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你男人?」我示意昌平君鬆手,緩緩靠近。
「是真的,他長得和我男人一模一樣。」玉嫂哭著說。
「你在哪看到他?」我問。
「就在河邊的山坡下。」玉嫂急急道。
秦人果然還沒有撤離,沒有找到我和昌平君的屍首,那個男人不會死心。不過,已經過去這麼久,他應該已經離開了,那麼代替他在這裡駐守的,一定是王賁和他的虎賁軍。
昌平君舉起手裡的火把,和我一起湊前細看。
男人很年輕,最多二十來歲,長著兩道微皺的濃眉,鐵青色的唇緊抿著,微翹的下巴,蒼白清秀的臉上留著一抹血跡。
我很快搖頭:「玉嫂,你弄錯了,他絕不是你男人。」
一看年齡就不對嘛,玉嫂都三十多了,這男人才二十。
「不可能,不可能。」玉嫂連連搖頭。
昌平君起身拉開她。
「不,不要殺他,他是我男人,求求你們,不要殺他。」玉嫂哭著哀求。
我有些不忍。
昌平君舉起手裡的劍,玉嫂撲過去抱住他的手臂,死死地抱著。
我看到昌平君眼裡一掠而過的殺氣,悚然一驚,這個男人並不像表面看起來的溫和優雅,若是狠下心來,連玉嫂亦可以殺了滅口。
他可以殺秦軍,但他不可以殺玉嫂。
我不許。
「慢著。」我叫住他。
「芷姜,不能有婦人之仁,你知道後果是什麼。」昌平君沉聲道,他的手緊握著劍,手上青筋暴露,若不是礙著我,他早已揮劍殺了眼前這兩人。
我看了他一眼,上前安撫地摟住玉嫂的肩:「玉嫂,你先回去吧,我夫君方才是和你鬧著玩呢,他就是這麼個人,咋咋呼呼的。等會我叫他背你男人回去,好麼?」
玉嫂將信將疑地看著我。
「相信我,我不會騙你。你送我的同心結,我還掛在身上呢。」我把頸上的同心結扯出來給她看。
她安心了,點頭道:「我和你們一起回去。」
我搖頭:「這可不好,得先把他送到村長那去,他傷得這麼重,要請大夫看病,而且,他離開村子這麼多年,大家心裡一定疑惑著呢,我得幫你向村長解釋,你一個婦人,若被那些人看見了,還以為你在外面和別的男人,呃……私通。」我有些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
玉嫂慌了,忙道:「芷姜,你相信我,他真是我男人,我沒有和他私通,沒有……。」
「我相信你,不過也要村長相信你才行啊。你快回去吧。」我柔聲道。
玉嫂終於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她的背影一消失,昌平君便拔劍要刺。
我忙拉住他道:「且慢。」
他看著我,輕輕揚眉:「怎麼,你不忍心?」
我瞥了他一眼道:「哥哥。我是在想,何不留下他一條命,順便問問秦軍的動向,看看他們什麼時候撤軍,我們也好去代郡啊。」
昌平君沉默了很久。
「留下他的性命,不是為玉嫂,是為我們自己。」我看著昌平君,又道。
「好吧。」昌平君終於收劍:「問清楚以後,再殺不遲。」
背著那個秦軍回到村裡,我們向村長簡短地解釋了一番,村長說了一段讓我震驚的話:「蘭姐說過,不管是秦人還是趙人,將來都是一家人。即然是玉嫂救回來的,就讓他留下吧,治好傷以後,他若是想走,我們可以送他走。」
想不到,趙蘭蘭,我的前身,她在用天下大同的現代思想教育戰國的古人。
經歷過這麼多以後,我清楚地知道,在戰國,這條大道理是行不通的。
秦人想統一天下,魏、楚、燕、趙、齊想保有自己的國,甚至趙嘉,明知復國不可能,他依然在努力,我能說他們傻嗎?
在時人眼裡,沒有天下大同的概念,有的只是吞併、侵佔、掠奪與反吞併、反侵佔、反掠奪。
他們要保護自己的百姓,自己的國家,他們也有家仇國恨,不可能強迫他們為了天下統一放下武器,讓別人霸佔自己的家園。
統一就像分娩,是需要經過必然的震痛的。
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秦國人被村長安排在一間空房裡住下,由玉嫂照顧他。
我和昌平君默默地交換了一下眼色,退出人群。
回到房裡,兩人許久沒有說話。
「哎,哥哥,你有什麼想法?」我忍不住道。
他望著窗外,不肯回答。
「我知道,你又在心裡說,這個無事生非的丫頭,就知道給我添亂。」我湊過去,親熱地摟住他的胳膊。
他的身子顫了一下,回過頭,好笑地刮刮我的鼻子,柔聲道:「唉,我怎麼會有個像你這樣的妹妹。」
「我才不要做你的妹妹呢,我寧願做個陌生人。」我拿開他捏在我鼻子上的手,不高興地說。
「為什麼?」他一怔。
「女孩在你們眼裡,不過是政治聯姻的工具,年滿十五歲,就被你們遠遠地嫁掉,從此生老病死,聽天由命。」
他愣住,旋即面露思索之色。
「我說得不對嗎?」
「對,很對。」他點頭,苦笑。
「其實,那個秦國人的出現,未必是壞事啊,你看他滿身的傷,是不是秦軍在搜捕我們的過程中,出了什麼意外,比如被趙國的義軍偷襲了,這裡原來本是趙國的地盤。」我想了想道。
他皺眉道:「也有這種可能。」
「等他傷好了,我們就偷偷把他抓起來,關在黑屋子裡拷問,逼他說出對我們有用的情報,然後再……殺了他,你看怎麼樣?」我歪著頭問。
「如今,也只有如此了。」他長長地歎息一聲。
「睡吧,哥哥。」我扭頭看著床榻,那床被子原封不動地擋在中央。
「你先睡。」他望著窗外。
我立刻爬上床,打了個呵欠,很快就睡著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看到我身邊留著一個凹下去的痕跡。
原來他已經睡過了,只不知什麼時候起來的,一點聲音都沒有,這麼體貼的男人,真得很少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