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大宋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追兵又至
    時近五更,黎明之前的天空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好在這一刻的黑暗並不持久,再堅持一會,天色就該漸漸亮了。西夏的兵馬暫時沒有再追擊上來,大概,在這樣的夜色裡,他們也害怕會追迷了方向或是遇到埋伏吧!四下裡非常安靜,除了馬兒的蹄聲、噴鼻聲,戰士的腳步聲、鎧甲摩擦聲之外沒有多餘的聲響。這本該是熬了一夜之後最為睏倦的時分,可是安心繃了整整一日的神經,到現下還未鬆弛。她沒有一絲睏意,身子乏的很,心裡卻為江傲擔憂著,彷彿有一根細細的弦,不停地拉扯,抽搐著疼痛。江傲已經去了三四個時辰了,卻不見回返。安心強迫自己非常樂觀地想著——一定是夜色太黑了,他迷路了。太陽,終於掙扎著跳出了地平線。劉平顛簸在馬上,覺得身子無比沉重,咽喉處的傷口卻疼得好些了,不得不說,安心給他抹的黑色膠狀藥物,效果實在是太好了。他勉強輕輕轉動著頭顱,看看四下裡面色疲憊,眼帶血絲的殘兵剩將們——他們,穿著沉重的戰甲,行了一天的軍,又狠狠廝殺了一場,直到現在,連水米都未曾打牙,個個都有些支撐不住,搖搖欲斃地在道路上晃蕩,猶如行屍走肉。郭遵昏睡了一夜,此時醒了,雖然受了很重的傷,倒也精神抖擻。跳下了他那張「舒適無比」的「布床」,在隊伍中巡視著,將受傷最重的傷員糾集在一處,讓他們輪流「上床」歇息,以便稍稍恢復些體力。「再走一陣,該找點東西填填肚子了,否則這些將士們都不下去了!」盧政建議道。劉平點點頭,他咽喉受傷,能不開口說話便不說話了,只是心裡卻隱著擔憂,上哪找吃的去?糧草都由那該死的黃德和的人馬守護著,昨日都逃散了,沒處尋去,這餘下的數千將士,能吃什麼?「末將記得這裡離西南山不遠了,大約再趕個半日便能夠到得,進了山,再尋些飛禽野味,挖些草根塊莖勉強裹腹吧!」石元孫開口道。他家世代武將出身,爺爺是宋朝開國元勳石守信,父親石保吉也是名將,怎能料得今日他卻在夏軍這裡吃了如此敗戰。「天色已亮,西夏追兵隨時有可能趕將上來,咱們還是下令快些行軍吧!」盧政看看這些將士,個個身上臉上都帶著傷,不歇息調養一陣,只怕再打不了第二場戰了。「怕個鳥!老子昨日被那小王八蛋給拖了回來,還沒殺過癮呢!西夏那些狗雜種們若是再敢追將上來,看老子怎麼把他們的腦袋一個個擰下來當蹴鞠耍!」郭遵氣哼哼道。江傲雖點了他的穴道,不過幾個時辰也便自行解了,此時郭遵一想起昨日那潰逃的窩囊勁就心裡生氣!轉著頭兒,四下裡找尋江傲的身影,想罵他一頓出出氣,卻發現怎麼都瞧不見江傲在哪裡,只有安心孤身一人坐在一匹馬上沒精打彩,死樣怪氣的模樣。「丫頭,那個小王八蛋上哪去了?」郭遵扯開大嗓門嚷道。安心懶洋洋瞅了他一眼,沒精神答理他,卻聽見郭遵又在那裡道:「不是怕了老子,乘老子被你折磨睡後偷偷溜走了吧?」此人真是個粗漢,昨日還身受重傷,今日又生氣勃勃了。雖然他也心傷王信之死,但行軍打戰,生死乃是常事,想開了,也便沒那麼難過了。安心聞言差點從馬背上一頭栽倒下來——什麼叫「被你折磨睡後」?丫丫滴,這句話也太曖昧加**了吧!一時怒火從心底揚起,想也不想,當即開口道:「我可是很純潔的,你再亂說話我拿小刀子戳死你。」郭遵不屑一笑道:「就你那麻桿兒也似的胳膊肘兒?昨日要不是我著了那小王八蛋的道兒,你休想擺佈我!」「郭將軍——不可無禮!這姑娘與昨日那位俠少,可是幫了咱們大忙了!」盧政在一旁勸解道。郭遵也太不分青紅皂白了,昨日人家救了他,倒惹來一陣埋怨,任憑那人是木頭人,被小王八蛋小王八蛋的叫著,也會生氣。況且江傲此時為了助他們安全逃脫,現下生死未卜,只怕——是凶多吉少了!盧政歎一口氣,心下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得安心周全。郭遵瞧了盧政一眼,悻悻然別過臉去嘟嚷道:「老子又沒說什麼——」話音未落,臉色頓時變得驚詫莫名,還未有所舉動,竟然一頭伏在了馬上昏迷了過去。安心冷笑了兩聲,這個傢伙還蠻厲害嘛,昏迷了都不掉下馬來!她探手將射空了的針盒取出換上新針,這回,針上抹的是見血封喉的毒藥了!「這——姑娘你——」盧政愕然了,郭遵這樣的壯漢竟忽然昏了過去,再看安心仔細地將一枚枚銀針放入一個打造精巧的小盒之中,傻子也知道是安心動的手腳。「嘿嘿!」安心奸笑兩聲,揚了揚手中的小盒道:「天絕地滅透骨穿心針!告訴你們,我現下心情很不好,可別招惹我,否則就不只是昏過去這麼簡單了!」安心說完,懶得再搭理他們,也不去管那郭遵,只是自己騎在馬上望著遠處怔怔出神。幾位騎行在安心身旁的將領們聞言都變了臉色——天絕地滅透骨穿心針!這名字也太可怖了。這女子,看上去安全無害,清麗可人的模樣,怎的翻了臉便成了個魔女!幸好自己先前沒有得罪她,否則昏過去的便是自己了。再行兩個時辰,西南山隱隱在望,郭遵也終於從昏迷中清醒了過來,還未等他暴跳起來去找安心算帳,便聽得身後有馬蹄的的聲響,那聲音愈來愈大,竟似有數千匹馬在一齊奔馳。「壞了,夏軍追上來了!」石元孫變了臉色,再傾耳聽了聽,道:「來的彷彿是夏軍的鐵騎,大軍尚未趕上。」安心的臉色比石元孫等人變得還要厲害——夏軍追了上來,江傲卻還沒有回來!這,讓她如何承受?「來的好!老子再去殺他個痛快!」郭遵也顧不得找安心算帳了,有更令他痛恨的目標在眼前。這個人還真不是一般的強,受傷,昏睡再加昏迷,醒後竟然如同沒事人一般,當真是體壯如牛。「來的是李元昊那三千鐵鷂子騎兵吧!傳令下去,調備弩手!」劉平沉著嗓子道。他使盡了力也喊不出聲,聲音啞暗晦澀,不仔細聽壓根就聽不見。此時宋軍又採取了撤退時的法子,調留弩手擋截夏軍鐵騎,其餘人馬繼續向西南山迅速撤離,只要能夠進了山,佔著地形優勢,李元昊的人馬再多也難以發揮出數量上的壓倒性威勢。劉平還不及阻攔郭遵,這廝一眨眼便已驅馬向著夏軍的三千鐵騎追來的方向衝去。鐵鞭與鐵槍在昨日的混戰中丟卻了,此時郭遵舞著一把丈八大槊,硬生生往陣前那麼一站,威風凜凜,震懾四方。石元孫與盧政兩人一見郭遵如此奮不顧身,當下各將馬韁一帶,也要上前助力。劉平滿臉悲慼之色,伸手攔住了他倆——郭遵一個人去送死便已足夠!李元昊那三千鐵鷂子騎兵不比輕裝騎兵,連人帶馬渾身都披鎧帶甲,一般弩手的箭矢根本穿不透那些鐵甲,無法對鐵騎造成傷害。郭遵上前去阻上一阻是唯一的法子了,但是沒有必要再搭上兩員大將!儘管郭遵一使力,傷口又撕裂般地疼痛開來,昨日殺得性起,此時更覺雙臂酸軟,但他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看著宋軍在迅速往西南山撤退,而遠處西夏鐵騎漸近,冷哼一聲,持槊待立。黃土高原上的風兒夾雜著些黃沙,吹到人的臉上隱隱生疼,郭遵那部遮蓋了半張臉孔的大鬍子上也沾染了沙塵與乾涸的鮮血,更是形如修羅,只有一雙眸子——堅毅而精光閃爍。安心邊走邊回過頭去一再張望,她希望江傲的身影能出現在地平線上,也為了再多看一眼郭遵——這個剛硬血性的漢子。早知道這樣,先前就不該與他賭氣,讓讓他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現下,安心只覺得喉頭哽咽難語,丫丫滴,這場面太悲壯了!你明明知道這個屹立在三軍陣前的漢子,再過個一時三刻便會成為黃泉之路上的新鬼,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安心狠狠心別過臉去,快馬加鞭!無論如何,要逃出這裡,要活著回去!只有活著,才可以報仇!只有活著,一切才有希望!夏軍鐵騎終於帶著一道黃沙滾滾而來,他們也瞧見了攔在荒野之上的郭遵和他身後的數百名弩手。領頭的夏軍將領臉上露出一抹笑容——果然在這裡啊!探子的情報不錯,否則若是再奔馳上幾十里還沒找見潰逃宋軍的話,跨下的戰馬可要吃不消了。昨日這些夏軍雖也見識了郭遵的厲害,但此時宋軍之中又沒有長矛兵結隊防禦,三千重甲騎兵沖襲,憑著這寥寥數百弩手怎能抵擋?任何被戰馬呼嘯著奔馳而過磕碰到的人都必定非死即傷。郭遵大吼一聲,提槊上前,當先就向著一名騎兵的脖子劈將過去。那騎兵躲避不過,因是重甲騎兵,衝擊力兇猛,動作卻並不靈活。雖說有鐵甲護頸,卻也禁不得郭遵這一槊,當即頸骨斷折摔下馬來。郭遵其實也並不好過,他那一劈,止住了騎兵繼續前衝的勢頭,手上起碼也抵擋了千鈞之力,虎口隱隱開裂,跨下戰馬,被沖得連連後退,差點來了個人仰馬翻。宋軍的弩手在此時沒有多大的用處,只得瞄準了夏軍鐵騎的馬匹來射,但,無奈連馬兒都披甲,能被射到的空隙實在是太少了,反倒是被衝上來的夏軍兵馬踩死踏傷無數。更多的騎兵湧將上來,大多都衝著郭遵而來,哪怕他再過勇猛,身受重傷又連戰了一日,怎麼還得住?盡力劈死幾十個重甲騎兵,他跨下的戰馬終於悲鳴一聲,受不住接連沖襲而來的大力,被壓得骨斷筋折,慘死在地。沒了馬,郭遵處境更為艱難,眼見幾百名騎兵一下子就將他包圍了起來,馬蹄翻騰起層層黃沙。郭遵瘋狂大吼一聲,丈八大槊掄起,拼盡全身之力在四周疾揮了那麼一圈,馬嘶聲便悲淒地此起彼伏。這麼一掄,至少有四五匹圍著他的馬被斬斷了前蹄,匍匐在塵埃之中,而它們背上的騎兵,自然也沒逃過郭遵的大槊。但更多的長槍、朴刀刺砍在了郭遵的身上——他,竟在敵軍的包圍之中被亂刀生生斬成肉齏!劉平帶著宋軍已經堪堪將要進入西南山境了,這時身後原本幾近消失的馬蹄聲又再次響起,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變得悲痛而沉重,他們知道——郭遵肯定殉國了,夏軍的鐵騎又再次追趕了上來。「盧政,石元孫。」劉平沙啞著嗓子道。「末將在!」盧政與石元孫兩人急忙答應一聲,等待劉平的將令。劉平環顧了下四周道:「你們帶一半兵馬繼續撤入西南山境,在那裡安營紮寨等待援軍,記得保護好那位姑娘。」說著,連連咳嗽,只覺喉中腥甜,竟咳出血來。咬牙,嚥下,提起馬韁,劉平準備帶領另一半兵馬繼續攔截李元昊的三千鐵騎。「劉將軍,還是讓末將去吧,我對這附近的地勢比較瞭解!」盧政上前請命。「不,還是讓我去!」石元孫開口沉吟道:「盧將軍你是延州知州范雍的人,生死關頭,這些將士未必會聽你號令!這裡有大半是我的兵馬,讓我去吧!」劉平搖搖頭,正待以主將身份嚴令他們聽令,只聽得安心在一旁冷冷嘲諷道:「又不是什麼好事,一個個連送死也要搶著去!你們還是真是對大宋忠心耿耿,不借為國捐軀啊!」「你——」石元孫在此生死關心聽見安心在旁冷嘲熱諷,不禁對她怒目而視。「我什麼?」安心不屑地撇撇嘴道:「已經有很多去送死的人了,難道你們這隊兵馬要改個名號叫敢死隊?既然李元昊的大軍還未追趕上來,不如糾集人馬,先將他這三千鐵騎一舉殲滅!」在這種境況之下,江傲還未曾回來,安心已經耐不住心裡的彷徨與憂傷了。不就是打戰麼?打就打,誰怕誰?雖然李元昊這三千鐵騎佔了兵種與體力的優勢,但宋軍餘下的這數千殘兵傷將也未必就沒了與他們一拼的機會!「若依姑娘之見,該當如何?」盧政對石元孫暗暗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在他看來,安心真不是個簡單的女子,或許能有什麼法子保全這數千殘兵,即便不能,痛痛快快的戰死殺場,也比被西夏軍隊在身後如同獵物般追趕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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