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勝男對魯克的興趣越來越大了,她腦子裡突然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她要教他說話識字,跟他交流,瞭解半妖人究竟是怎樣一個種族,他們腦子裡在想些什麼。
不過她並沒有把這個決定向魏毅報告,她覺得他不可能意識到其中的意義。
她要改變人類對半妖人根深蒂固的看法。
許勝男博士今年三十五歲,單身一人住在研究所的宿舍裡。
她長得並不難看,讀大學時也有幾個男同學對她表示過好感,但許勝男堅持先立業後成家,她不想成為男人的附庸、失去自我的賢妻良母,就像她的母親一樣。
結果畢業以後,大家各奔前程,許勝男繼續深造,讀碩士,讀博士,進而參與軍方的機密研究,然而高處不勝寒,隨著年齡的增大,學歷的增高,她的個人問題就這樣擱置下來。
許勝男有時候想,女人一過二十五歲就開始走下坡路,也許當時她不該那麼清高和固執,若趁年輕找個過得去的男人嫁了,操弄家務,撫養孩子,說不定這樣的生活也會挺幸福。
不過這種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她心底是拒絕平庸的,婚姻和家庭對她來說是可有可無的調味品,而不是必需品。
她對眼下的生活感到麻木,她需要一個目標,一種動力,一種挑戰,而魯克的出現正好滿足了她的要求。
許勝男向所裡借了一輛軍用吉普車,開車前往三百里外的西昆市。
她在擁擠的松江米線店吃了一碗過橋米線當午飯,然後直奔市中心的兩江書店。
她挑了一大堆圖文並茂的幼兒啟蒙讀物,還有整套小學、初中、高中的課本,捆成三大包,花了好些錢。
書店的工作人員一邊幫她抱到後車箱裡,一邊好奇地問:「你是學校的老師嗎?」
許勝男微笑著搖搖頭說:「不,這是我為一個小朋友準備的,我想自己培養他上大學。」
許勝男為自己的想法感到興奮,一個半妖人的小朋友,多麼令人期待的實驗呀!
許勝男沒有在西昆市繼續逗留,這個繁華的都市不是屬於她這種人的。
她直接驅車回到了西昆研究所,費勁地抱著一捆書挪蹭進控制室。
這時黃文淵還沒有下班,正在做最後的工作,他看見許勝男狼狽的樣子,連忙丟下手裡的記錄跑來幫忙。
許勝男靠在牆上,喘著粗氣說:「謝謝,後車箱裡還有兩捆,我搬不動了,麻煩你幫個忙吧1
黃文淵幫她把剩下的兩捆書搬進控制室,堆在檔案櫥的角落裡,說:「真重!我們應該申請幾個研究生來幫忙了。
「咦,怎麼都是些教科書,你想教那些半妖人識字嗎?」
「猜對了1許勝男顯得很興奮。
「不過不是所有的半妖人,只有魯克。如果他能學會人類的語言和文字,那我們就能跟他交流,瞭解更多關於半妖人的情況了。」
黃文淵吃驚地說:「真是瘋狂!這種想法只有你才想得出來1
許勝男說:「很有創意吧?我迫不及待想進行這個試驗1
黃文淵嘀咕了幾句,問:「要不要向魏所長報告一聲?」
許勝男扁扁嘴說:「他這個大外行,根本不會瞭解我們工作的意義,跟他說了也是白說1
「好吧,就照你的意思辦。」
黃文淵收拾起桌上的記錄,整整齊齊堆進檔案櫥裡,「我先下班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許勝男「嗯」了一聲,拆開一捆書仔細翻看著,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黃文淵聳聳肩先走了,心想:「看來她要在控制室熬夜加班了。真是個瘋狂的女人,難怪到現在都嫁不出去1
許勝男把所有的幼兒啟蒙讀物粗略翻了一遍,按年齡層和複雜程度分成幾堆,挑出其中最簡單的一本,把內頁撕下來,用膠帶貼在觀察室防彈玻璃的外面,然後把人工照明調到白晝,開啟全部二十架攝影機,全方位記錄魯克的反應。
她感到有些飢餓,於是從冰箱裡找出全麥麵包和脫脂牛奶,才啃了幾口,突然注意到監視器上的影像--魯克沒有一點睡意,正盯那些圖片和文字學習。
一切就如同她預料的那樣,魯克是一個聰明絕頂的半妖人,他對語言和文字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切感。
整個漫長的夜晚,魯克都聚精會神地觀察那些粗糙的圖片,天空、大地、河流、森林、戈壁、綠洲,他的眼眶裡充滿了淚水,身體微微顫抖著,他內心深處的記憶開始復甦,就像種子發芽、花苞綻放一樣。
不過許勝男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失態,她把時間留給魯克一人,自己悄悄地走到隔壁,倒些熱水洗臉,又溫了溫腳,一頭栽倒在床上。
奔波了一整天,她覺得很累,疲勞一直滲進骨髓裡,她原本只想養養神的,誰知合上眼就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許勝男迫不及待地跑到控制室裡,她發現魯克沒有絲毫倦意,還在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些圖片,更令人驚異的是,他竟然伸出一根手指,在防彈玻璃上描繪著圖片下的漢字!
許勝男顧不上吃早飯,立刻跑到觀察室前,隨手撕下一張畫著草地的圖片,一邊用手指著,一邊努力用標準的普通話大聲說:「草,草,草--」
她的聲音穿過細小的透氣孔,傳到了魯克的耳朵裡。
在重複了十幾遍以後,魯克彷彿領會了她的意思,他回頭看看地上的綠草,又看看隔了一層防彈玻璃的圖片,艱難地說:「操--」
許勝男興奮地跳了起來,她根本沒有在意魯克的發音。她立刻換了一張圖片,指著上面說:「樹,樹--」
這次魯克學得很快,他回過頭指指觀察室裡的幾棵香樟樹,跟著念:「輸--」
魯克完全沒有漢語四聲調的概念,發音聽來很彆扭。許勝男糾正了他幾次,但是沒什麼效果。
許勝男突然笑了起來:「我這不是揠苗助長嘛!走路還不會,就想要他跑,真是糊塗了1
她於是不再糾正他的讀音,對照著圖片,把觀察室裡看得到的東西一樣樣教給他。
魯克非常聰明,只要許勝男教過一遍,他就再也不會忘記,這一點讓她非常吃驚,同時也隱約有些不安。
如果所有的半妖人都像魯克一樣,那麼這個地球上還有人類生存的空間嗎?優勝劣汰,適者生存,有一天,我們會不會被淘汰掉?
許勝男停止了她的試驗,皺起眉頭沉思著,幾乎忘記了時間。
突然一陣突兀的掌聲在身後響起,一個渾厚的聲音大笑著說:「真精采!這是半妖人研究的一大發現,你應該就這個問題寫篇論文,肯定會讓那些所謂的專家學者跌破眼鏡的1
許勝男嚇了一跳,急忙回過頭一看,原來是黃文淵。她勉強笑了笑,朝他打招呼:「早啊1
黃文淵提起手裡的塑料袋,說:「還沒吃早飯吧,就猜到你是個工作狂!喏,我買了豆漿和包子,快趁熱吃吧。」
許勝男「嗯」了一聲,很感激他的好意,不過她不善於表達,只是默默地接在手裡,什麼都沒說。
二人回到控制室裡,黃文淵看她若有所思嚼著包子,饒有興致地問:「你打算怎麼教魯克?」
許勝男理了理思路,說:「看圖識字,先從觀察室裡有的東西開始,比如說樹啊,草啊什麼的,慢慢再過渡到他沒見過的東西。最好有機會帶他到外面去走一走,他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實在太少了。」
黃文淵說:「魏所長不會批准的,你不用去碰釘子了。」
許勝男說:「我知道,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你那邊怎麼樣?」
黃文淵說:「很正常,跟普通的肉食性哺乳動物沒什麼兩樣,他們都沒有魯克的天賦。對了,半妖人發育得非常快,我看再過半年就發育成熟了,可以進行交配試驗。」
「你應該向魏毅報告這個好消息,他都快等不及了。你知道他上次是怎麼跟我說的嗎?」
許勝男學著魏毅的語氣,把他之前對她說的話表演了一遍。
黃文淵不覺笑了起來,說:「他是軍人出身,比較切合實際,很多觀點跟我們不一樣。」
他們又閒聊了幾句,開始各自的研究工作。許勝男把貼在防彈玻璃上的圖片又換了一批,等魯克熟悉後,再一個字一個詞地教他。
到了下午的時候,她有些疲憊不堪了,隨手拿起一張圖片說:「雨--」
魯克想了想,回頭看看池塘,又往上看看天花板,重複道:「淤--」
許勝男楞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回過神來。
他竟然知道雨是從天上落下來的水!
可是他從出生到現在一直待在研究所裡,從來沒見過真正的雨呀!
她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難道這個半妖人擁有一些前世的記憶?
魯克呆呆地望著許勝男,不知道她為什麼不教自己說話識字了。
他很喜歡人類的語言,一點一橫一撇一捺組成的方塊字,竟可以表達如此豐富的含意。
他迫切地希望學習,希望更多地瞭解眼前的這個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