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飛鼠特地留的種,幼年期的尨豬和狡羊,一共十對,凍在液氮中,以備不時之需。我留著也沒什麼用,就送給你吧。」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魯克覺得很費解,述蕩的態度跟以前完全不同,待他就像蘇老爺子一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莫名其妙的好意總是讓人懷疑。
「……魯克,能告訴我你的母親長什麼樣嗎?」述蕩的眼神有些恍惚,似乎記起了揮不去的往事。
「我沒見過她,我出生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了。你看過西昆研究所的記錄,應該知道這些的!」
「是啊,我應該知道……」述蕩陷入了沉思中,自言自語說,「飛鼠帶回來的記錄全部都是關於你們的文字材料,影像和照片不便攜帶,全部都銷毀了……我真想看看你母親的樣子,是不是跟我印象裡一模一樣……」
「你見過她嗎?」魯克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寒意。
「那是一個很老套的故事了,在人類的小說裡經常出現類似的橋段——我是指那些浮躁的小年輕愛看的網絡小說——大約在三十年前,有一次我去牯牛山察看基因重組計劃,經過碧蘿山時,被一條大瀑布吸引,特地拐了彎繞到正面去欣賞。我一生中從沒見過這樣雄偉的瀑布,從幾百米高的懸崖上飛流而下,像一條倒掛的水龍,衝進深不見底的石潭裡,激起的水霧像滂沱大雨,把我全身都淋濕了。」
「在潭水邊,我看見一個女子在洗澡,背對著我,濕漉漉的頭髮烏黑發亮,背上的肌膚雪白無暇。不知怎麼回事,我的情慾被突然點燃,就像焰火一樣,開始燃燒就無法停止。我扯掉衣服,跳進水中,把她的肩膀扳過來——」述蕩的聲音突然中止,停了良久,才繼續下去,「我看見她的臉,不是纖巧美麗的那種,鼻樑很直,下巴的線條有些硬,一雙黑色的眼睛裡充滿了野性和狂暴……」
他的臉上流露出複雜的表情,彷彿又看到了那張魂牽夢縈的臉。
「然後呢?」魯克小心翼翼地提醒他。
「我們交配了,她沒有拒絕,反而試圖迎合我。我不知不覺現出了原形,她沒有害怕,反而更用力地抱緊我。最後我在她體內暢快淋漓地射精,射精的一瞬間,我就意識到,她將懷有我的後代。」述蕩突然清醒過來,他用力喘了口氣,「當時我不知道她的身份,我猜想,她不會是人類,她應該是妖怪或者半妖人,不過這都無關緊要,我遇到了一生都難以忘懷的艷遇,並且留下了後代。」
魯克的聲音有些顫抖:「你想說……」
「魯克,她就是你的母親,你就是我的兒子!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確定了,你的容貌跟我年輕時一模一樣!」述蕩把手從額頭抹到下頜,解除了妖術的遮掩,露出他的真實面容。那是一張猙獰恐怖的臉,沒有毛髮,沒有皮膚,紅色的肉像火山岩漿凝固,坑坑窪窪,扭曲不平,眼皮跟眼瞼粘連在一起,瞪著一對黑亮的眼珠,鼻子齊根消失,嘴唇裂成無數肉塊,永遠都無法合攏。
「看著我,魯克,這張臉是一次激烈的戰鬥造成的,我保住了性命,對手下了地獄!你也許無法想像,這張臉在毀容前是什麼樣的,我也沒有有力的證據說服你,但是看著我的眼睛,魯克,看清楚了嗎,像深不見底的海洋,我們一模一樣!」
「你是說,你是我的父親?」
「是的,我確信!」
「可是跟我一起出生的,還有七個半妖人兄弟姐妹!」
「我親愛的魯克,你知不知道,跟人類完全不同,成熟的雌性半妖人一次排卵達七八枚,受精後保留在子宮裡,由母親決定是否要生育,如果願意,她們甚至可以把受精卵保存五十年或更久。」
「……但憑外貌相似並不能說明問題。」
「是的,光憑外貌相似不能說明問題。魯克,剛才在纜車裡我注意到,在你的後頸上有一顆硃砂痣,形狀像某種雙頭的妖獸,你留意過沒有?」
魯克的心劇烈跳動起來,他不自覺地抬起手,摸到那顆特殊的痣。「是的,我知道,塗鳳曾經告訴過我。」
「那種雙頭的妖獸叫作述蕩!」
沉默了片刻,述蕩恢復了平靜,他說:「魯克,我並不需要你承認什麼,你能夠來到沙城見我一面,這是命運的安排,我感謝上蒼。」
魯克的身世隱沒在迷霧中,成為一個無法解開的謎團。他情不自禁地問道:「那麼你認識的那個半妖人女子,她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事後我對她說了很多話,她也說了很多,但瀑布的聲音實在太吵了,我們聽不見彼此的聲音。我突然覺得很累,天旋地轉,眼皮耷拉下來,她抱住我,把我放在瀑布下,讓強勁的水流沖刷我的身體。她離開了,然後又回來,在我耳邊大聲說了些什麼,我就這樣睡著了,醒來以後就再也沒見過她。」
「她對你說了些什麼呢?」
「我也很想知道,所以我特地潛入西昆市,謊稱自己得了嚴重的失憶症,在第一人民醫院接受催眠療法。在深度的催眠下,我滔滔不絕說了一個多小時,全部都是關於碧蘿山上的那場艷遇,數字錄音設備記錄下了每一分每一秒,我整整回放了三遍,才找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字眼,彩晶者。」述蕩用手指在桌面上寫了這三個字,「我想,這大概是她的名字。」
魯克的頭腦裡一片混亂,他跌坐在椅子上,雙手抱頭,不知道該怎麼辦。
盤古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我能夠進入禾洲大陸排名前十位的數據庫,你把述蕩支開,我們用飛鼠的電腦搜索一下彩晶者,也許能發現些什麼。」
「述蕩,我很累,你能不能讓我單獨呆一會?就一兩個小時!」
「好吧,你一個人呆一會,在這裡你很安全。」述蕩知道他無法接受身世的現實,於是放輕腳步離開,悄悄掩上了門。
魯克緊閉雙眼,深深吸了口氣,幾秒鐘後,整個人冷靜下來。他對盤古說:「好吧,告訴我該怎麼做?」
「很簡單,你只要的身體的控制權交給我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