的背心。
被說中心事,傅長霄也沒多大表情,僅深聲緩道:“你不放,是想再挨一掌嗎?我不介意你再受點傷,反正娘只說要把你帶回‘傅家堡’,拎個奄奄一息的人回去,也算交代得過。”
兩只糾纏不放的寬袖收得挺快,傅隱秀仍是笑,翹翹的嘴角似乎沒一刻放平過。“好吧,待你好生欺負她、折磨過她後,再換咱來安慰她!”她可是很識時務的,見那雙琉璃瞳由深至淺、由淺入深,已然變換無數次澤光,風暴漸聚,他這一掌當真打來,以她現下回復不到五成的功力,定是慘極。
不再贅言,傅隱秀嘻笑了聲、飛撤而去,沒進濃霧裡,暫留他夫妻倆獨處。
男人抿唇沉默,仍以相同姿態挺立,緊環他腰際的姑娘忽而逸聲歎息,那長歎幽然綿邈,像是牽掛於心、硬生生被剝奪的要物,終是覓得了。
緩緩,她說:“我信你的。”
一直要對他道出的話,隔了四個多月,經歷千裡奔波,終於說出來了。
不待他反應,埋在他胸前的小臉抬起,緊閉的鳳眸掀開,白霜月早已淚流滿面,卻勾唇笑了。“那晚在刀家的石園小亭,他們以為你對那三名女子下手,那是誤會,我一開始便知的。那些人不信你,可我信。”
那柄銀劍像是猛地又刺入心口,傅長霄瞬間感到劇痛,那痛來得好急,當中且混入古怪滋味,好似滿腔的負氣、怒氣與傲氣,全給刺破,硬是教他圍堵住的心緒將起波濤。
“你錯了。若非你那一劍,我早就挾走姓桂的那小丫頭。”他說得好冷酷,連五官亦是,冷淡得可以,瞳中的冰晶卻見消融。
白霜月兀自流淚又兀自笑著。
“你是教人誤解了,心裡不暢快,才干脆想把惡行坐實。我知道你的……你向來孤傲,寧願由著旁人誤解,也絕不多費唇舌道明。我沒錯……我一直信你,沒錯……”她眉眸幽幽,蒼白臉色更襯得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晶瑩剔透。
感覺他身軀明顯一震,她想笑的,唇兒卻扯出一個欲哭不哭的彎弧,淚珠靜溢,爬滿雙腮。
“錯的是那一劍。我沒要同誰合圍你,我只是……只是不想你與義天大哥他們再起沖突、不想你受傷、不想你喝悶酒……我那晚本要告訴你,待天明,咱們一塊兒回西塞、回滄海之地,中原武林的風波,咱們不理了,我要跟著你,一輩子跟著你,在西塞高原上騎馬牧牛羊,我沒想傷你,可我、我……我竟然刺傷了你……”憶及那一劍,她呼息促急,寒顫不止的身子突然軟倒。
傅長霄一驚,垂於身側的雙臂終於有所動作,忙抱住她下滑的身子。
“我沒事……”白霜月苦笑,硬是撐持著。“我很好,沒事……”
想她幾天前才受過風寒、高熱不退,甚至在他懷裡暈厥,這個飄雪的寒夜裡竟還藝高人膽大地攀下黑蒙蒙的崖底,傅長青臉色驀地奇臭,彎身將她橫抱在懷。
“霄……”她雙手環著他脖頸,額頰抵在他頸窩處。能彼此依偎,已不在乎自己將被帶往何處。
在濃霧中疾行片刻後,她被放坐下來,掀睫,訝異地發現面前是一池溫泉,而她就坐在泉邊的大石上。
這兒的霧雖淡了些,但溫泉上生成縷縷薄煙,盤桓不去,使得周遭潤意更濃,若非兩旁山壁的凹縫裡插著五、六根熊熊燃燒的火把供以照明,這兒的氛圍定是更顯詭譎。
“你身子好冰。”男人像是瞧出她的疑惑,淡淡丟下一句,彷佛如此便足夠說明一切。
他是擔心她再著涼、發燒,才抱她來此,要她浸在溫泉裡暖暖身吧?白霜月鼻中又酸,忽地拉住他衣袖,咬咬唇,柔嗓略啞地問:“你沒話對我說嗎?”
“說什麼?”他不答反問,霧氣與水氣模糊了表情。
白霜月輕歎。“說你這四個多月究竟去了哪裡?說你們兩個‘天梟’怎會湊在一塊兒?說你的傷是否都痊愈了?說你是不是惱極我、恨極我,要如何罰我才能甘心……你可以對我說這些。”
兩人間橫漫著短暫的沉默,傅長霄感覺到一只泛涼小手從他袖底探入,怕他掉頭走掉般緊握他的掌。
他由她抓著,卻未回握,從受傷至今累積在體內的怒火,似乎也變得飄渺了。
“離開刀家後,我先回你我成婚的那處宅第,把劍取出,在宅中養傷數日。”
白霜月道:“我也回去那兒了,可你不在,整座宅子全找遍了,沒有你。”
“我在。我一直沒對你說,當初建那處宅子時,曾設了幾道暗門,分別通往不同的暗室,我在暗室中療傷。”略頓,他唇再啟。“你來到時,我從暗室裡的洞眼窺見了。”
“啊?”她揚睫,努力要瞧清他面容,方寸波蕩難平。“你瞧見我,卻不見我……你身受重傷,我如何也尋你不著,跑了好多地方,可哪裡都沒有你,你知不知道我、我……”
“我就要你痛。要你難受、憂心。”五指驀地反握住她的手,抓得好緊、好重,如同他話中的重量。“你有多痛,我便有多痛。”
耳中如灌巨雷,轟地一響,嗡嗡嗚嗚。白霜月在霧中幽然一笑,體會這痛中的蜜味。
無情且多情。
多情卻又無情。
她和他是如此相似的性情,向來清傲淡然,一旦傾心,情感卻如野火燎原般猛烈,亦希冀對方全然的付出。
她誤傷他,傷的不僅肉體,那一劍亦刺傷他的情意,以為她沒將他放在心中首位,以為她辜負他。
她再次歎息,音中似揉淡笑,道:“真的好痛。現下我明白了,你只須避開不見我,便足以教我心如刀割、痛徹心肺,跟你挨的那一劍有得相比。”
似思及那痛楚,她忽而打了寒顫,忍不住輕咳。
傅長霄呼息陡紊,許多話欲同她道出,只是一時間尋不到頭緒,幾句心底話便悶悶堵著。見她畏寒般發顫,他在石上坐下,將她抱至大腿上,竟動手開始解她腰帶與衣衫。
“你、你……”
“你身子好冰。”薄唇低吐,仍是一樣的話,粗糙十指更忙碌了。
白霜月盡管臉紅心促,也沒要他停手的意圖,反而改守為攻,化被動為主動,扯他寬袍、拉他衣帶,頁到露出那片精勁且結實的男性胸膛。
然後,她的眼再也移不開了。
氤氳迷蒙裡,鳳眸一瞬也不瞬地凝著他左胸那小小劍傷,那殷紅痕跡雖小,卻重創他。
她冷香的指尖小心翼翼觸著、撫著,怕把他碰疼一般。
“你在我身上留了印記,我在你身上也留了印記,這下可公平了,很好啊……”她說“很好”,眼淚又垂。
她心中清楚,他方才說自個兒避在暗室中取劍療傷,短短幾句說得好輕巧,整個過程定是艱險萬分。
想他如此心高氣傲,當時又極惱她,她求刀義天幫忙為他止血,他竟掉頭就走,連解釋的機會也不給,教她焦急痛苦,這苦滋味她是徹底嘗過了,一顆心為他絞得好碎。
傅長霄不語,只緊緊望著她。
見她流淚,他似又震了震,下一瞬,唇已襲近,卷掉她頰邊的濕潤,在她輕喟中覆上那點朱唇。
衣衫一件件掉落在大石上,他摟著懷中柔潤的女體,吻不曾歇止,抱著她踏進溫泉池中。
水面僅及他的腰際,他唇與雙手全黏在她身上,迷情暈癲,心裡即便再有怨怒,於這一刻也全化作焚火,狂猛燃燒。
“霄……”暖意急速湧來,白霜月甘願被吞噬,害怕兩人分離的寒冷,她用力攀緊他發燙的身軀。
“霄……”她喚他,不住地喚他,在吻與吻間﹂遍遍低吟他的名,那喚聲帶著鼻音,她淚眼朦朧,是喜極而泣的珠淚。
她不要他再放開。不要他又遠走。
他因她,捨不得、狠不起。
她卻也因他—傲不了、無法泰然瀟灑。
她心裡有他,喜愛他、在乎他,更勝於自己。
顧不得羞恥,也不在意傅隱秀是否躲在茫一忙霧後窺伺,她就要她的男人在這兒與她野合,任由著最激切熱烈、洶湧奔騰的情意炸開,把兩具交纏的身軀炸成千片、萬片,炸成灰燼,分不出誰在誰的血肉裡。
她要他……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