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根本不相信是許文強殺了劉志陸,因為那完全沒必要。陸光庭他也認識,那也是開過香堂,拜過同一個祖師爺的青幫兄弟,他和劉志陸的交往,以及結拜的過程,他都一清二楚。如果,陸光庭的死真是由劉志陸下的手,一旦開香堂,他也脫離不了三刀六洞的下場。所以,許文強沒有任何理由不執行和自己的約定,置與自己達成的合作協議不顧,把劉志陸做掉。這件事,裡面肯定有著什麼貓膩。
只是,劉志陸的師兄張嘯林卻對此不依不饒,一定要許文強給一個說法,做一個交代,為此,還把頂爺黃金榮也請出來了,壓自己一頭。
張嘯林輩分是通字輩,比悟字輩的杜月笙大了一輩,並且,曾經救過杜月笙的命,所以,杜月笙卻不過情面,終於還是出面把許文強約了出來,希望他有一個交代。
杜月笙之所以把地點選在紅荷書寓,就是希望別把事情鬧得很大,畢竟,按照許文強和他的密議,兩人合作起來,前途廣大,一躍而成上海灘的大龍頭,並不是夢想。
然而,當他看見張嘯林赴會時的陣仗,心頓時涼了下來,看樣子,對劉志陸的死,老張是不肯善罷甘休的。
現在的杜月笙,有自己的班底,也有一定的實力,但是,比起張嘯林來,無論勢力還是資歷都差了一頭,並且,因為被對方救過命,一向自標義氣至上的他,根本就不好在此時為許文強說話。
更何況,他們三個人在前年合夥開了個三鑫公司,專做鴉片生意。在利益上糾纏不清,互相折對方台的做法,還做不出來。
不過,事情最後會怎樣,還是要看黃金榮。
這個法租界名頭最響亮的青幫老頭子,才是真正決定這次宴會是不是鴻門宴的主角,只要他說一句話,就算是桀驁不馴的張嘯林,也不得不聽。
杜月笙不希望和許文強鬧翻,不僅是因為兩人合作之後,所能見到的那些利益,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直覺隱隱告訴他,那是一個他不能招惹的人物,絕對,絕對不能輕易招惹!
不要小看了這個直覺,就是這種說出來似乎荒謬的感覺,曾經救過他幾次命。
當許文強進入紅荷書寓指定的房間時,黃金榮,張嘯林,杜月笙已經在屋裡等著他了。
有幾個保鏢站在門口,伸出手來,準備搜許文強的身,許文強笑了笑,舉起雙手,讓對方搜。一共有兩個人在搜他的身,搜得非常仔細,大概一分鐘後,才放開他,幫他打開門。
屋裡除了圍桌而坐的那三個人外,沒有其他外人,連姑娘都沒有一個,許文強臉上掛著笑向席間走去,瞬息之間,就把黃金榮和張嘯林看了個清楚。
黃金榮,又稱麻皮金榮,當中而坐,面向大門年齡較大的那位一定是他。
他穿著一套黃色綢緞為面的棉袍,頭戴一頂黑色瓜皮帽,圓臉,這時,正笑著望著許文強,慢慢站起身來,看上去就像一個和氣生財的鄉下小地主一樣,不認識的人怎麼也不會把這人和那個麻皮金榮聯繫起來。
站在黃金榮右側的傢伙,就是張嘯林了,他一臉的不情願,不過,老大已經站起來了,他不可能仍坐著。
那傢伙身著藍袍黑褂,光頭,身材是三人中最健壯的,那雙三角眼,正不懷好意地盯著許文強,左手放在桌面上,大拇指上套著的一個碧綠玉扳指異常奪目。
杜月笙已經離座而出,向許文強迎來。
許文強忙向他拱拱手,笑著說。
「月笙兄,小弟來遲了,恕罪!」
「哪裡!哪裡!是我們早到了!」
杜月笙笑著把許文強引到座位上,這時,中間的黃金榮說話了。
「月笙,這就是你多次在我面前提過的許老弟,果然是一表人才,英雄出少年啊!」
「哪裡!哪裡!小弟不才,當不得榮爺這般誇獎!」
「哦!你認識我!」
「當然,榮爺名聲在外,整個上海灘,又有誰人不識?旁邊這位,可是張嘯林張兄?」
「不敢當!」
張嘯林硬幫幫地丟下這句話,然後坐下。
許文強面向黃金榮,背對大門坐下,四個人寒暄一陣之後,最終,還是張嘯林先發難了,提到了正題。
「關於我師弟劉志陸,請問許先生,有什麼可說的!」
許文強搖搖頭,乾脆地說道。
「沒有!」
張嘯林笑了起來,笑聲如公鴨一般,他活動了一下雙手的手腕,關節發出咯咯的聲音。
「這麼說,許先生承認我師弟是你做掉的!」
許文強笑了笑,手在嘴角輕輕摸了一摸,靠在雕花椅背上,目光在黃,張,杜三人臉上掠過,然後輕聲說道。
「張兄,我可從來沒有這樣說過!我知道貴師弟昨天被人害死了,我也的確一直在找他,想問他一點事情,並且,昨天我也去過現場,不過,晚了一步,當我趕到的時候,貴師弟已經死了!」
「你讓我相信你的話?」
張嘯林惡狠狠地盯著許文強,就像要把他吃掉一樣。
許文強攤攤手,臉上的笑容依然非常溫和,不帶一點煙火氣。
「我沒想要你相信,我之所以到這裡來,對三位說這些話,是因為我和月笙兄是朋友,在情在理都應該和他說點什麼?而且,我相信榮爺和張兄都是那種通情達理的人,在道上,有這樣的地位,不講道理,也不可能有那麼多人服氣和尊重,這個世界,如果兄弟們都不講道理,亂來一氣,就不成一個世界了!所以,我一個人來了,因為我和你們一樣都是講道理的人,也就相信大家能把話說清楚!難道不是這樣嗎?」
張嘯林「啪」地一聲,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手指前伸,指著許文強的鼻子,大聲吼道。
「你以為,就憑你的這點花言巧語,我就會放過你嗎?」
房門突然打開,外面的保鏢們持槍衝了進來,槍口齊齊對準許文強。
許文強沒有回頭,臉上仍然掛著若無其事的表情,就像那些槍口對準的人不是自己一般,他手放在嘴角,微笑著,冷冷地盯著張嘯林。
「你們幹什麼?快出去!」
杜月笙站了起來,大聲呵斥那些保鏢,有幾個跟他前來的人放下了槍,不過,有幾個跟張嘯林前來的,仍然把槍對準許文強。
「好了,你們出去吧!」
黃金榮發話了,他慢騰騰地站起身,輕輕拍了拍張嘯林的肩膀,輕言細語地說道。
「阿林,你的脾氣怎麼還是這樣,動不動就生氣,先坐下來,許先生說得對,我們青幫兄弟,也是講道理的,一遇見事情就拔刀動槍的,那是軍隊的大兵們才幹的事情。」
張嘯林有些不甘地坐下,那些保鏢紛紛收槍入懷,然後,魚貫而出,把門帶上。
「頂爺,我相信許老弟不是那種兩面三刀的人,他答應過我,找到劉志陸,不會私自處理,而是把各位老頭子都召集而來,開堂公審,如果,真的確定他出賣兄弟,也交由我們青幫自己處理。所以,我相信許老弟說的那些話。」
張嘯林不好和杜月笙翻臉,只是念叨了一句。
「這世界的人,難說!」
黃金榮和杜月笙都像沒有聽到他這句話一樣,許文強自然也沒有說什麼。
黃金榮在許文強對面來回走動著,像在考慮什麼,過了一會,他慢條斯理地說道。
「許老弟,既然月笙也不相信你是那樣的人,我黃金榮自然也不會有什麼疑問,不過,你說得對,我們都要講道理,劉志陸是我們青幫通字輩的老頭子,就這樣死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而那個時候,你也說過,你到過現場。為了給全上海幾萬青幫兄弟一個交代,你總得做點什麼表示表示!」
許文強瞄了黃金榮一眼,笑瞇瞇地說道。
「榮爺說得對,只是,需要我怎麼做呢?」
「是這樣的,為了證明許老弟沒有欺瞞我們青幫,有個小小的儀式,希望許老弟能夠走走!」
這個老狐狸,打的什麼主意呢?
許文強心中暗自猜度著,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和青幫翻臉,從大局著想,有時候忍受是難免的。
「是什麼儀式?請榮爺明示。」
「是這樣,我們青幫有個小小的儀式,已經有兩三百年的歷史了,那時,幫中的兄弟如果被認為犯了幫規,但是,沒有確切的證據定他的罪,同時,他也找不到證據來證明自己的清白,為了表明自己沒有違反幫規,他可以選擇過三江,如果他能過三江,這就能證明他是清白的,如果過不去,後果就不用再說了!」
「過三江?」
另外那三人幾乎是同時說出這句話,其中蘊藏的情緒各不相同,張嘯林是竊喜,杜月笙是驚異,許文強是疑惑。
「對,過三江,只要許老弟能過三江,就完全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同時,只要許老弟願意,我黃金榮就交你這個朋友了,並且,我保證,全上海的青幫兄弟都是你的朋友!」
「好!一言為定!」
許文強幾乎是沒有絲毫考慮就答應了,不管這件事情成了之後的巨大利益,就是沒有那些,現在,他也只能答應。
只是,過三江,那究竟是哪三條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