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
嗯。我迷迷糊糊睜開眼。
「夫人,蒙將軍說前面就是從前的韓趙邊境,能不能讓士兵們稍事休息,明晚再走。」小妍小心地請示。
天氣漸漸暖和,趙夫人的喪事不能再耽擱,我一心催著大隊趕路,卻忘了他們也是血肉之軀。
已經連續五個晝夜不停地行軍,他們定然是累了。
我點點頭道:「好吧。」
小妍忙去傳令,不久,隱隱傳來一陣歡呼聲,我不禁搖頭苦笑。
入夜,營地上響起嘹亮的軍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柔,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歌聲激昂悲壯,震地而來,聞之令人熱血沸騰。
我站在帳外,看著那片火光,被火光照亮的秦軍,心裡油然升起敬畏,甚至懼怕。
虎賁軍是這個時代最強大、最不可戰勝的軍隊,有誰能夠阻擋秦王統一天下的步伐。
天下一統,當然好。
但,我不想趙嘉兵敗被殺,我更不想他的人頭懸掛在咸陽城上。
我無法接受。
就算改變歷史,亦無不可。
「夫人在看什麼?。」
我回頭:「君候。」
這裡,只有他會用這種隨意的語氣和我說話。
「在看他們?」他順著我的目光伸手一指。
「是啊。」我輕輕點頭:「虎賁軍果然名不虛傳。」
昌平君臉上透出一抹憂慮,轉瞬即逝。
「這就是韓趙邊境嗎?」我仰頭望著眼前那座高聳入雲的黑色山峰。
「當年,王上就是從這裡離開趙國,前往咸陽。」昌平君感慨道。「轉眼十八年,天下七雄,只餘其五。」
「不,趙國沒有亡。」我急急爭辯。
他回眸看我,笑了:「那不是趙,而是代。」
「有什麼區別嗎?」我道。
他笑著搖頭:「好吧,就依夫人所說,趙國沒有亡,只是區區代郡,彈丸之地,夫人以為可以躲過秦軍的攻伐嗎?」
「殿下是楚國公子,若有一日王上發兵攻楚,殿下又會如何呢?」我轉眸望著他。
他微怔,很快別過視線,向我身後笑道:「蒙將軍。」
我回過頭。
蒙恬靜靜地立在身後,向我們施禮道:「夫人,君候。」
見他身上依然穿戴整齊,劍不離身。我忍不住道:「將軍夜不卸甲,莫非這一路上不太平?」
蒙恬略有猶豫,很快道:「夫人放心,下臣此次帶了兩千虎賁軍,都是騎兵中的精銳,區區山賊不足掛齒。」
「原來這裡有山賊。」我回頭望去,眼前兩座高聳雲端的大山,在夜色下漆黑的看不太清。黃土鋪成的大道從山間穿過,兩側險峻異常。
昌平君淡淡道:「雖說兩千虎賁軍都是精銳,但若山賊從側翼偷襲,將軍打算如何應對?」
蒙恬劍眉微皺,冷聲道:「殿下莫非有甚良策?」
昌平君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將軍難道不知,此次本君奉王令,隨行保護夫人安危,至於指揮虎賁軍的兵符,卻在將軍那裡。」他語氣中似夾著些微不悅。
我暗暗咂舌,原來秦王把軍隊的指揮權給了蒙恬,而不是其位在蒙恬之上的君候,怪不得昌平君不高興。
蒙恬笑道:「下臣是領軍之將,君候卻是殿上之臣,各司其職,分工不同而已,君候只管保護夫人安全,行軍打仗這等危險之事,便由下臣一人承擔罷。」不卑不亢的語氣,隱隱含著鋒芒,外表忠厚的蒙恬也不是那麼好相與的。
聽到這番話,一向溫和的昌平君也不禁臉色難看。
我悄悄看昌平君臉色,又看了看蒙恬臉色,心裡暗想,這兩人莫非要演一出將相鬥。芷陽宮裡的那位果然擅長駕御下臣之道,讓這兩個人相互制衡,互相監視,便不怕他們聯合起來鬧鬼。
只是趙夫人的葬禮耽擱不起,他們要鬥也等到了邯鄲再鬥罷。
想到這裡,我抬手指著那條山道笑道:「依我看,這兩座山未必有什麼山賊,說不定有很多野果可以吃,要不明天我們去山上看看,你們說好不好。」
那兩人的臉色一起緩和下來。
昌平君率先笑道:「夫人,這恐怕不好吧,還是趕路要緊。」
蒙恬道:「夫人若要去,下臣陪同便是。」
連這點小事意見都不統一,秦王的朝堂之上豈不是每天都吵翻了天,腦子裡突然冒出嬴政雙手抱頭,用棉花塞住耳朵,滿眼金星的樣子。做大王也不容易,特別是做尉僚、李斯、蒙恬、王翦、昌平君等人的大王。這麼多能臣悍將,若沒有過人的精力和超人的心智,恐怕連王位都坐不穩吧。
該死,想他做什麼,離開咸陽,不就是為了離開他嗎?
我立刻斂了心神道:「還是君候說得有理,明天我就不去了。」說完便要走。
蒙恬忙道:「夫人,王上有令,要臣帶夫人上山,祭拜一位女子。」
他伸手指著黑色的山峰:「這位女子本是趙人,對王上有大恩。」
我訝異地抬起頭。
「兩年前,秦軍攻陷邯鄲,王上親自驅車趕往趙國,途經此處,停留了三日,尋找這位女子的屍骨,可惜一無所獲。他最後只得命人在山腰上立碑,刻下那個女子的名字,並下令縣丞每年來此祭拜這個女子的亡靈。不得間斷。」
心中一動,我不禁問道:「將軍可知這個女子叫什麼名字?」
「趙蘭蘭。」
趙蘭蘭?蘭蘭?就是出現在我夢中的女子麼?
我等了你整整十八年,十八年了。他沙啞低沉的聲音穿過夜空,迴盪在我耳邊。
心內莫名地一陣顫慄,我沉吟不語。
昌平君在旁道:「即是王上有令,我明日陪夫人同去,將軍就不必去了,保護夫人是我的職責,行軍打仗這類危險的事就交給將軍了。」
這是在拿蒙恬的話反擊蒙恬呢。
蒙恬一時無語,俊秀的臉龐繃得很緊。
明知他們在暗鬥,我忍不住道:「好吧,就這樣,不必說了,早些歇息吧。」