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力是個孤兒,自懂事以來,他就一直在流浪,做個乞丐,小偷,甚至當個老鼠仔,所謂老鼠仔,就是盜墓團伙中專門負責鑽地道的小孩。
很小的時候,他就嘗遍了人間的酸甜苦辣!不!準確地說,是除甜以外的所有滋味!直到他十一歲那年,才真正嘗到了甜的滋味。
那是麥芽糖的味道。
軟軟的,粘粘的,那股甜味透過舌苔滲到了他心裡,就如同大冬天睡在暖暖的炕上一般。
這麼多年過去了,在丁力的心中,仍然無法忘掉那種味道,那是他心中殘留的,唯一的溫暖。
那時,他剛剛從一個人販子手裡逃脫,逃亡途中,三天三夜沒有合過眼,沒有吃過一顆米,只是喝水而已。
逃到一個小村莊之後,他終於撐不住了,由於恐懼激發的體力消耗殆盡。
他躲在一戶人家的屋簷下,瑟瑟發抖。
這個時候,一個與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出現在他的面前,她穿著一件打著補丁的紅色棉襖,那紅色在他眼前閃耀著,如同一堆跳躍的火焰,溫暖著他的眼球。
現在的他已經記不清她的樣子了,一切都隱藏在一面神秘的面紗後面,無法看清,唯一能記得的只是那火焰般閃耀的紅色。
「弟弟!你怎麼啦?」
這是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嗎?是嗎?又或者她根本什麼也沒有說?
丁力已經記不得了,他能記得的只是那只凍得紅紅的小手,那只放在自己眼前的小手,那隻小手中拿著的吃了一半的麥芽糖。
淚水順著臉頰不斷往下流,流啊流,就像眼眶是一汪永遠不會乾涸的清泉,嘴裡含著的甜味滲入了五臟六府,慢慢融化著他內心的冰冷。
從那一天後,丁力有了一個叫家的地方,從那一天後,丁力學會了笑。
家不大,人也不多,除了那個穿紅棉襖的小姐姐外,還有一個總是帶著慈祥微笑的媽媽,除此以外,沒有別的人了!
準確地說,應該還有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小姐姐的爸爸,丁力從來沒有見過他,因為他在軍隊裡,自從三年前被拉了壯丁,強迫當兵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媽媽和小姐姐沒事情可做的時候,總會到村東頭的老槐樹下去等待,盼望著在那條黃泥土路上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
希望是渺茫的,生活是艱難的,但是,日子還是要過的!
丁力非常勤勞,在小姐姐的爸爸沒有回來之前,他要扛起整個家,雖然,那時他才十一歲,不過,他做到了,五年過去了,十六歲的他已經成了那個家的頂樑柱,那個他們一直等待的人還是沒有回家。
生活的殘酷是讓人意想不到的,在這亂世中,善良人的命運如同螻蟻一般,說起來好像是非常簡單的事情,但是,其中的痛苦,只有當事人才能完全體會得到。
在丁力十六歲那年,一群土匪襲擊了那個小村莊。
丁力正好到幾十里外的市鎮趕集去了,當他回來的時候,才發現那個家已經沒有了!
媽媽全身赤裸俯臥在裡間的炕上,背上被人捅了幾刀,血肉模糊,她睜著眼睛,視線沒有焦點,凝望著身側的虛空。
他最愛的小姐姐,準備在他十七歲那年做他新娘的小姐姐,同樣赤身裸體的躺在後院的石磨上,當他剛剛瞧見她的時候,眼前一黑,頓時,暈了過去。
他的心在那一刻咯登了一聲,有什麼破裂了,有什麼化做無形的煙霧離他而去,在那一瞬間,他知道自己身上有某些東西死去了。
把家人埋葬之後,丁力一把火燒掉了那個家,然後守在熊熊燃燒的房屋面前,直到它變成一堆焦黑的廢墟。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丁力沒有流淚,他無淚可流,所有的淚水似乎都在十一歲那年遇見小姐姐那天全部流完了,從他眼中流出的,不是透明的淚水,而是殷紅的血。
從那天以後,丁力開始了自己的復仇,首先確定了製造了小村血案的那些人,他們是哪個寨子的人馬,具體有多少人,不過,他並沒有被憤怒沖昏頭腦,一個人殺上那個寨子去,他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時間,來進行他的復仇計劃。
他曾經跟著村裡的獵人上山打獵,他非常清楚該怎樣狩獵,挖陷阱,做套子,放夾子,開槍子。
他知道要對付自己看中的獵物,需要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東西,特別是當獵物是一個龐然大物,而自己力量單薄之時。
丁力上山當了土匪,一年之後,他由於冷酷無情,做事情乾淨利落,當上了那個寨子的二當家,再一個月後,那個大當家意外從山崖上墜落,死於非命,丁力經過一番血腥鎮壓,剷除了寨子中所有不服從他的人,真正建立了自己的權威。
接下來,他帶著那個寨子的土匪,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攻擊了那個製造小村血案的土匪,本來,土匪與土匪之間有一定的規矩,是不會互相攻擊的,然而,丁力是不會理會這些所謂規矩的。
經過那一場戰鬥之後,那個寨子的土匪全軍覆沒,在戰鬥中死去的土匪應該說非常幸運,真正倒霉的是那些在戰鬥中存活下來,不幸被俘的傢伙。
他們全都被丁力綁在了木樁之上,處以剝皮之刑,丁力把後金時代的一個老刑頭請到了那裡,那個老刑頭對剝皮之術甚有研究,他手下的犯人,被剝下皮之後,一時還死不了,還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煎熬才能解脫。那天,所有殘存的土匪都好好享受了這個剝皮之刑,有的人,甚至哀嚎了一天一夜才死去。
從那以後,丁剝皮這個外號響徹了當地,無論是官兵還是土匪,都對他異常畏懼,而這件事情之後,丁力帶著那群土匪,開始瘋狂地攻打其他的寨子,一時之間,方圓幾百里的土匪聞風而遁,最後,只得他們一個寨子存在。
不過,沒有多久,這個寨子也不存在了,那是當地的一個疑案。
某一天,有人無意間發現,那個寨子成了一個廢墟,廢墟裡到處都是橫死的土匪屍骨,經過仔細檢驗,發現那些土匪都是中毒而死,不過,在這些人中間,沒有發現丁力。
這件事情是誰幹的呢?
一直沒有答案!
丁力知道這個答案,因為元兇就是他,他的骨子裡,對所有的土匪都深惡痛絕,他知道,憑自己的力量,不可能把所有的土匪都消滅掉,土匪是殺不絕,殺了一批,又有一批,但是,他在小姐姐墳前發的誓他已經做到了,那就是把當地的土匪全部剷除。完成自己的誓言之後,丁力開始了四處漂泊。
這個時候的他,全當自己已經死了,茫茫然,昏昏然,在世間闖蕩。
自殺他是不會的,不過,要是有誰代勞,把他殺死了,他雖然不會感激那個人,相反,也不會記恨那個人!
然而,他卻怎麼也死不掉,越是想死,就越是活著,非常痛苦地活著。
然後,他開始不停地喝酒,麻醉自己,開始學會忘記,漸漸地,過去所有的記憶都已變得模糊了,連小姐姐的樣子他也記不得了,甚至,是不是真有小姐姐這個人?或許有,或許沒有,誰知道呢?
但是,他無論如何也忘不掉那團火焰般閃耀的紅,忘不掉麥芽糖的味道。
每當瞧見類似的紅色,他的嘴裡就會泛起麥芽糖的味道,然後,他就會覺得頭疼。
「力哥,文哥請你進去!」
丁力從宛如醉酒中的狀態解脫出來,剛才在腦海中閃動的一切突然隱在黑暗之中,他已經記不起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幫許文強的忙,他甚至忘記了,當初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答應許文強,對此,他不是感覺到後悔,他從來就不後悔,他只是真的忘記了答應那個理由,那個幫許文強做事情的理由。
或許是許文強曾經說過,要建立一個沒有戰亂的國家,同樣,在那個國家裡,也不會有他深惡痛絕的土匪,是這樣嗎?他真的相信他能做到,所以答應了他!
不過,他寧願相信自己之所以答應他,是因為他叫自己做的事情非常危險,也許自己非常容易在任務中死去吧,不知道這樣死去,是什麼感覺?
丁力在那個人的帶領下,來到一扇緊閉的門前,那人輕輕敲了敲房門。
許文強覺得很累,不過,這種累不會讓他疲倦,反倒讓他更覺得興奮。他接見了不少的人,這些人都在按照他的指令行動,很快,上海就會掌握在他的手中,然而,上海只是一個非常小的目標,要想完成他的夢想,他需要走的路還很長,所以,他必須為此打下基礎。
開創公司就交給馮氏姐妹管理,斧頭幫完全交給馬永貞,當然,現在馬永貞還在醫院裡,暫時由別人代勞,以後,他要斧頭幫走出上海,到全國各大城市去生根發芽,這是一步長遠的棋子,不過,暫時還急不得,只有等馬永貞完全康復後再說。
丁力!
接下來接見的人是丁力,當初,他為了把何文田他們從租界巡捕房放出來,派丁力假裝刺殺馮敬堯,讓自己救馮敬堯一命,以此真正接近馮敬堯。果然,因為有這個救命之恩,馮敬堯很上路,很快就通過他的關係,把何文田他們放了出來,這個計劃算是完成了。與此同時,連帶算計戴春風的計劃也順利完成了。
現在,馮家的人還在追查丁力,為了安全起見,丁力必須暫時離開上海。
許文強招呼丁力坐下,然後,挨著他坐下,他沒有兜圈子,他非常清楚,對不一樣的人,說話的方式也需要不一樣。
「阿力,你需要離開上海,我有件事情要拜託你!」
丁力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許文強清楚丁力不愛說話,因此,繼續說道。
「我需要你去對付兩個人,不過,暫時,你只需要瞭解他們的行為方式和習慣,在那裡,有人會給你資料,你不需要馬上對付他們,到了動手的時間,我會通知你!」
丁力仍然沒有說話,依舊望著許文強。
許文強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說道。
「我晚上安排你上船,去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