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窗前,我看著沙漏,昌平君望著窗外,足有半個時辰沒說話。
「哥哥,你生我氣啊。」我道。
他不理我。
「哥哥,我知道,你一定又在說,這個無事生非的丫頭,是不是?」我道。
他還是不理我。
「哥哥,你說句話啊。」我上前拉他的手。
他歎息一聲,低聲道:「那個女子是燕國人。」
我驚道:「你怎麼知道?」
「她說話帶燕地口音,我本來就有所懷疑,方才見她兩個手下的武功招式,定是燕人無疑了。」昌平君道。
「奇怪啊,那女子是燕人,為何在代郡,難道是燕國公主的手下?」我猜測道。
昌平君笑了:「也許吧,我只怕她不肯善罷甘休。」
「怕什麼。」我不以為然:「這裡是趙人的地盤,她能怎樣。況且,我們也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早些睡吧,明日我就帶你去見我姨父。」昌平君扭頭吹熄了油燈。
床太窄,昌平君把床讓給我,自己用長几拼一張床,睡在上面。
我聽到他忽快忽慢的呼吸聲,知道他還沒睡著。
窗外響了二更。
我也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
昌平君坐起身,歎了口氣:「怎麼了,在想什麼,不睡覺?」
「我在想玉嫂,其實她要的不是建功立業,而是一個疼她愛她的男人。」我輕聲道。
他在黑暗中笑了:「傻丫頭,男人的心事,你們女人是不會明白的。」
我撇嘴:「不就是事業為重,女人為輕嗎?現在玉嫂死了,離方若知道,會不會後悔呢。」
「也許吧,只是後悔已經晚了。」
已經晚了。
人生有很多事情,是不可以後悔的。
不知怎麼忽然想到了自己,如果當初沒有救離姻,沒有進宮,一切都不會發生,然而,我已回不去。
想起那個將我狠心推下河的女子,我早已沒有恨,有的只是難言的悲哀。
我不相信離姻真得沒有後悔過。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的良心不會自我拷問嗎?
被推下河的我,就像一個巨大的陰影,永遠橫在她和趙嘉之間。
搶來的愛,又怎麼能帶來幸福。
「哥哥,有個問題我想問你。」我道。
「說吧,什麼問題。」
「如果幾年前,你曾經殺過一個人,你以為他已經死了,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出現在你面前,你會怎麼做?」
昌平君沉默片刻道:「我只有一個選擇,再殺他一次。」
「為什麼?」我輕問。
「因為我殺過他,他心中對我有恨,若不先下手為強,就會死在他手中。」
「是吧。」我咧開嘴角,勉強笑了一下:「如果,他已經不恨你了呢,你也要殺嗎?」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喃喃重複。
照昌平君的邏輯,不管我心中對離姻有沒有恨,她都會因為害怕而向我舉起屠刀。而我,若是再死在她手中,就不是仁慈,而是傻子了。
「為什麼問這個?」昌平君關切道。
「沒什麼,我累了。」我向後一靠,閉上眼睡覺。
剛躺一會,門外傳來一陣極大的喧鬧聲。
我勉強睜開眼。昌平君不在長几上,立在窗前,望著樓下。
我爬起身,湊到他身邊一看。
只見樓下大廳裡擠滿了客棧的住客,一大群佩劍的兵丁,舉著明亮的火把,把客棧照得如白晝一般。
「出來,都給我出來。」領頭的軍士惡狠狠道。
「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啊。」
「說是城中混進了秦國奸細。」
「那有這種事。」
「這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想那麼多幹嘛,乖乖下去吧。」門外傳來議論之聲。
我和昌平君對視一眼,不禁想起那個女扮男裝的燕國女子,難道是她。
只是白天那點小事,有必要出動軍隊嗎?
想想也覺得不可能。
我把面紗牢牢地戴在臉上,出了門,和昌平君一起混在客人之中。
不一會,大門敞開,進來兩個人,走在前面的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子,看到她,我和昌平君同時歎了口氣。果然是她呢,白天得罪的那個燕國人。
她身後跟著一個白盔白甲的將軍,低著頭,恭敬道:「公主殿下,都在這裡,你看看可有那兩個人。」
公主殿下?胸口猛然一緊,我呆在原地。
原來,她就是太子丹的妹妹,趙嘉未過門的妻子。
手心一暖,被昌平君輕輕握住,他的眸光溫柔如水。
我說不出話,心情莫名的低沉。
燕國公主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陣,欣喜道:「哈,可找到你了。」
她說著,逕直穿過人群走過來,一把抓住昌平君的衣袖。
昌平君一臉苦笑。
「殿下,你說的就是他們?」白甲將軍訝異地問。
「離將軍,就是他,他竟敢當眾羞辱我,該當何罪。」公主語氣嚴厲。
我心中感慨,只是一點小過節,她便出動軍隊挾怨報復,這樣驕橫的女人,趙嘉竟也不得不娶。所謂政治聯姻,果然是件很荒謬的事情呢。
「把他們帶走。」白甲將軍一揮手。
我這時才看到他的臉,心中又是一驚,這男人長得和王簡簡直一模一樣,只是比他少了邪氣,多了沉穩,腦子裡莫名地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難道……
我探手摸到懷裡那塊染血的帕子,那是玉嫂留給我的,我一直珍藏著,今日也許能派上用場。
昌平君的手握住劍柄,我急忙用眼光制止他,悄悄掏出帕子。
士兵押著我們,走過白甲將軍身邊,我狀似無意般看了他一眼,手中的帕子一鬆,落到地上。
他似乎看到了,眼裡有什麼飛快地掠過。
「離將軍,把他們押到我住的驛館,先關起來,明天我要親自審問。」公主得意的聲音傳來。
「是,殿下。」白甲將軍道。
公主揚長而去。
昌平君盯著她的背影搖頭苦笑。
我悄悄扭頭,地上的帕子已經不見了,果然呢,我的唇角不知不覺輕輕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