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狡兔三窟這個成語,許文強比任何人都明白它的含義。
許文強如今在上海一共有四個住所,兩個在租界,兩個在華界。
有段時間,他一直和馬永貞住在一起,他們搬過幾次家,現在,搬到了玫瑰門附近的一棟二層小樓。不過,自從馬永貞在閘北區正式安頓下來後,他回那裡的次數明顯減少了許多。
除了那個地方,他在華界的另一個窩,就沒有任何人知道了。
他前段時間,抽空去拜訪了在女皇之光上從倭人手中救過的那兩父子,那個叫劉祥的紗廠主的住所和工廠也在閘北。
美籍唐人,一個美國公司在上海辦事處的負責人,這就是劉祥眼中的許文強,所以,當許文強讓他幫忙找一間住所的時候,他二話不說,把自己位於西施路的一間寓所讓給了許文強,在許文強的強烈要求下,也只象徵性地收了一點租金。
那個地方,許文強很少去住,只是放了許多秘密的文件在那裡,不到萬不得已,他不希望自己用上那裡,那是他最隱秘的藏身之地,只有走投無路的時候才能用上。
許文強現在的身份是吶喊社的編輯,吶喊社是民黨在上海創立的雜誌社,主要的工作是宣傳民黨的政策和鼓動群眾。總編是戴季陶,旗下的編輯還有許文強在大升旅館認識的段升和王海,他們都住在法租界的白爾路三益裡,吶喊社的負責人是陸光庭。
許文強為了和陸光庭更接近,加上工作需要,所以,他在白爾路三益裡7號租了一個亭子間,不過,他只是白天才在那裡,和那批人接觸,討論工作上的事情。
晚上,他一般都會回到在靜安寺附近的住所。
最近,這段時間,就連白天,他也很少去白爾路了,主要是,他需要留在靜安寺這邊和戴春風聯絡。
眼看,陸光庭和張爾雍會面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在這之前,許文強需要大量的情報,這樣才能分析出這次會面是否暗藏陰謀。
情報工作這一塊,可不簡單,他在夢裡的人生學到的那段內戰歷史,失敗的一方雖然有許多失敗的原因,情報這一塊上的失誤也佔了很大的比重。
但是,在上海這個地方,鐵血青年團基本上沒有任何勢力,他所能用的人只有自己。當然,也可以培養一批人出來,不過,時間上來不及。
最後,他把搜集情報這個工作交給了戴春風負責,一是因為這人名利心很強,也有能力,經受過考驗,值得相信;二是因為他在上海打流了這麼久,三教九流的人認識不少,是干情報工作的最佳人選。
許文強推開木頭窗戶,冷風嗖地一下刮了進來,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一根電線桿立在窗戶旁邊,幾隻小鳥站在電線上,嘰嘰喳喳地唱著他聽不懂的歌謠。他的視線離開那群小鳥,慢慢下移,停留在巷子口。
現在是中午一點,再過幾分鐘,戴春風將出現在巷子口。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的情況發生,每一天的這個時候,他都會準時來許文強在靜安寺的這個住所,匯報工作。
果然,不一會,他略現瘦弱的身影出現在許文強的視野裡。
許文強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屋簷下,仍然沒有從窗邊離開,他繼續注視著巷子口,雖然,不可能有人會跟蹤戴春風,不過,小心使得萬年船。
幾分鐘之後,外間傳來了三長兩短的敲門聲,許文強關上窗子,不慌不忙地走到外間,透過門縫往外看了一眼,打開房門。
戴春風像一縷風從半開的房門溜了進來,許文強探頭望了望樓梯口,合上門。
兩人寒暄了幾句,許文強把他讓到了裡間。
戴春風已經加入了民黨,許文強是他的介紹人,兩人因為工作上的關係,最近也頻繁來往,互相之間,已經算得上是一對好朋友。
戴春風需要許文強,他需要依靠許文強才能更加深入地進入民黨核心,他知道許文強來自南方,在負責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情,究竟是什麼事情?他不是很清楚,不過,通過自己負責的那一塊,就知道不會是小事情。不然的話,為什麼要自己監視現任的上海警備司令張爾雍呢?
戴春風喜歡這樣的工作,喜歡在黑暗中窺視陽光下的一切,然而,他不希望自己能做的僅僅只是窺視而已,他更希望自己能在黑暗中控制在陽光下發生的事情,那感覺,更令他迷醉。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他知道自己需要抓住為數不多的機會,不顧一切地往上爬。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的這位,他能帶給自己那樣的機會嗎?
買定離手!
是啊!自己已經下了注,就無謂多想了!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眼前的這個人一定是個不平凡的人,至少,從目前來說,他是一個值得跟隨的人。
戴春風之所以把注下在許文強這裡,並不是盲目做的決定。現在,賞識他,並且願意提攜他的人不多,除了許文強,就只有他那個本家叔叔戴季陶,然而,那個老先生是個文化人,他所負責的宣傳工作不適合戴春風。其他,那些認識的民黨人物呢?不管,他裝得有多麼良善,多麼愛國,也不管他們如何和他稱兄道弟,然而,他知道,在骨子裡,那些人始終瞧不起他,仍然只把他當做一個小青皮。
這就不難解釋,戴春風為何把注落許文強身上,並且,像條忠犬一樣竭盡所能地按照他的吩咐辦事了!
許文強原本只想暫時用一下戴春風這個人,卻沒想到這傢伙非常能幹,好像天生就是搞情報工作的料,他考慮了許久,最後,決定把這個人拉到自己身邊來,不管是現在還是日後,他想,他都需要這樣的人為自己辦事。
所以,他對戴春風的態度稍稍有了一些改變,言談舉止間,時不時透露出把戴春風當心腹來看待的意思。戴春風也是一個聰明人,自然聞弦知音,也處處擺出一副忠狗義犬的態度來。兩人一拍即合,雖然,沒有明說,彼此卻也心知肚明。
戴春風坐在沙發上,腰挺得筆直,神態恭敬地向許文強匯報最近一天的情報資料,許文強靠牆坐在床邊,若有所思。
「你是說,這兩天,張爾雍的府上都有日本人拜訪?」
戴春風收買了張公館裡的一個園丁,所以,張府內部的事情,他非常清楚,有什麼人進出,自然也瞭如指掌。
許文強在戴春風那裡得到肯定的回答後,站了起來,來到窗戶邊,戴春風憑息靜氣,微揚著臉,注視著他。
許文強皺了皺眉,只有這點資料,他無法得出什麼結論。他只是覺得日本人在這個時候和張爾雍接觸,有點不妥,但具體有什麼問題,卻分析不出來。
「除此之外呢?」
戴春風搖搖頭,說道。
「張爾雍基本上只呆在兩個地方,一是他自己的家,還有就是警備司令部,就連軍營他也很少去,他現在的第三軍的訓練是由他的副官,也就是大舅子林玉倫負責。至於,那個盧天祐,他終日呆在英租界自己的小老婆家裡,閉門不出,他手下的兵由他的兄弟盧天明在帶。」
許文強皺眉想了想,然後,笑著對戴春風說。
「春風兄,這幾日,辛苦你了!」
戴春風忙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誠惶誠恐地說道。
「哪裡的話,您太客氣了!」
許文強舉起手,虛按兩下,示意戴春風坐下,他緩緩踱到戴春風身旁,同他一起在沙發上坐下。
「接下來這兩天,春風兄,還需要你多多費神啊!情報工作,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希望你能在這方面有所建樹,給黨內的同志們帶來驚喜!」
戴春風面色凝重地點點頭,他不需要做出一副重肩在身,受寵若驚的樣子,他知道眼前這個人是聰明人,這些小花招無謂在他面前施展出來。
只要,自己能辦事,能幫他的忙,自己應該得到的好處,這個人是不會不知道的。
所以,現在,自己只要把他吩咐辦的事情辦好就可以了,不用過多考慮其他的東西。
其實,戴春風已經想盡了方法,並且,對監視的這兩個人,可以說,他甚至比那兩人的老媽還要瞭解他們,不過,看來,自己還是沒有找到讓許文強感興趣的東西。、
看來,還得加緊。
他揉了揉眼睛,眼睛有點發紅,任誰兩天兩夜沒睡覺,也會成那個樣子。他起身告辭的時候,把來之前決定的準備回家休息一會的計劃否決了。
許文強把戴春風送出門外,然後,回到裡間,打開窗戶,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
最多還有三天,就要和張爾雍會面談判了,對這次會面,幾乎所有在上海的民黨人士都抱著樂觀的態度,惟獨他不然。
會面的地點在租界,地盤屬於陸光庭的結義兄弟劉志陸,安全什麼的不用考慮,那麼,還有什麼問題呢?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這件事情不對勁,在這裡面,他嗅到了熟悉的陰謀的味道。可是,他找不到證據來證實自己的推斷。
戴春風雖然夠努力,但要想指望從他那裡得到有力的證據,暫時看來,還是靠不住。
要是自己真能預知未來就好了!
現實世界發生的一切和他在夢裡那個人生瞭解的某段歷史有相似之處,然而,也僅僅是相似而已,況且,他對那段歷史也不是很熟悉。
除了在學校的時候,看了一下那方面的書以外,他基本就沒去瞭解過那段歷史。
一是因為那段歷史,充滿了屈辱,看得讓人心酸,他不願意弄得自己心情不好;二是因為那段歷史充滿了各種各樣的謊言,各個派別寫的史實各不相同,都在謳歌自己,攻擊對方。
誰願意費盡心思瞭解的只是一堆謊言呢?既然無法分辨,乾脆眼不見為淨,這就是夢中的他那時的想法。
不過,要是早知道,在夢的外面還有這樣的一個人生,那時就應該好好地上歷史這門課,說不定,今天能派上用場。
許文強自嘲地笑笑,笑聲把電線上的麻雀驚走,他看見它們展翅飛去,由大變小,在天空中變成一些小黑點,最終,消失不見,這才把窗子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