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簾妖夢 卷六、近鄉切切何為路 一二三、食人丹粟
    木芫清她娘下在黃白藍綠四翁身上的失魂咒施的很好,令那四個老傢伙忘了七星玉子棋藏在哪裡,忘了自己為什麼會隱居在人間界的山上,忘了樹妖族中的一切人物事由,卻偏還能記得自己樹妖族的長老身份當司的職責,也知道見到樹妖族的少主當說什麼樣話做什麼樣事守什麼樣規矩。

    因此阿蘭跑去與他們將事情的緣由大致說了一說,也沒費多少的口舌功夫,幾個老傢伙便巴巴地趕了過來,急不可耐地與木芫清廝見了,卻與從前不同,沒有插科打諢,沒有刁難調侃,這次相見執的是樹妖族中參見少主的正禮。

    只見四個老傢伙撩了長袍,齊刷刷地往地上跪了,叩了拜拜了又叩,直折騰了許久好一陣子方才老淚縱橫的起了身,啞著四幅老嗓子期期艾艾地喚了聲:「少主……你……受苦了……」

    這一聲喚也不知藏了多少辛酸多少痛惜在裡頭,喚得木芫清心裡頭也跟著猛地一揪,顫著嗓子回了句:「也苦了你們了……如今……可算是團聚了……」

    待他們這一番演完了這感人肺腑的一出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劇情,阿郎小娥又同了阿蘭一起上前,正了一禮拜了一通哭了一回,熱熱鬧鬧地折騰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算是了事清靜了,眾人方才安坐下來,佈置了一番明日的行程。紛紛散去各自收拾行裝養精蓄如不提。

    第二天清早,眾人正要去見妖狐族族長寒振,辭別了他盡早上路,不料卻先遇見了急慌慌趕來地華老先生。因趕的匆忙,無形中便用上了御空的功夫,只見他兩條小短腿左一滑右一劃。兩腳已離開了地面懸在了半空,身子也如一把離弦的箭一般向著眾人而來,他在半空中佝僂著那副從未真正直起來過的瘦小身子,在晨霧中一顛一顛一起一伏卻很是穩健,右手裡揚著一本破舊發黃的書。啞著嗓音連連高呼道:「清兒,洛兒,先莫走,先莫走,待我有話說給你們聽。」

    待到近了,華老先生在將腳尖在半空中靈巧巧地劃了個半圓。便穩健建地落在了地上,揚了揚手裡地舊書,將書頁抖得嘩啦啦作響,滿眼通紅,一臉興奮地嚷道:「清兒清兒,你要我找的東西我找到了,找到了,你看你看。」說著便將手中的書張皇著遞到了木芫清鼻子底下。

    木芫清接過書低頭看去。但見那頁泛黃的紙張上畫著一株奇形怪狀張牙舞爪的植株,頂端結著一顆碩大形狀如洋蔥般地果實。旁邊蠅頭小字注著:「大澤淵內嬰垣澗下,有草曰丹粟焉,其狀如樗,其葉如麻,白華而赤實。其狀如赭。實破而汁出,色殷紅味腥鹹。似血,嘗之亦與人血無二。然此物性猛暴戾,雖乃不動之身,卻慣能降活物,常喬裝且散以異香,引嬰垣澗中走獸飛鳥前來,趁機捕獵啖之為食,等閒人等切勿靠近。」

    木芫清又翻了翻書頁,見那書與她從前在在華老先生那裡看過的書籍一樣,也是一頁一圖,旁邊寥寥幾筆添些簡短晦澀的說明,就這丹粟這頁的文字還算是多些的,想來也是因為此物太過危險特殊,能吃人食走獸飛鳥,寫書的人心善,才特意多加了幾筆注意吧。

    華老先生顯然是一夜未睡,兩隻老眼熬得通紅,下巴上一向整潔地山羊鬍子也有了一些凌亂,精神卻還算好,他一改往日沉穩的性子,按捺不住地捱到木芫清身邊,手指著書頁上的繪圖,嘴裡解釋道:「清兒,這就是你讓我替你找的那可以替代血液的物事。我一連查了幾天的書都沒有頭緒,還是昨天聽你提起了大澤淵,這才猛然想起我手頭上好像還有一本《大澤淵經注》的摹本,從前曾瞄過一眼,隱約記得裡面記載過這樣一株奇特的草物,因它性猛好食人,當時看時倍覺奇特新鮮,印象也就深些,你一說我便想起來了。晚上找了一夜,可算叫我尋了出來了,呵呵,這下好了,這可算是了了你我地一樁心事。」

    說完頓了頓,又不放心的補充道:「清兒丫頭,雖說我已經給你查出來了,可是你瞧這書上也說了,丹粟性猛暴戾,慣食禽獸,你們此行又要經過大澤淵,你可不能隻身犯險,偷偷去嬰垣澗下招惹這怪東西,當仔細你地小命才是。縱然一定要去,也該跟著大夥兒一同過去,洛兒楚炎,還有你的這兩位血族的朋友,本事都不賴,相互間也能有個照應,以被不測。我老了,也幫不了你什麼忙,就盼留在族裡夜夜替你在女神跟前祈福,盼著你能早日尋找族人爹娘,早日平安歸來。如今你身份不同,以往那任性胡鬧的性子也要改上一改,莫再不時地教人替你擔心操勞了。唉,你這一去,千難萬險的,若再有個什麼閃失,我怎麼跟……交待啊。」華老先生唏噓地說著話,想起木芫清他們漫漫地前途,鼻中一酸,已是忍不住要落淚。

    他這一番拳拳真心道出,說得木芫清也跟著眼圈泛紅,止不住心酸淒楚起來,偏還要佯裝出一副無所謂地樣子,眼裡閃著淚花,揚手拍了拍華老先生的肩頭,故意打趣道:「人都說人一老不由得就成話嘮子了,你雖顯得老些,可是年紀卻還不算大,不過是要被我喚上一句伯伯地,怎麼也變得這麼裡唆婆婆媽媽的了?難道是人未老心已老了?你放心,經歷過這麼多事,我也大了懂事了,再不會像從前那樣莽撞胡來的。此行我一定步步小心時時留意,定不會出師未捷身先死,事沒辦成先把自己搭進去的。倒是你,也要保重好自己的身子骨,等我回來,咱們再比試比試下毒的手段,看看這一年裡頭我究竟是進步了還是退後了。」

    眾人離開妖狐族的領地,由黃白藍綠四翁及阿蘭阿郎小娥七人打前站開路,負責一路上的飲食住宿補給,剩下木芫清、寒洛、楚炎、箕水、南宮御汜和蘿蔔六人斷後,一路向西,天時漸熱,草木蔥蘢,已是初夏景象。

    因箕水曾跟著岳霖翎在這條道上走過一遭,加上還有阿蘭他們,所以在擇路辯途這一點上倒沒怎麼出過岔子,一直都行的很順。這一日傍晚,眾人便歇在石次山腳下的一處小鎮子上。待明日翻過石次山,便入了朔風怒號,塵沙撲面的萬里黃沙之地了。

    晚上,獨自徘徊在院中的木芫清仰頭看了看天上玉盤般圓潤的月亮,出了半晌的神,長歎了口氣,低下頭默默地發起愁來。明天便又是十五月圓之夜了,可是離大澤淵卻還有很長一段路程,取不到丹粟的果實,蘿蔔和南宮御汜就不得不再經歷一次妖力失控被迫吸血的痛苦。聯想起上個月十五月圓晚上,因不願違著自己意願去殺人吸血而特意求了她的南宮御汜,被她提前縛緊了雙手綁在柱子上,希圖可以通過這種方式挨過那難熬的一晚。

    至今想起來那天晚上,南宮御汜蒼白可怖的模樣和他那近似於受傷野獸般的陣陣低吼嘶鳴,木芫清還是會感到後怕。她雖不能體會到蘿蔔描述的血液沸騰,週身抽搐的痛苦,但當她看到南宮御汜那因為吸食不到鮮血又掙脫不出束縛,慾望無法得到滿足而痛苦得變了形的臉龐,心裡還是湧起了陣陣的懼意和憐惜。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永遠也想像不到,一貫清新俊逸如塵世謫仙般的南宮御汜,也可以做出那樣非人的表情發出那樣禽獸般的嘶吼。

    最後還是木芫清看不下去了,提著赤血劍出外擊昏了一個過路的小妖,將他的脖子送到南宮御汜嘴巴跟前,親眼看著南宮御汜嘴裡那一對暴長出來的獠牙順利的刺破他的肌膚沒入他的脖頸,看著汩汩的新鮮血液流進南宮御汜的嘴裡,漸漸平息了他週身的熱火和眼中的慾望。她看著這一切的時候一直很平靜很堅定,直到一切了結了,才雙腿一軟癱作一團,雙肩還抱,止不住地打起冷戰來。

    而南宮御汜在飲了血神志恢復了清明之後,看到他身旁血盡而亡的小妖屍體,無限悲涼地長歎一聲,看著木芫清一句話也沒說,眼底流露出來的全是深深的痛楚和絕望。那份痛楚和絕望就似能夠傳染蔓延一般,令木芫清的心也隨著疼了起來,彷彿被誰掐住了脖子似的痛苦地快要窒息。

    轉眼一個月又已過去。從前木芫清頂喜歡在月下漫步,走累了就看著月亮發呆,如今卻覺得頭頂山這輪又圓又大的明月格外的刺眼煩心,它就彷彿一輪如影隨行的禁咒,圈在南宮御汜的脖子上,也全在她的心頭。

    木芫清正心煩意亂地在院子裡散著步,沒成想一轉彎卻意外地遇見了一個她一路之上都在躲避著的人。她正想趁著那人還沒留意到她,趕緊不動聲色地順原路退回去,耳邊卻乍然響起一聲女子嬌滴滴地呼喚:「炎哥哥,原來你在這裡,卻叫我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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