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突然出現了,個子很高,滿嘴酒氣。我看不清他的臉,他說他是我的主人,我要聽他的吩咐,他說什麼我都要照做,不能有任何違背,不然就折磨我,讓我救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後,他要我幫他脫衣服和褲子,要我……做很多變態的事情!我不想做,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就像牽線木偶一樣,身體不屬於我!」
「再後來呢?」
「我很累,手腳發冷,筋疲力盡,可是他的精力好像無窮無盡,撲在我身上,纏住我不放。我哭著求他放過我,可是他根本不理睬,我很生氣,趁他不注意,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用力砸在他的頭上。他的血和腦漿一齊流了出來,眼睛像死魚,翻著白凸出來,可是再一看,他根本沒死,對著我眨眼睛,惡狠狠地說,要吃掉我,吃掉我!我大哭大叫,就突然醒過來,一身冷汗,心跳得比擂鼓還快。」
劉若馨看了魯克一眼,繼續說下去:「我很累,想睡覺,但是一合上眼睛,這個夢又重頭做起,就這樣做夢,驚醒,再做夢,再驚醒,每次都睡不到半個小時!睡覺對我來說是一種折磨,我受不了,幾乎要發瘋!我一杯接一杯喝濃茶,喝咖啡,喝酒,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去酒吧和舞廳鬼混,這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不睡著!」
劉若馨說完了,感到一陣輕鬆。她從來沒向任何人吐露如此難堪的夢境,但是在小盧子面前,她毫無抵抗力。她敞開心扉,把最真實最痛苦的自己暴露在他面前。
「活著對我來說是一種折磨,想睡又不敢睡,只能這樣墮落下去,沒有人理解我,我也不需要他們理解……支撐我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你,我想再見你一面,跟你上床做愛,度過最後瘋狂的時間。現在這個願望滿足了,小盧子,我很累,我要休息了……」
她淒涼地看著魯克,解開毛巾,穿上衣服和褲子,說道:「我要走了,你睡吧!」
魯克起身說:「我送你一程。」
「送我一程!呵呵,謝謝你,小盧子,你不攔我,你真是個好人!」劉若馨嘴裡哼著童年的兒歌,等魯克穿上衣服,挽著他的臂彎走出了租來的家。
清晨陽光燦爛,由於是休息天,街上的行人並不多。劉若馨木然地看著城市的街景,沒有半點眷戀。
魯克默默陪著她走過了生命的最後一段旅程,他知道劉若馨的心已經死了。北源城裡發生的一切不斷折磨著她,迫使她一步步走向崩潰和瘋狂!一切安慰和挽留都無濟於事,她需要的是死亡,是徹底的解脫。
劉若馨來到了城西的大運河,走上橫跨南北的通濟大橋,憑欄眺望,水面泛著金色的波瀾,兩岸風景如畫,江風迎面吹來,帶著暖氣和春天的訊息。劉若馨轉過身,反手撐著欄杆用力一跳,輕輕巧巧坐到了欄杆上。她側過頭凝望著魯克,低聲說:「小盧子,我愛你!你讓我感到生命不再有缺憾……」她整個人向後仰天倒去,像春天的第一朵桃花,飄落在混濁的運河裡。
在身體從空中跌落的短短幾秒內,劉若馨目不轉睛地盯著魯克,他還是那麼冷靜,手插在口袋裡,彷彿在看一個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劉若馨沒有難過,她淒涼地想:「一切都結束了,在另一個世界,我能不能不再做可怕的惡夢?」她「撲通」一聲落入運河中,水從四面八方湧過來,淹沒了她的眼睛,魯克的身影變模糊,天地在一瞬間黑下來,她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
路過的行人驚叫起來:「救人啊,快救人,有人跳河了!」人群越圍越多,向河裡載沉載浮的劉若馨指指點點,卻沒有一個跳下去救她。
劉若馨只剩下頭髮還漂在水面上,接著,頭髮也開始往下沉。魯克用手撐住欄杆,縱身一躍,跳進了冰冷的河水裡,用力划動手臂,只兩三下就游到了她身邊,一把抓住她瘦削的肩膀,高高舉過頭頂。劉若馨喝了一肚子水,已經完全昏迷了,魯克舉著她單手划到岸邊,把她平放在堤壩上,一壓一掀,劉若馨的鼻子和嘴裡噴出很多水,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眼前一片紅色,那是光線透過眼瞼射進眼睛裡,她慢慢睜開眼睛,陽光很刺眼,又閉了起來。
一個刻骨銘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好了,你已經死過一回了,現在可以重新開始!」
「是小盧子!他雖然裝得很冷酷,但心裡始終關懷著我,一刻都沒有忘記!」劉若馨的心中充滿了感激,她含含糊糊說道,「我還會做惡夢嗎?」
魯克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輕聲說道:「還記得夢裡你的主人嗎?你始終看不清他的臉!」
「嗯……」
「我知道他是誰,他叫楊天成,林泉派的妖獸,真身是一頭狍鴞。我已經為你殺了他,我這麼做全部都是為了你!」
塵封的記憶開始復甦,夢中那張模糊不清的臉一下子變清晰,然後煙消雲散,永遠地消失。劉若馨緊閉的雙眼中淌下了感激的淚珠,她摸索著握住魯克的手,整個人完全鬆弛下來,一下子就睡著了。
可怕的惡夢已經成為了過去,她沉浸在甜美的熟睡中。
魯克坐在她身旁,眺望著緩緩流淌的運河,心中茫然若失。那些困擾他的問題又浮上心頭:「我是誰?我想過怎樣的生活?生命的意義在哪裡?」他不知道答案。
員警來了又走了,圍觀的行人漸漸散去,堤壩上只剩下劉若馨和魯克,沐浴在溫暖燦爛的陽光下。她睡了不到半小時就醒過來,癡癡注視著魯克,突然流下了眼淚。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魯克,連雲山轆轤溝人,到西昆市打工時用的名字是盧定一,別人都叫我小盧子。」
劉若馨有些詫異,但她很快回過神來,笑著說:「你好,我叫劉若馨,文刀劉,若無其事的若,溫馨的馨,我在西昆大學法律系唸書,謝謝你救了我!」
「你父親一定很擔心你吧,快回去吧向他報個平安吧!」
「我這就回家,我要跟爸爸說,以前的小馨又回來了!我要去學校好好唸書,把脫掉的功課補回來。小盧子,謝謝你,改日我請你吃飯,我們再好好聊聊。」她捋了捋鬢角的秀髮,嫣然一笑,朝他揮揮手,倒退著慢慢離去。
劉若馨終於解開了心結,但是他自己呢?
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魯克若有所思,他對自己說:「我曾經想要瞭解人類社會,學習他們的感情,像有尊嚴的人類一樣生活,但是現在我發現,這毫無意義。」
「絕大多數人類只是渾渾噩噩地生存,他們不知道生命的意義是什麼,不懂得珍惜。他們出生,成長,讀書,工作,戀愛,結婚,生育,衰老,最後死亡,就像流水線上的產品,淪為複製基因的工具,不能控制命運。」
「但是我相信,作為獨一無二的個體,活在這個世界上,一定能發現自身特殊的意義,不僅僅是微不足道的一份子,不僅僅是體現共性的樣本,不僅僅是湮沒在種群裡的符號!我一定能夠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