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澤。」中午飯後,曲明俊叫了一聲,看崔澤抬頭看自己,「跟我出去一下,有事跟你商量。」
兄弟兩個人走出了宿舍,來到了操場上,雖然已經是寒冬了,但今天的陽光很好,照在穿著毛衣的兄弟倆個人身上暖洋洋的。
崔澤點了一根煙,坐在了籃球架下面的石板上,問:「啥事?還值得你帶我跑到這裡來?」
「沒什麼事。」曲明俊也坐下,「總覺得自從我接了這個班長後,班裡面的工作死活總是比不上老郭他們在的時候,我有些想不通,你不覺得班裡面這樣麼?」
「操,還不就是那幾個小子麼,整天出工不出力的。」崔澤憤憤不平,「你看王縉,讓他去打掃個衛生,不是說上廁所就是說寫作業,到最後全他媽的我干。一次兩次這樣吧,說不定他還真有事,可他媽他天天這樣,老子就奇了怪了。」
「你先別上火。」曲明俊說,「確實不知道他們怎麼回事,回頭我摸摸情況再說吧。總得想個對症下藥的法子。」
「行。你班長呢,你出面吧。」崔澤現在當了副班長,倒也不整天喊打喊殺了。
「對了,還沒問你呢。」曲明俊扭過頭,好奇地問,「你昨天說你不想回家過年了,是怎麼回事啊?」
「啊?」崔澤一下子張口結舌,「沒,沒怎麼回事啊。就是,就是煩了唄。」
「煩了?呵呵。」曲明俊笑著搖了搖頭,「老崔啊,咱們哥倆個一開始是不打不相識,對吧?」
「呵呵澤也想起來入學的時候兩個人折騰的那一次俯臥撐比試了。
「後來,咱們哥兩個一起經了這麼多事。」曲明俊抬頭看看天空,很藍,「一年半了啊,真的挺快的。」
「……你想說啥就說啥吧。扯這麼多沒邊的東西幹嘛?」崔澤有些煩躁地狠狠抽了一口煙。
「沒啥。我就是想說,如果你還把我當個朋友,就說說看,到底因為什麼,今年你不想回家了?」
「……你問這麼多幹嗎?有時間好好想想班裡的事吧。再說我這破事就算告訴你,你就能幫我解決了?」
「……我,我不太會說話啊。」曲明俊沉吟了一下,「如果你真的覺得為難就算了。不過要是有什麼事,說出來不一定能找到解決辦法,但是如果不說的話肯定找不到解決辦法。你說呢?」
「不是。你怎麼,怎麼想起問這個了?」崔澤納悶。
「我現在好歹是你班長吧。」曲明俊笑,「雖然我年紀比你小,但現在職務可比你高啊。你還別不服氣,馮紹軍和老郭都批評過我了,說我不注重瞭解班裡面人的思想動態,怎麼可能把班裡的工作做好?去問別人吧,我心裡又沒底,就先拿你試試唄。」
「我操,拿我試試?」崔澤臉色一下子難看了。
「玩笑話,這是玩笑話。你好歹是副班長,你都一腦子雜七雜八的事情怎麼幫我做班裡面的工作?當然得先解決你的問題在說別人啊。」曲明俊趕緊解釋。
聽了這話,崔澤臉色才好看了一些。
看在曲明俊熱切的雙眼,崔澤吭吭哈哈地開了口,「也沒別的大事,就是家裡面的那點兒破事。唉,還是算了,真的也不算什麼大事。」
曲明俊倒是越發有些好奇,這怎麼了這是,崔澤難為到這程度,這小子平時可是大大咧咧,沒上沒下的主,今兒個居然成了這副模樣。
「唉。還不是我父母。」崔澤突然垂頭喪氣起來,「你說我剛二十二歲的人,他們現在非得要我過年回去結婚,說那姑娘怎麼好,兩家怎麼合適。」
「什麼?」曲明俊懵了,這什麼年頭了,還逼婚啊?
「能有什麼?」崔澤苦笑,「起因還在我姥爺那裡。我姥爺年紀大了,身體不太好,打小他特別疼我,他說不看到我結婚他就死不瞑目。還說我都二十二了,連兒子都沒有,他不甘心。」
「……你就因為這個不想回去了?」曲明俊心裡面有點兒憋笑,按說結婚可是好事啊。
「還能因為啥?我打電話給他們,他們連聽都不聽,還說什麼人家姑娘家跟咱們家是世交,人姑娘賢惠漂亮,溫文知理,最主要的是姑娘的姥爺跟我姥爺算是發小,打小就說了要親上結親,可我媽他們那一代都是姑娘,倆老人據說還天天為這事長吁短歎,好容易到我這裡是個外孫了,我姥爺死活都不幹了,說今年我不回去結婚他就要被我氣死了。」
「……」曲明俊啞然,難怪崔澤膩歪的不行,難怪他春節都不想回家,都二十多歲的人了,冷不丁攤上這麼個事,也夠難為他的了。
「你不能說你現在還是學員,不讓結婚麼?再說軍隊有規定的,男的必須滿二十五週歲才能結婚啊。你跟他們說明白不就行了?」曲明俊想了想。
「我咋沒說明白?可問題是他們不聽啊。我姥爺都來了這麼一句話,要我們先結婚,那個什麼結婚證以後符合條件了再領。」
「……不是吧?」曲明俊也啼笑皆非了。
「怎麼不是?據說人姑娘一家馬上就要到我們家去了。」崔澤長歎一口氣,「見過趕鴨子上架的,還真沒見過趕姑娘出嫁的。唉!」
「我覺得越是這時候你越該回家。」曲明俊仔細想了一想說,「我沒有什麼家庭經驗啊,我只是覺得如果你不回去,難道往後你都不回去了?再說了,人那個姑娘難道就沒一點兒想法?對了,你見過那個姑娘了麼?」
「光見過照片,那姑娘啥心思我可不知道,不過她都要來我們家了,我可說不好。至於你說的我都知道。」崔澤有些煩躁地一把把煙頭給彈遠了,「可是我見了他們又能怎麼做?我的態度在電話裡面都說的很清楚了,可他們根本聽不進去。」
「電話裡面比不上見面,你還得回去面對面解決。」曲明俊主動伸胳膊摟了一下崔澤,「逃避不是辦法,這世上的事不是說你躲起來它就自然沒有了,更多的時候反而會越鬧越大,越大越不可開交。我們總得去面對它,想辦法解決它。你既然當了這個兒子,這個外孫,你就得有責任有義務去跟老人們溝通好,千萬不可鬧僵了。現在你都說了,人姑娘一家馬上就要到你家了,你姥爺又是個重情義的,如果你不回去,萬一你姥爺真氣出個名堂來,你也不願意看到吧?」
「……行吧。我先回去看看吧。」崔澤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
「……哎,對了。」曲明俊突然笑了起來,「那姑娘你看了照片,長的還合你的意麼?」
澤也樂了,「別說,人長的倒是挺俊的。可關鍵是咱不瞭解人家啊。」
「那更得回去看看唄。」曲明俊大笑,站起來把手伸給崔澤,拉他起來回宿舍,「萬一你跟人姑娘一見面就對上眼了呢?你都二十二了,部隊總不會禁止你談個對象吧?這樣豈不是皆大歡喜?對了,回去把照片給我也看看,哈哈。」
「……操。」
兄弟倆個快走到宿舍樓門口了,崔澤吞吞吐吐的說,「呃,那個,這事你可別跟別人說啊。」。
「嗯。你就放心吧。」曲明俊憋著笑,看著臉色通紅的崔澤認真地說。
……
「王縉?」曲明俊叫道。
「到!」王縉懶洋洋地站起來。
「走,跟我去出個公差。」今天馮紹軍找到六班,因為馬上要放假了,所以讓曲明俊找幾個人去教保科還一下部分用不到的訓練器材,因為推著中隊的板車,所以曲明俊只叫了王縉去,順便路上可以跟他單獨聊聊。
「我……我這還有點兒事呢。能不能換別人?」王縉眨眨眼。
「不行,大家誰沒事啊,就你吧。」曲明俊就知道他會這麼說。
「行了,哪那麼多事啊,快去!」崔澤剛好要去倒水,順便一把就把王縉推了出來,王縉臉色很難看。
一路上,王縉跟著推車的曲明俊沉默地走著。
「我說王縉。」曲明俊主動開了口,不然這小子一准要當個閉口葫蘆。
「我發現我自打大比武回來後,你們怎麼對我那麼生分了?難道我哪些地方做的不對,還是你對我有什麼意見?」曲明俊開門見山,直截了當。
「……哪有?班長你多心了。」王縉愣了一下,趕緊臉上堆笑。
「哪有???你都叫上我班長了,還哪有?」曲明俊搖頭。
「呃,你本來就是班長啊。」
「你原來可不這麼叫我的啊。」
「原來……原來不是你還沒當上班長麼。」
「行了,你說你這麼兜來兜去的有意思麼?」曲明俊不耐煩地打斷王縉的話,「當初我看你也是個直爽的人,還算是可以一交的朋友,怎麼到了今天你都成這樣了?」
「你想讓我說什麼?」王縉歎了口氣。
「說什麼?你說說什麼?」曲明俊心底有些火上來了,「說說你們到底怎麼回事?說說你們為什麼這樣對待班裡面的工作,說說你們現在對我到底什麼看法,有什麼意見?」
「沒看法。」王縉想了想。
曲明俊大怒,一把把板車停下,「王縉,你小子給我聽好了。打從學院一入學到現在,我自問沒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起初我個性比較冷,可能對你的態度也不是很好,但我現在可是改過來了。今天我可是實打實跟你交一下心,你愛說不說,不說的話,就當我沒認識你這個朋友。」
曲明俊的話說的有些重了,王縉心中一疼,也跟著喊了起來,「我拿你當朋友,你真的拿我當過朋友麼?」
「……你這是什麼話?」曲明俊一愣,趕緊回想了一下入學來的這一年半,沒什麼對不起他的地方啊。
「是,我知道曲哥你很厲害。你不光家裡有錢有勢,到了部隊當兵還當的有滋有味。你看看你這一年半,學雷鋒先進個人,第一學年優秀學員,二等功,軍區軍事訓練先進個人。您多厲害啊,現在當了班長了,更高高在上了。你有過跟我們底下交過心麼?」王縉越說越激動,「有個什麼活,冷著個臉子,那個誰誰誰,你去做一下。什麼那個誰誰誰?誰是誰啊?安排公差勤務一律都是我們地方學員,老兵們跟你有說有笑的歇著。哦,要麼就是你跟著老兵們出去做什麼大事,要麼就是指使我們做什麼。曲哥,我還叫你一聲曲哥,您都脫離我們這個層次了,您都是領導了,您都高高在上了,我們還能跟你近乎個什麼勁啊?」
一口氣說了很多,王縉停下來喘粗氣,曲明俊是真正有些驚呆了。聽王縉這意思,這根子看來還真的在自己身上。
按說自己是地方入伍的學員,跟王縉他們一樣,理應更跟他們親近,可是自己似乎總覺得他們經歷的事情少,人比較幼稚,相對而言自己反而跟老兵們更加親近一些。再加上自己這一連串耀眼的功績,沒有讓他們覺得與有榮焉,反而讓他們隱隱覺得有些嫉妒了。
還有在自己安排一些事情的時候,確實替王縉他們考慮的少,總是不自覺地拿他們當下屬一樣,反而把老兵視為同級的戰友。開會討論的時候忽視他們,立功受獎的時候忽視他們,一些雞毛蒜皮雜七雜八出力不討好的小事卻處處讓他們去做。自己最近還真的有點兒跟老兵一樣,面對地方學員的時候不自覺地帶上了一些優越感,甚至看他們的時候都帶上了有色眼鏡,也難怪他們會對自己有怨氣呢。
原來全是自己惹出來的禍,自己居然自覺不自覺地把班裡面搞出來了兩個階級,一個是老兵和自己,一個是王縉他們,而且自己還一直在加大這兩個階級之間的距離。曲明俊咒罵了一聲自己,這不是混蛋麼,自己這簡直是故意製造和激化班內的矛盾,簡直蠢不可及。原來老郭在的時候一直努力消除部隊學員和地方學員之間的隔閡,可自己呢?如果自己是地方的某個企業老總,扶植出來兩個勢力搞搞平衡倒也算一種手段,可自己現在是在部隊啊,是當班長啊,一碗水端不平還談個屁的管理啊。
那麼,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呢?看著王縉有些憤怒的臉色,曲明俊一時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