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慶余坐在自家庭院的太師椅上,抽著水煙,堂屋內,從杭州請來的越劇班子正在排演一出新戲,三天後,是曾慶余老父的八十大壽。
罷工仍然在繼續,今天是第二天,不過,曾大老闆一點也不擔心,昨天,他請了新任閘北警察分局的局長梁坤上門來喝酒,送了幾根小黃魚給他,梁坤答應今天派人去驅散罷工現場,把領頭的人抓起來,他應承了梁坤,事成之後,另有重謝,反正那些銀子也是大家分攤的,他並不覺得可惜。
姜老太公在渭河邊釣魚時的心態,可能就像自己現在這樣吧?曾慶余隨著屋內的旦角咿呀地唱腔,小聲地哼唱著,手掌有節奏地擊打著大腿。
他的管家神色不安地從庭院的一角急步行來,湊在他耳邊,小聲地說了幾句話。
曾慶余的臉色突然一變,春天瞬間變成冬季一般,他的手在半空中一凝,隨後,重重地落在自己的大腿。
「真的嗎?」
管家彎腰退開,低著頭,應了聲是。
「怎麼會呢?他昨天明明答應我的,阿全,你給那個梁局長撥個電話,問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工廠那邊還沒有動靜?」
「是!」
管家恭身行禮,退了下去,快步走向偏廳。
屋內的旦角仍然在唱著,曾大老闆的眼睛依舊望向那裡,心思卻一點也沒在上面。文王沒來,姜太公好像也有點慌神。
他的手仍然拍打著自己的大腿,不過,全無節奏可言。
管家只去了一會,可是,在他的感覺裡,就像管家離開了老長一段時間一樣。那種等待的感覺,算得上心急如焚。
「怎麼樣?梁局長怎麼說?」
沒待管家說話,他搶先問道。
管家遲疑了一會,然後,有些為難地說道。
「老爺,那個梁局長說,他這次沒有辦法和老爺合作,拿走的東西他會完璧歸趙的!」
「什麼!」
曾慶余猛地站起身,重重地在身旁的八仙桌上一拍,屋內的戲子被這一聲巨響驚住了,嗓音一顫,亂了調子。
「他還說……」
「他還說什麼?」
「梁局長說,看在和老爺交情不錯的份上,他勸老爺最好向那些人低頭,他說,老爺沒那個能耐應付!」
斷斷續續地,管家終於把話說明白了,他抬頭瞄了曾慶余一眼,自己的老爺並沒有想預料中的那樣暴跳如雷,而是陷入了沉思。
半晌,曾慶余終於發話了。
「阿全,你馬上去帳房拿幾封銀圓,去法租界找謝葆生,就跟他說,我答應他提出的所有條件,那些銀圓是定金,事成之後,還有重謝!」
「是!老爺!」
管家飛快地離開了,曾慶余坐了下來,神情默然。
無法應付?無法應付!雖然,不知道那個梁坤為什麼突然變卦,也不知道那些窮光蛋是怎樣做到這一點的?不過,白的不行,黑的難道也不行嗎?
那個謝葆生是水果月笙的八大金剛之一,胃口很大,曾慶余之所以找他,也是無奈之舉。他和斧頭幫內的幾個骨幹關係其實不錯,完全可以拜託他們,也花不了那麼多錢,可是,自從斧頭幫換了幫主之後,這樣的事情,打死了那幾位也不敢做。
雖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然而,曾大老闆的心依舊有些七上八下,梁坤的忠告或多或少還是對他有些影響。
四十分鐘後,法租界,蘇北茶館。
謝葆生乾笑兩聲,接過曾府管家全叔遞過來的銀圓,笑著說道。
「管家回去告訴你們老爺一聲,就說我老謝收了這份禮,就會把他托付的事情辦得乾淨利落,一會,我就召集兄弟,殺向閘北,我到要看看,那些女人能做什麼?」
「謝老大,那小的就回去覆命了,希望老大能旗開得勝,早點解決那些禍害!」
「嗯!你走吧!」
謝葆生揮揮手,把管家打發走了。
「謝老大,我們是不是該給杜爺說一聲。」
旁邊的一個手下忍不住提醒謝葆生,這個時候,自己這個老大的眼睛,除了那幾封銀圓,什麼也看不見了。
「用得著嗎?杜爺正忙著開香堂,收徒弟,這樣的小事情就不用麻煩他老人家了吧?」
謝葆生大大咧咧地說道,順手把銀圓放進兜裡。
「閘北可是斧頭幫的地盤,杜爺和他們關係不錯,也叫我們少去那邊惹事!」
謝葆生一拍桌子,眼睛一瞪,吼道。
「怕個鳥,斧頭幫那些小角色算什麼?杜爺之所以這樣說,那是講仁義,我老謝可沒那麼多道義可講,去,叫人去,帶齊傢伙,出了事情,老子負責!」
那個手下也就不在多言,灰溜溜地跑出去了,反正天掉下來有高個的頂,真的出了事情,也算不到他頭上去。
半個小時後,謝葆生帶著好幾十號人直奔閘北而去,雖然,他一向不用什麼腦子,到不是什麼大笨蛋,也還知道人多容易引人注意,因此,把手下的人分成幾個小隊,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不過,雖然他自認為自己的行為不算張揚,然而,依然沒有逃過斧頭幫的眼線。想想,全上海所有的人力車伕基本上都是斧頭幫的外圍成員,也就是說,只要有人力車伕的地方,就有斧頭幫的眼線。
謝葆生的舉動起初並沒有什麼人注意,當他們向閘北走去的時候,這就引起了那些眼線的警覺,很快,消息就傳到了馬永貞那裡。
罷工的事情,馬永貞是一清二楚的,畢竟,他也算是工人護衛隊的武術教練。一收到這個訊息,他馬上就察覺出不對,雖然,不知道杜月笙的人為什麼要這樣大張旗鼓地來閘北,不過,他不會任由那群人闖入。
他一邊下了把謝葆生那群人攔在閘北外的命令,一邊派人前去通知水果月笙,在目前的這種情況下,水果月笙不可能和斧頭幫開戰,如果真的開戰,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簡單。不過,一些必要的準備還是得做的。
謝葆生帶人剛剛進入閘北,在一條街的街口,就被斧頭幫的人攔住了,雙方僵持起來,都在等待身後的援兵,當謝葆生所有的兄弟聚齊之後,才發現斧頭幫的人比他多了許多。
幾百號人堵在一條街上,這樣的場面可不是經常能見到的,然而,行人們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遠遠地看見,就不再過去了,想想也是,如果幾百人打起群架來,這個池魚之災可不是誰都能承受的。
打嗎?自己人少,而且還是在對方的地盤上;不打?就只有撤退了,那自己答應曾老闆的事情也就做不成了,那些銀圓不是就不姓謝了?並且,自己在道上的名聲可就全都毀了!
看見越聚越多的斧頭幫的幫眾,雖然,謝葆生常說自己天不怕地不怕,也覺得心裡一陣發虛。
騎虎難下!這可真是騎虎難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