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難得尷尬地坐在馬背上,沒好意思轉過臉去與別人說話——剛才,實在是太丟臉了!江傲那一吼,差點讓她從馬背上掉下來。拜託,就算是她的錯,也不用這樣嚷得滿大街的人都聽見吧!害得路上的行人十有八九轉過臉來,望著她莫名地笑,笑得她那個毛骨悚然。「路癡也不是你的錯!」江傲終於不知死活地開了口,若是任由這女人沉悶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才會說話。「咳——」安心掩飾著咳了一聲岔開話題道:「走了有好半日了吧!你們是不是都餓了,前面找家酒家休息一下好了!」江傲瞧了她一眼,淡淡笑了,道:「好啊!」只是那淡淡一笑,安心便已覺得雲淡風清,不禁也與江傲相視著笑了。太白遺風。門前酒旗招招,停著些馬車,也有驢子與馬匹在食槽裡吃草。難得出了城還能找見這樣規模偏大的酒家,眾人毫不猶豫便下了車馬走進大堂。不知道為什麼古人都喜歡用「太白」來做酒家的名字,看來李白的狂飲豪放還是深得人心。安心想起了她曾經在餘杭郡開的那家「太白居」,不禁有些懷念那時的日子,再瞥了一眼江傲,心裡油然湧起一陣甜蜜,這麼多年了,原來真的能夠有今日的相依相戀。眾人只是打尖吃頓便飯就要繼續趕路,隨便挑了桌空位坐下來。還未坐定,便聽見左邊一桌幾個交頭接耳的漢子在那裡「嗤嗤」地笑,低聲評論著這群人裡為何一個女子絕美,另一個又絕丑,居然能夠湊在一塊,真是不容易。安心沒了武功,聽得並不分明,是以也不理會,慕容雪卻輕輕皺起了眉。方玄與江傲相對一望,目光裡多少都帶著些怒意。點了菜,等菜的時候,那桌傳來的戲笑聲越來越大,更有一個在那裡輕薄道:「你猜那個小娃娃是哪個女子所生?」另一人道:「怕是那個絕色女子所生吧!那個醜的哪裡生得出如此俊俏的孩兒?也不知道她身旁那個男人是不是指著她吃飯的,這麼醜的女人也敢要!難道不怕夜裡做噩夢麼?」話一說完,幾個人都放肆地大笑出聲,望向江傲的目光裡也滿含著輕蔑與不屑。內中又一人道:「小林子,這你就不懂了吧!吹了燈,女人都是一樣的!哪裡還分辨得出好看難看來?」先前說話的那人接道:「那可不行,只要一想起那張醜臉,哪裡還有興趣!」又是一陣大笑,那幾人的話語越來越猥褻下流。這回,連安心都聽了個清楚明白。安心淡然一笑,端起茶杯來喝水。為了害怕路上多惹麻煩,她早易了容,化妝成絕醜的模樣,這種話又不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聽,懶得與這些渾人們記較什麼。慕容雪低著頭給小豆丁餵水喝。方玄怒目瞪視著那幾人。江傲卻面帶微笑,若不是他嘴角輕蔑地向上輕佻,壓根瞧不出來他在生氣,一雙修長的手裡把玩的竹筷轉得飛快。「看什麼看?爺爺我若是你,便看緊了身邊那大美人,免得一個不小心跟人跑了!」那桌上一人見方玄瞪著他們,便出言挑釁道。又引起一陣哄堂大笑。這幾人都是江湖中人的打扮,桌上還放著長劍與佩刀,眼見江傲與方玄兩人都是斯文秀逸的模樣,只當他們是普通的士子罷了。若是要打架?正好,可以藉機調戲調戲那個美人。「我說這幾位爺,這就是你們的不是了。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都是出門在外的人,人家又沒有得罪你們,怎麼能這樣欺侮他們呢!」這時從另一桌上站起一個窮酸的士子,對著那桌粗漢搖頭晃腦道:「子曰:非禮勿言!眾位還是應該多讀讀聖人之言才是道理啊!」方玄此時正忍不住要過去出手教訓教訓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被這窮酸出來一打岔,倒愣住了。這酸秀才莫不是身有絕技?難道沒瞧見那桌上人人會武麼?若只是出於一時激憤而出來打抱不平的話,也太愣頭青了。果然,那桌上有人聽了這窮酸一頓話後,立馬站起身來拍著胸脯道:「你爺爺我從來不知曉聖人放的是什麼狗屁,難道也像你一樣滿嘴胡沁麼?窮酸!滾一邊讀你的聖人之言去,少多管閒事。」「非也非也——」那窮酸搖頭晃腦又要準備長篇大論起來。安心忍不住「撲哧」一笑,一聽見這個「非也非也」她便想起了包不同。江傲不知她在笑些什麼,以目問詢。安心忍著笑輕聲道:「一會告訴你們。」但此時,那群粗漢們早已忍不住了,直跳出一個人來手執大刀就向著那窮酸劈過去道:「非你奶奶的!」那個窮酸怎料到這群人居然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動起刀子來了,嚇得滿地滾了開去,險險避過了這一刀,但這刀避過了,下一刀卻無處躲閃,眼見就要被砍得血花飛濺了。這時只聽利器破空之聲,那拿刀的漢子覺得手腕一麻,再也拿捏不住刀柄。「匡」一聲,那刀正好落了下來,刀背狠狠地砸在那漢子腳上,疼得他抱腳狂呼。一陣鏗鏘聲響,所有人都撥出了兵器,滿店堂裡找那個偷放暗器之人,找了半日,也沒見有什麼可疑的人物。此時,那拿刀的漢子疼痛已略微輕了一些,再一看地上,打落他兵刃的竟是一枚小小的竹筷,不禁臉上變了顏色——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飛花摘葉也可傷人之技?雖然竹筷比起花葉來還沉重了許多,但如此功力已不是他們中任何一個能夠抵擋的了,加在一塊也抵擋不了!頓時心生怯意,想腳底抹油開溜了。那窮酸呆怔在地上,好半天才爬得起來,額角滴下豆大的汗珠子,一臉驚恐之色,直道:「野蠻!真是野蠻!」說著說著,一臉的驚恐變作了惋惜痛恨,大抵還在那裡默想他的子曰子曰。安心由得那群漢子如同沒頭蒼蠅一般亂轉,向著那窮酸招了招手道:「這位英雄,請過來坐下一敘。」那窮酸轉頭左看右看,這才能確定安心叫的正是自己,不由心內揚起一股豪氣,想著自己也成英雄了,一臉得意之色挺起了胸膛向著這邊踱來。只是他實在太過瘦弱,怎麼看也是小細胳膊小細腿的模樣,努力裝出豪邁的模樣只令人覺得古怪可笑。這時跑堂的正端著兩盤子菜奔了過來,一個不巧,正與那窮酸撞在了一起,兩盤子菜都合在了那窮酸身上,汁水淋漓地灑了他一身油膩。跑堂的頓時怒了,張口道:「這位爺你怎麼走路不看道?」「我——我——」大英雄頓時淪落為受人欺侮的弱書生。安心一笑,替他解圍道:「小二,麻煩你再去廚下囑咐重做一份,這灑了的兩盤仍舊算在我們帳上。」跑堂的見客人發了話,立刻變了一副臉道:「是!小的這就去!」說著又向那窮酸道:「這位爺,方才沒燙著你吧?這可對不住之極!」說著,不住拿肩上的布巾替他擦拭,卻將那油膩越抹越大了。這才真是狗眼看人低呢!安心無奈地搖了搖頭,無論何時何地,人們眼中看見的都只有錢哪!她在那裡歎息,卻忘了自己也是眾多視財如命之人中的一份子。再一轉頭,見那群漢子躡手躡腳就想偷偷溜走,眉頭皺了皺道:「站住!過來!」言語無禮之極,就好像在吩咐自家僕役。那群漢子早瞥見江傲手中竹筷少了一隻,這時哪裡還敢不聽話?邊在幻想中抽自己大嘴巴,邊陪著笑走了過來齊聲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安心笑了笑道:「坐回去,沒聽見我吩咐前不許離開座位一步!」眾人舒了一口氣,心下直道好險,還好這女子沒讓他們爬出店去,否則還有何顏面見人?這時都乖乖聽話坐了回去。店堂內頓時一陣靜默,沒人敢隨意開口說話。那窮酸已坐了下來,看了看安心那臉龐,一笑,露出兩顆黃黃的大板牙,果然是有夠醜的,只是聲音卻如此清脆動聽,當下不敢多看,別開了目光低聲道:「不知姑娘叫我來又有何吩咐?」「方纔謝謝你了!」安心以手執壺,替那窮酸斟了杯酒,問道:「不知英雄如何稱呼?」那窮酸原本就是個積年不中的秀才,一肚子迂腐酸氣,卻又好多管閒事,平日總被人瞧不起,哪裡有人這樣對待他過?當下感動得手都抖了,顫著聲道:「在下——在下高惟志,方才——區區小事,不足掛齒——不足掛齒。」說著,兩隻手卻不知要往哪擱,只得掩飾著去拿那桌上的酒杯,一杯子下肚,臉上有了些紅潤方才鎮定了一些。高惟志?沒聽說過啊!安心略略有些失望,看來最近運氣不太好,不像以前,隨便出門都能撞見一群名人了。這個高惟志,她越看就越像《儒林外史》裡中舉前的范進,只是好歹還算正義,沒范進那麼懦弱,見到不平還能站出來說句公道話。雖說言語酸了些,不知天高地厚了些,但這樣的人總比那些偽君子要好得多了。「久仰久仰!」安心笑笑,卻不知還有何言語要對此人說,雖然知道這人還是個好人,只是脾味、言語不相投,總不能與他嘮叨些子曰子曰吧,頭也會昏的。正巧這時跑堂的又端了菜上來,安心便道:「咱們也別拘禮了,請隨便用些。」那高惟志連連點頭,也不再說話,拘謹地夾著菜慢慢吃著。偶爾抬起頭來,見到江傲對著他眨眼笑了笑,愣得一筷子菜又掉在了衣服上。安心輕笑著搖了搖頭,這傢伙!耳根清靜了,一頓飯在安心等人旁若無人地據案大嚼中結束。那高惟志先前還拘謹,後來見眾人都隨意的模樣,也沒有人嫌棄他,便也放心大膽地吃喝起來,有時甚至還插上幾句話,雖然他言語無味,但也無人與他計較。只是苦了那邊一桌子的漢子,一個個連動都不敢動,規規矩矩地坐著,只怕也是他們出了娘胎的第一回。吃完飯,安心伸手在懷裡摸了摸向著江傲道:「我沒帶錢!都是你害的,將我拎了出來,連東西都沒空收拾。」江傲輕笑一聲,與他在一起還用得著帶錢麼?隨便找家為富不仁的大戶人家,做樑上君子去便得了,是以他自己身上都很少帶錢。慕容雪聽見說安心沒帶錢,便要從自己包袱裡掏錢來付帳,卻被安心止住了。她冷哼一聲向著那桌漢子們道:「還不過來?」「來了來了!」終於可以不用再那樣枯坐著了,眾人迫不及待地趕了過來,不就是付點飯錢麼?有!有的是!現下只巴不得快點送走了這幾位瘟神爺,免得破了財還得見血。於是都一疊聲嚷道:「小二!這桌的帳算在我們這裡!」安心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還有這位呢,他方才在那桌吃的東西是不是也要勞煩你們——」話未說完,已有一群拍馬屁的傢伙點著頭搶著應允了。安心站起身,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啦!謝了!」說著,向那高惟志抱了抱拳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就此別過,後會有期。」高惟志忙還了禮,眼見安心等人就要出門,再一瞥見店內那群漢子望向他的目光變得凶狠,急忙追上前去,想要跟著溜出去,免得成為人家發洩怒氣的對象。總算,他還沒有蠢到家。可是還未等高惟志跨出門去,就被迎面進來的一個壯漢撞了個滿懷,那壯漢順手將高惟志推了個趔趄,正瞧見方纔那群被安心等人嚇破了膽的眾人,怒道:「你們到底在做什麼?肖大俠早已等得不耐煩了,還不快跟我回去!」說著又問道:「事情辦得怎麼樣了?」安心此時已與那漢子擦肩而過,只他說到「肖大俠」,腳下頓了頓,難道是上回那個肖路塵麼?這裡倒正是他的地盤,不知他有什麼事要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